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春花第三次見到了池老夫人, 想到只有池家母子和自己在一起吃飯,春花心裡就彆扭,但請誰作陪又都不合適。
真正合適的人是魯千戶的夫人, 那是她婆家的當家夫人, 也是五品的誥命夫人, 她的出現還能表明她守孝的決心。可魯夫人遠在幾十裡外, 怎麼也不可能因爲這樣的小事將她請來。
與舅母的關係雖好, 但春花怕她受不了這老太太的脾氣,金花太年輕,魯大姐太直爽, 範娘子太老實……春花左思右想,倒又想出了一個人, 溫副千戶。
果然溫副千戶發揮了能迷倒所有年齡段女人的功力, 很快就讓池老夫人笑哈哈的了。她很喜歡這個英俊的大男孩, 得知他快成親了還嘆了一口氣,明顯是很遺憾, 春花就知道她一定有個女兒、侄女或外甥女之類的要嫁人。
溫副千戶是個人精,春花之前與他含糊地說過兩句,他就全明白了,因此他到了後討好賣乖地得了老夫人的喜歡,他原來在宣府時常在內幃裡混, 不僅知道大姑娘小媳婦喜歡什麼, 也一樣懂老太太們喜歡什麼。就是老太太身後的僕婦們也都因爲有了溫副千戶在場, 不少人露出了笑臉。
酒席按正式的南北開桌, 池老夫人坐在客桌首位, 因爲她年紀大不用避諱,池指揮僉事和溫副千戶就與她坐在一起, 春花則在下首相陪。
春花客氣地爲池老夫人奉酒送行,池老夫人也不再提納妾的事,溫副千戶說着俏皮話,池指揮僉事竭力兩處逢迎,氣氛居然很好。
猛喝了幾盅酒後,溫副千戶臉慢慢變紅,燥熱起來,看着他拉了拉衣領,春花讓人送來了熱毛巾。雖然正是盛夏,但定遼前衛並不太熱,早晚都有涼風習習,只有中午的時候外面陽光直射讓人受不了,但屋子裡面還是很清涼的,尤其是他們坐在靖遠樓的二樓,兩面開着窗戶,穿堂風一陣陣吹過。
“趕緊用熱毛巾擦擦,可能是酒喝得太快了。”春花笑着看溫副千戶,又請大家都用熱毛巾擦擦臉。
溫副千戶心裡卻是明白得很,他是看懂了池指揮僉事的心思,心裡不快纔多喝了幾杯,但看小嬸腦子裡只有生意經,一點也沒懂池指揮僉事此舉的涵意,又有些開心,他擦了汗笑着說:“果然涼爽了。”
又說:“小嬸,池老夫人離開定遼前衛,你擺酒送行,過些時日,我伯父也要到定遼前衛來,到時你也要爲我伯父接風。”
溫副千戶的婚期近了,新家就設在定遼前衛,溫將軍自然要過來。春花知道溫副千戶這話是說給池老夫人的,給自己撐面子,也不說破,點頭道:“這是自然,只恐溫將軍嫌靖遠樓廟小,不肯給面子。”
“那便說好,小嬸可不能賴帳!”
春花感到池老夫人的眼風像刀子一樣甩了過來,於娘子與溫副千戶說話這樣隨便,池老夫人很是看不慣,但她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她也算明白了,兒子是看上了於娘子,根本不允許自己說於娘子的壞話,自己就當着兒子的面不說好了,反正還有的是別的機會說。
到了秋天,靖遠樓飯店的工程全部結束了,靖遠樓的客棧也開業了,因爲暗合了定遼前衛的發展趨勢,客棧的生意很紅火。在春花又推出了住店的客人在靖遠樓吃飯可以打折的促銷手段,將兩邊的生意聯合起來。
住店的客人在靖遠樓裡包餐的也不少,店裡定了包餐的不同標準,就是有些定遼前衛的單身漢也過來定餐。再有做月餅,準備節禮,編寫菜譜等事情,春花每天很少有閒着的時候。尤其是按過爲溫副千戶操辦婚宴的事情後,更是腳不沾地。
專門從廣寧府採購的香樟木花轎四面刻着麒麟送子、和合二仙、金龍綵鳳、喜上眉梢等吉祥圖案,四角結着紅綢的大花,大紅綾羅的轎幃,上面繡着富貴杜丹,又用金銀絲線繡出無數的“禧”字。
這樣漂亮的花轎因爲是胡家買的,只在胡小姐成親時用這一次,它的奢華把定遼前衛的人都震住了。
同樣震住大家的還有溫副千戶,他身着大紅緞子的喜袍騎馬走在前面,英俊不凡,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被迷倒了。
還有那傳說中的一百二十八擡的嫁妝,都用紅漆禮盒裝着,由軍士兵們兩人一擡,兩擡並排,伴着喜慶的鼓樂在定遼前衛走了一圈,進了溫副千戶的宅子。
春花只在靖遠樓前看了一眼,然後就一頭扎到了廚房裡,讓人將一席席的喜宴排出。幾乎整個定遼前衛的人都去吃酒席,女客們在溫副千戶宅子裡開席,酒菜由靖遠樓送去,軍官們則直接在靖遠樓開席。
這場婚禮的宏大規模在定遼前衛是前無古人的,就是以後,估計也很難有人能超過。
靖遠樓的人雖然都累得狠了,這次比胡指揮使宴客那次還累,上次只有百十個客人,只是奢華些,而此次,足有幾千人吃席。但收入嗎?靖遠樓裡的一個夥計透露說,他這一個天掙了平時好幾個月的錢。
認親過後,溫副千戶的伯父等人就要回宣府了,春花還真爲他設了送行的酒宴。這也是在溫副千戶提醒下春花纔想起來。當時她笑着說了,“溫副千戶,小嬸不是不給你面子,而是溫將軍這時忙得很,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這些大人物的送行酒宴都排不過來呢,哪有時間理我這個飯店的老闆娘啊?你還是不要爲難他了。”
“小嬸,是我伯父要見你。”溫副千戶成親沒幾天,可看着成熟多了,雖然還叫春花小嬸,但語氣不再輕佻。
既然是這樣,春花便讓溫副千戶訂了時間,溫副千戶叮囑她,“小嬸,你不用找人陪着,我伯父可是個好人。”
春花點了點頭,對於池家老夫人,她不是也沒有辦法嘛。
溫將軍年過五旬,相貌端正,和善可親,他笑着讓春花坐了,拿起酒杯來說:“我沒教好這個侄子,但他到了定遼前衛竟然懂事了,聽說都是於娘子的功勞,多謝了!”說着將杯中的酒喝了。
春花有些惶恐, “這個功勞我可不敢領。”
“小嬸,我記着你一直說我長大了,讓我懂事些,還教我一些道理。”溫副千戶在溫將軍面前一點也沒有這個時代的兒子見到父輩時的謹小慎微,而是有些隨便,溫將軍也不以爲意。
在溫副千戶訂婚前,春花確實時常教訓溫副千戶幾句,但也不過是老生常談,不論是溫將軍也好,還是軍中的一些老人,不可能不對溫副千戶說過類似的話。現在把這功勞算到自己身上,也只能說是恰逢其時。
每個人都是一樣,同樣的話可能有很多人說,但能真正聽進心裡去的,也只有一兩次,而這一兩次往往都是有些原因的。要說眼下這個原因,應該就是溫副千戶在宣府出了事,自己心境也有了轉變吧。
但現在自然不是提起宣府舊事的時機,春花便奉酒與溫將軍和溫副千戶,又把這些意思慢慢說了。
然後大家把話題扯到了別處,天南海北地談起來,倒還很投契。
等溫副千戶更衣的時候,溫將軍對春花說:“於娘子,你很識大體,受了委曲還將喜宴辦得很好,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說着拿出一張自己的名貼遞給她,“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到宣府去找我,只要能幫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的。”
這種名貼起的作用與主人親至相差無幾,是比金銀還要難得的東西,春花趕緊擺手拒絕說:“溫將軍,你誤會了,溫副千戶是靖遠樓的常客,我們自然相熟。這次喜宴,溫副千戶付的銀子不少,我還賺了一筆呢!”
溫將軍這幾天聽溫副千戶對他說到於娘子的語氣總是親密得很,他就以爲於娘子是侄子的相好。溫副千戶成親,於娘子不僅不吵不鬧,還幫着把喜宴辦得非常漂亮,他纔想要見一見於娘子,並想囑咐他們一下,讓他們先收斂些,畢竟溫副千戶剛成親,別讓岳家不高興。
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溫將軍雖然意外,但還是笑着將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因爲他雖然並不相信他們間沒什麼,卻已經肯定眼前的於娘子是個能對溫副千戶有着很大影響力的人。
“我只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留下這一點骨血。不免縱着些,結果卻沒教好他,心裡總是不安。於娘子年紀雖然不大,但卻通情達理,以後還要麻煩於娘子提點侄子一二。”
春花並不敢應,雖然在她看來,溫副千戶還小,行事也不夠穩妥,但溫副千戶畢竟已經是副千戶了,哪能由她來提點呢。但她懂得溫將軍的一片心意,便說:“在定遼前衛的這些日子,溫副千戶已經長大了,溫將軍不必再擔心。再說有什麼事他的岳父一定會提點他的,當然要是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我必不會推辭。”
溫將軍見她言辭懇切,滿意地點點頭,一定要春花收下他的名貼。
溫副千戶再回來,溫將軍又指點他說:“你既然要留在遼東鎮,我也與指揮使大人商量了,讓他給你找機會做個實職,或帶兵或屯田,慢慢官職升上去,以後再回宣府也成,進京也成。”
春花見溫副千戶鄭重地應了,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有了這次的見面,春花和溫副千戶間的友情又上了一層樓,並自覺對溫副千戶有了一定的責任。這其中,溫將軍春風化雨的言談行事起了很大的作用,正與池指揮僉事的母親完全相反。
所以溫副千戶成親幾天後,春花一次無意中發現溫副千戶還是到靖遠樓裡吃飯,便跟進去問:“你成了親,怎麼不在家中吃飯?”
“家裡的飯菜我不喜歡吃。”溫副千戶笑着懇求:“小嬸,我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哪天你給我做兩個小菜吧。”
春花想了想說:“今天小嬸就給你做幾個菜。”說着下廚按溫副千戶的口味做了幾道菜,並陪在一邊親自給他斟酒佈菜。
溫副千戶還是第一次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他慢慢地吃了一餐飯,實在不能再吃時才放下了筷子。看春花要開口說話,便搶在她前面說:“小嬸,你不用說了。以後若不是與別人來吃酒,我不會自己來靖遠樓裡吃飯了。”
春花早就知道溫副千戶是極聰明的,因此溫和地說:“要是想吃什麼菜,讓手下的人到靖遠樓裡要了帶回家裡吃,就是想吃小嬸做的也是一樣。”
“小嬸,你真好。”溫副千戶想上前抱抱春花,但他還是沒有,只是笑着離開了靖遠樓,以後還真就不單獨到靖遠樓裡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