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未寧顫抖了幾下才調勻氣息,冷笑着道:“你不是在等我,那你之前在那裡做什麼?爲什麼一看到我就跟着進了來,方纔還要特別與我搶進門?難爲你等的是我家下人?卻不知道你看中的是哪一個,這般的戀戀不捨!”
時未寧志向不同於尋常的小娘子,甚至逾越丈夫,是以一般的爭執她都不屑爲之,奈何淳于佩長年以來孜孜不倦的與她作對,兩人之間積怨實在不淺,再加上淳于佩說話委實刻薄,時未寧憤怒之下,話也不好聽了。
卓昭節三人心中苦笑,正待上前圓場,不想淳于佩拿眼望着屋樑,道:“咦,這你都看不明白?你可也太過有勇無謀了點——我就是想給你添堵找麻煩而已!”
“你找死!”這話說得如此挑釁,時未寧不屑尋常的爭執,卻也不是沒脾氣的人,她自知口舌不如淳于佩,惱怒之下,擡手就是一掌拍去!
“兩位且慢!”卓玉娘一見這情況,暗暗叫糟,慌忙想攔,不想淳于佩也不甘示弱,亦是一拳過去,冷笑着道:“怕你嗎?”
兩個進門時紅衣如火、裝束整齊的小娘子就在滿香園的底樓、當着一干下人的面動起了拳腳,這急轉而下的局勢讓卓昭節等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呆過之後,卓家三姐妹都是心急如焚——先不說這兩人傷了誰都不好,旁邊這許多下人在,還有滿香園裡的掌櫃、小二在場,高門大戶裡兩個郎君動手,還能說句少年人火氣大,可兩個小娘子——這傳了出去好聽嗎?
卓昭節忙叫卓玉娘:“上去請嫂子們下來!”又挽了袖子衝上前攔阻,“時大娘子、淳于六娘,你們快快停下!”
古盼兒之前因爲今日是卓家爲主,她究竟還沒過門,就不好插手,一直在旁看着,這會見卓昭節親身上去攔阻,嚇了一跳,忙衝上前去扯住卓昭節的袖子,叫四周的婆子:“還不快點分開兩位娘子?!”
她心中惱怒,時未寧和淳于佩的恩怨滿長安都清楚,這兩個人,到什麼地方都太平不了,古盼兒對她們不甚關心,然而自己正經的小姑子若是爲了給她們勸駕被打了,自己能不被拖下水嗎?
這麼想着,古盼兒狠狠的瞪了眼兩人,用力拉好了卓昭節,大聲道:“你們今兒是過來做客賀赫嫂子的,還是來拆臺拆房的?如今主人的面還沒見齊呢,就自顧自的動上了手,也不看看這兒還這許多下人在,不只有使女,還有小廝之流,這麼愛熱鬧,我打發人把今日曲江這邊的人都叫過來看你們動手好不好?!”
時未寧和淳于佩你一掌我一拳,嘴裡鬥個沒完,根本不理古盼兒,卓昭姝在旁急得手足無措,又怕古盼兒的話反而惹惱了她們更不肯住手,忙圓場道:“兩位快快不要動手了,今兒這許多人在,便有什麼誤會,咱們到樓上雅間裡慢慢說不好嗎?”
這麼亂得一鍋粥也似,好歹樓梯上一陣急響,駱氏、赫氏都領着大批下人婆子匆匆下了來,看到這情形,都是大吃一驚!
駱氏這會也叫使女婆子一擁而上把已經收斂的兩人拖了開,微怒道:“兩位小娘子也太會開玩笑了,如今宴席還沒開呢,就在這裡比劃了起來,縱然有什麼把戲一會要給姐妹嫂子們開眼界,也別在這兒就演呀!”
她這是給兩人找個臺階下,免得日後市井裡傳出不好聽的謠言還沒法駁斥,時未寧與淳于佩被分開之後也想起來今日是來赴宴的,到底要給主人家個面子,彼此怒視了一眼,哼了一聲,才被駱氏連哄帶勸,分別送了上樓——樓下赫氏、古盼兒都忙着低聲問卓昭節:“你方纔也太鹵莽了,這兩個小娘子都有武藝在身,看着嬌滴滴的,實則能捱得很,彼此打上幾拳根本就不打緊,你都叫了嫂子下來處置了,還要上去攔阻做什麼?萬一她們不仔細打傷了你,豈不冤枉?”
赫氏又道:“虧得盼娘手腳快拉着你,不然,你叫咱們回頭怎麼和母親交代?”
卓昭節被兩個嫂子連番說了,告饒道:“我想時大娘子和淳于六娘雖然不和,但總歸不至於對我動手的,我上去她們有所顧忌反而容易拉開。”
“你叫使女上去也就是了,何必自己冒這個險?”赫氏與古盼兒又說了她幾句,索性打發她去看其他的佈置,自己留下來迎着來客。
卓昭節不肯,奈何赫氏一再的趕她,只得無奈的去各處巡視了一番,中間又被赫五郎糾纏上了,這麼個小孩子,又是親戚,也不能計較什麼,但赫五郎左一個成親右一個過門,卓昭節一個未婚小娘子聽多了到底尷尬,何況四周還有下人在,想了想就停下腳步道:“你見過雍城侯世子麼?”
赫五郎不明所以,點頭道:“見過的,四姐喜歡他得很,說他生得俊俏,但我想我長大之後一定比他更俊俏的……”
“可你現在沒有他俊俏呀!”卓昭節笑吟吟的道,“是不是?”
赫五郎眨了眨眼睛,道:“但他定然沒有我聽話!我見過他身邊的兩個使女,都是極值銀錢的胡姬,卓七姐姐,我不騙你,我將來娶了你,決計不用那樣的使女,那兩個使女拿到市上賣可值錢了……這麼大手大腳的郎君,哪裡有我可靠……”
卓昭節忍着笑,道:“總而言之呢,你如今沒有他俊俏,所以我如今是他的未婚妻子,你就不可再說叫我過門的話兒啦!”
聞言,赫五郎愣了一愣,卓昭節以爲他還要糾纏,不想他摸了摸臉,忽然哇的一聲大哭出聲,卓昭節嚇了一跳,正要哄他,不想赫五郎卻哭着跑了開去,邊跑還邊道:“雍城侯世子最是討厭了!前回在街上,引得四姐爲了看他,還把我打了一頓!過後又被他的侍衛嚇了一路,如今連我看上的有錢的卓七姐姐也搶走!”
卓昭節沒想到他反應這麼激烈,擔心他一路哭到赫氏跟前,自己被笑話欺負個小孩子,忙跟上去拉住了他,哄着道:“是是是,寧九是極壞的,不理他好不好?”
九郎,反正你也不在這裡……
你就當作沒有這件事吧!
不想赫五郎哭得抽抽噎噎,根本不領情,跺腳道:“我本來就沒理過他!”
卓昭節尷尬道:“那要怎麼樣呢?”
赫五郎傷心的說道:“我心裡難受!”說着就放聲大哭起來!
直將卓昭節急得沒法——今兒個因爲下雨,曲江之畔人又不多,這滿香園裡安靜得很,,赫五郎這麼一哭,不多久就要驚動衆人,爲了不丟這個臉,卓昭節果斷的祭出殺手鐗:“我再給你個鐲子好不好?與之前那個是一對呢,這一對可比單獨一個值錢多了!”
這小子不似其姊,對美色其實不怎麼在意,他在意的是銀錢,一個鐲子能換得太平對卓昭節來說還算划算,總比出去丟臉要好。
果然赫五郎聽說又有鐲子拿,哭聲立止,眼巴巴的看着卓昭節把另一隻累絲鐲子也褪了下來,捏在手裡,終於不嚎啕大哭了,卻又眼淚汪汪,小臉上的委屈簡直能夠滴下地來。
卓昭節見他戀戀不捨的望着自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又怎的了?”
就聽赫五郎用委屈無限的語氣道:“這麼有錢的卓七姐姐不要我了,小娘子家最是沒眼光,雍城侯世子不就生得俊一點嗎?我將來可能比他還要俊呢,而且他哪裡會有我乖巧?聽說紀陽長公主最是寵他,定然不會一個月只給他十兩銀子的,到時候卓七姐姐就算一個月也給他十兩銀子,他會有我稀罕嗎?既然不稀罕,會有我乖嗎?卓七姐姐真不聰明,那世子長的再俊俏,又不能換銀子,還要多費你的銀錢,哪裡有我實惠?買東西不都是選實惠的嗎?卓七姐姐最笨了!”
卓昭節捏緊了帕子,微微發抖,才忍住狂笑,一本正經的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可小郎君還是俊俏的惹人喜歡,卓七姐姐人笨,旁的也不會看,就會看這個,你如今還是沒他俊俏,不如這樣,你再回去長一長,等你長得比他俊時再說,怎麼樣?”
聞言赫五郎眼睛一亮,道:“卓七姐姐,等我生得比他俊時,你是不是就要我了?”
“乖,你先生得比他俊吧!”卓昭節正色道,“我聽說,多吃好吃的人會生得更好看,你快點去吃點東西!”
赫五郎留戀的看了眼她頭上的釵環、臂上還剩一個的臂釧、腰間的玉佩、裙畔的禁步……一步三回頭的被同樣拼命忍住笑的乳母帶走,嘴裡唸唸有詞:“我要多吃點……多吃點……爭取早日將雍城侯世子比下去!把我的卓七姐姐搶回來!”
他一走,卓昭節和身邊幾個使女全部笑彎了腰,阿杏擦着淚,道:“可憐見兒的,雖然說赫家五郎君才六歲,但照婢子來看他迷上咱們娘子一點也不奇怪,誰叫咱們娘子天賜這樣一副好容貌呢?但這位小郎君也太……他看中咱們娘子,竟然是爲了銀錢!”
“婢子也覺得這小郎君與衆不同。”初秋掩着嘴,吃吃笑道,“要說這年紀的小孩子不知道好看不好看也不對,他的胞姐也就先他落地,可不是最喜歡俊俏的小郎君?”
阿梨則是疑惑的道:“這小郎君是打哪裡聽來的話?認爲成婚之後做妻子的反倒要倒找銀錢給夫婿?”
衆人不約而同想到了一種可能,均掩口竊笑不已。
卓昭節嘴角抽搐着道:“不提這小子了……這麼會功夫就訛了我一對鐲子去,多留他在身邊會,我今兒個怕是連綰髮的簪子都不能剩下來了。”
阿杏見她心情好,就逗趣道:“這是娘子不會哄小孩子呢,若不然纔不要這樣破財消災。”
卓昭節不是心緒不佳時還是很好說話的,聞言也不生氣,微笑着道:“我今兒可是有事的,哪裡有功夫慢慢的哄他?再說我確實不會哄小孩子。”
阿杏和阿梨等使女對望一眼,都是抿嘴一笑,心道:“娘子自己別說在郎主和夫人的眼裡了,就是在三郎、八郎眼裡也是正經的小孩子呢,哪裡能指望去哄真正的小孩子?”
卓昭節領着使女在各處轉了一遍,諸事都關照過了,再回樓上,卻見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除了蘇語嫣託了淳于桑若與淳于桑醞告罪,說她今日在練一首曲子,不便出門,只送了份禮外,其他接了帖子的客人,只有卓家二娘子、三娘子,並卓知潤的未婚妻丁氏還沒到。
這些人大抵是與卓家有來往的人家的女眷,除了赫氏沒出閣之前結識的一班手帕交需要特別給卓昭節介紹下外,眼生的就只有江家的兩位小娘子並傅家小娘子了。
江家的小娘子都是江扶風的堂妹,一名江扶英,一名江扶萍,江扶英十七歲,蛾眉杏眼,很是秀美,輪廓之間看得出來與江扶風的血緣,她已經許定了人家,年底出閣,舉止不免格外的端莊大方,而江扶萍則才交十三歲,雙頰豐腴,圓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靈動,略帶靦腆。
這兩位江家小娘子同父異母,但都是大理正之女,到底也是見慣了場面的,雖然頭次赴卓家的宴,然而也與四周的人有說有笑,偶爾姐妹兩個說上幾句私房話,總歸有伴的,相比之下,獨自前來的傅家小娘子卻顯得侷促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