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繡滿龍紋的巨帆就在離龍武天寶號不足兩丈遠的海面上,隨着海浪起起伏伏,桅杆上那件龍嗣引以爲傲的九錦緙絲長袍還在熠熠發光。
不少人都發出了驚歎之聲,皆沒想到這墜入海中的帆竟然還能被這樣拉回來,但景元此刻卻朝着龍嗣傲睨自若地笑道:
“恭喜龍老闆,你那九錦緙絲的錦衣算是失而復得了,想必你拖這斷帆回來也就是爲了這件袍子吧。”
龍嗣陪了個訕訕的假笑,他自知景元只是在揶揄他就算把帆拉回來也沒用,誰能有通天之力,能把這數丈高的巨帆重新揚起。
在龍嗣以往的認知中,確實沒有人能做到,但龍嗣這一生只修煉了一樣本事,就是相人,雖然這艘船還停靠慶陽港時他對船上有幾個人確實看走了眼,包括楚回。然而在見過楚回幾次出手後,龍嗣卻能篤定,如果說這船上,甚至是這世上,還有人能讓這艘如同困獸般的巨船再次啓航的,只有他了,這個幾乎已在南陸絕跡的柳州術士。
龍嗣拄着拐又踱步走向楚回,仍留着那一段他自認爲能保持安全的距離,舉起粗笨黝黑的手深施一禮,笑着說道:
“多謝楚大俠,多謝楚大俠,這船帆失而復得,龍某人不勝感激,但……但還是有一事相求,還請大俠再施神通,將……將……將這帆恢復原狀。”
楚回看着龍嗣滿面泥垢,蓬頭亂髮,一身灰白色的內袍也已是腌臢不堪,不由地心生厭惡,忍不住也要嘲弄一番這個八面玲瓏、見風使舵的船老大,脫口說道:
“恢復原樣?如果楚某沒記錯的話,方纔龍老闆可只是讓楚某把那帆給‘弄’回來啊。”
龍嗣一聽,臉上的冷汗立即冒了出來,面色也瞬間如土般蠟黃,尷尬的笑容掛在臉上,真的比哭還難看。
楚回只是又看了他一眼,不再管他,卻朝着景元所站的地方朗聲說道:
“此事楚某或許能做到,但需要景督主應允楚某一件事情,如若不然,大家就一起漂在這海上吧!”
景元一驚,他沒料到楚回會突然要於他講條件,難道是要他放楚回一條生路?怎麼可能,他帶上船的幾個侍衛,連上那死鬼李文博帶的幾個不過寥寥十幾人,哪有本事再擒他。或是要讓自己這個大昊特使當他的人質,以換取他能在寧州一路通行無阻?但想也不對,此番去的是寧州,夷族又沒有對柳州人下絕殺令,他要拿自己做人質大可不必。
景元猜不透楚回到底要他應允什麼,他自主事以來還從未有人敢和他談過什麼條件,此刻卻受制於困在茫茫海上,也只能咬着牙冷冷回了一句:
“何事?”
楚回笑道:“楚某的身份想必是瞞不了各位了,但楚某並非弒殺之人,不想與諸位多生枝節,景督主想必你也清楚,想拿楚某向武帝邀賞也不是那麼容易,如果景督主日後想調千機營來追殺楚某,楚某也可奉陪,但伴楚某上船的這兩位小友,卻與柳州毫無干系,也對楚某之前的身份毫不知情,請督主許下一諾,如若他日有緣再遇到他們,絕不可多加爲難。”
景元的臉上陰晴不定,久久不語,龍嗣都看不下去了,拔起殘腿舉起拐就想衝過去勸他,剛走出去幾步,卻聽到景元又從齒縫中冷冷吐出幾個字:
“好……我答應你!”
楚回微微頷首,算是相信景元做出的承諾,便轉身對龍嗣說道:
“既然景督主答應了楚某所求,那麼楚某便也必會兌現承諾,助龍老闆一臂之力。”
龍嗣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又在臉上堆起尷尬至極的假笑,連連拜謝,甚至也似乎不再懼楚回,走到他身邊,小聲耳語道:
“楚大俠,你放心,龍某日跑海這麼多年,北逃的術士我也捎帶手搭過幾個,到了寧州港,那鳥廝哪還管得了你,你放心好了。”
楚回笑了笑,不置可否,示意龍嗣站遠一些。龍嗣知道這柳州人又要施展他的“無上神通”了,知趣地拄着拐快步走開,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被捲入其中。
楚回再次伸出雙手,翻飛的十指瞬間結出一個術印,萬千光絲從術印中嫋嫋飛出,慢慢織繪成一張紫色的大網,朝着海面上的巨帆洋洋灑灑而去。
衆人只見眼前流光漫天,光豔奪目,那絢爛無比的光絲雖不帶一絲半毫的殺意,卻使人心中莫名生出敬畏,彷彿神蹟降臨,讓人無法抗爭,只能默默地接受着它的施與。
那些光絲纏繞紛飛到了海面上,又似乎變得有生命一般,有些緊緊繞住帆桅,有些緊緊纏在帆篷面中的撐條上,隨着楚回手中術印光芒驟亮,彷彿一雙無形的巨手從高空中瞬間拉緊了這些光絲,那兩面巨帆連同桅杆竟如提線的木偶一般,被從海面上拉了起來,整個懸浮在空中!
那雙隱形的巨手又繼續牽引着萬千光絲,無比平穩且精確地一點點將巨帆提回龍武天寶號的甲板上,直到帆桅的兩個被斬斷的切面紋絲合縫地貼合在了一起。
然而神蹟般的表演還未結束,這數丈高的巨帆永遠被這樣懸於空中自然無論如何也不能給船帶來任何動力的。衆人都在疑惑如何才能將斷了的桅杆再次復原時,卻只聽得楚回低沉着嗓音,喝出一字:“縛!”
縛字訣餘音未落,只見那萬千光絲開始從桅杆底部一圈圈向上繞去,直到整根桅杆上都佈滿紫光,在最後一圈繞完後,所有光絲都瞬間消失在空氣中,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然而那面巨帆,卻已高高揚起,連那桅杆頂上龍嗣那件九錦緙絲的長袍也在風中獵獵作響!
龍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剛纔也不是沒想過楚回會怎樣“扶起”這面巨帆,但想到極限也沒想過,他竟然僅憑一己之力,讓這數千斤重的巨帆像風箏一樣被牽了回來,還竟然如完好無損一般!
龍嗣慢慢走向主帆,丁八兩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直到離桅杆還有十幾步的時候,龍嗣先停了下來,拉過丁八兩朝他說道:
“你去!你去給我看看,是……是好了嗎?!”
丁八兩一臉求饒的模樣,他也怕這桅杆莫不會是因什麼巧力平衡剛好屹立不倒,自己去驗證不要弄巧成拙把這桅杆又給推倒了,那可真就完了。可無奈那龍老大已經揮起金拐就要敲過來,迫於淫威,只好走向前去。
丁八兩先是小心翼翼地觸摸桅杆的表面,鐵木銅漆絲毫不見斷裂的痕跡!然後又壯起膽子,用力地推原本桅杆的斷口上方,紋絲不動!旋即興奮地大喊道:
“好了!好了!完全好了!”
龍嗣大喜過望,頓感氣壯滿懷,彷彿這帆是他從海上撈回來的一般,髒兮兮的袍袖一甩,舉起手中的龍頭金拐直指帆桅頂端熠熠發光的九錦緙絲長袍,扯着嗓子吼道:
“揚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