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采薇擡起頭,就對上了一雙柔光瀲灩的眸子。
她的心一下軟了下來。
“這次我真吃醋了。”杜雋清低聲說道,“但我也沒打算和你分開。我昨天出去,只是想讓自己一個人靜靜,順便想想這件事該如何應對。結果誰知道,武崇訓武延基居然就抓緊這個機會……我錯了,我不該因爲一時衝動,就把你留在這個豺狼環視的環境裡。現在你能得以保全,全都是老天庇佑,以後我再也不會幹這種事了。”
“不是老天保佑,是方家阿兄保護了我。”顧采薇糾正他。
杜雋清又眉頭一皺。“你說得對,主要是扶風子的功勞。我回頭一定要去向他道謝。”
看他說話的時候臉色這麼難看,顧采薇忍不住說道:“其實你不去也沒關係,反正他這麼做是爲了幫我。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遇到困難,他都會站出來幫我的。”
杜雋清聞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是因爲這樣,我才更要去。既然他以兄長的身份一直關愛呵護你,那我也要以兄長之禮待之。不然這也太不像話了!”
顧采薇忍俊不禁。
這傢伙哪裡是打算去道謝?他根本就是想讓扶風子認清自己的身份,然後知難而退。他是想再次去宣誓主權呢!
她選的男人,果然就從沒有打算退讓過。
杜雋清說到做到。
將眼前的事情暫時處理完畢,他就連忙又趕到扶風子的住處。
但到了地方,他卻見到杜逸正和顧天元兩個小傢伙站在院子外頭,兩個人都一動不動的,也沒有交頭接耳,就乖乖的站在那裡,跟兩尊小木雕似的。
杜雋清眉頭一皺,他大步走過去。“你們幹什麼?”
“噓!”
杜逸趕緊回頭對他做個噤聲的手勢。“阿爹你別出聲,扶風子前輩正忙着呢,他說了不讓人打擾他。”
杜逸就看向院子門口的守衛。“他在忙什麼?”
“不用猜了,肯定是在養護他的寶貝柴刀呢!”顧天元懶洋洋的開口,“他的那些刀子斧頭都是他的心頭肉,每次用完之後他必須擦洗乾淨,然後上油養護。這次這把柴刀砍了那麼多刀下去,還砍了兩個人,刀口肯定損傷嚴重,他更要用心保養才行。”
杜雋清聽得眉頭微皺,但也還是穩穩的在院子門口站定了。
這幾個人站了好一會,才聽到裡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你們進來吧!”
他們一行人才跨過門檻。
走到裡頭,他們果然看到扶風子已經將那把鮮血淋漓的柴刀給擦洗得乾乾淨淨,刀鋒上還抹上了一層油,現在刀子光亮如新,正被他小心的擺到陰涼處通風晾乾。
杜雋清見狀,他立刻走上前去:“今天的事情多虧兄長你幫忙才保護住了我的妻兒,你的恩情我銘記於心,以後我必定會加倍回報回去。”
“誰許你叫我兄長的?我承認你的身份了麼?”豈料扶風子立馬回頭,懶洋洋的喝問一句。
杜雋清臉色微變。“可她是我的夫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而且我們現在感情很好,也打算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你如果是真心疼愛她,希望她一輩子幸福快樂的話,難道不該尊重她的想法嗎?”
“我倒是想尊重她的想法。可前提也得是你這個人絕對靠譜、能保護她一輩子。”扶風子冷聲說道。
“我當然——”杜雋清正要說他可以,沒想到扶風子已經打斷了他,“可你今天就已經犯下了大錯。而且我已經打聽過了,之前在長安城裡,她也數次遇到危難,其中就沒有幾次是你幫助她度過的,反倒是她還幫了你不少忙!你能有今天,甚至都可以說是因爲她的緣故。作爲一個男人,你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杜雋清被他一番嚴詞教訓打擊得肩膀微縮。
“你說得對,之前我的確很沒用,反倒讓她爲我擔驚受怕,還站在我跟前爲我擋下了不少風雨。”杜雋清沉聲說道,“但正是因爲如此,我以後纔要好好對她,將我欠她的加倍補償給她。”
“到底是加倍補償,還是讓她繼續爲你付出?”扶風子又冷冷問道。
杜雋清堅定的回答:“加倍補償。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了,任何人都不行。”
扶風子立馬輕嗤一聲。
“你這個人本事不大,口氣倒是不小。那你倒是說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保護她?”
“這個你只管拭目以待就是了。”杜雋清只道。
扶風子又眼神微冷,他死死盯着杜雋清,杜雋清也昂然回視,兩個人又於無聲中用眼神廝殺了好幾個回合。
顧采薇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們倆鬧夠了沒有?”她忍無可忍的低吼。
馬上,杜雋清一個激靈,扶風子也一改剛纔在杜雋清跟前高冷的形象,他一臉小心翼翼的看向顧采薇:“阿薇,我這是在幫你。”
“幫我個屁!你就是閒得無聊想找事!”顧采薇沒好氣的說道。
說完,她又瞪了杜雋清一眼。“還有你!這明明是我的事情,你們憑什麼把我扔開,就想靠你們兩個人來決定我的最終歸宿?我又不是一隻小貓小狗,能任由你們誰說想要就能要的?還以後不會讓我受到任何傷害?你這種大話能別在我跟前說嗎?這世上就沒人能做到這一條,我也從沒有柔弱到方方面面都需要別人來保護。你懂不懂?”
兩個男人都被她的怒火灼燒得渾身虛軟。
扶風子這麼剛硬的人都連忙點頭。“我知道了。”
杜雋清也低下頭。“我錯了。”
“知道錯了你們就給我好好反省!老孃的事情,你當然還是老孃自己做主!”顧采薇冷聲說着,旋即轉身就走。
“夫人,等等我!”杜雋清一見如此,他趕緊轉身跟上。
扶風子見狀他目光一暗,就看看還站在一旁的杜逸和顧天元兩個小傢伙。“你們可以走了。”
杜逸立馬上前一步,他還想說點什麼,但顧天元一把拉住他。“咱們走吧!有什麼事下次再說。”
卻說此時顧采薇和杜雋清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回到臥室,沿途的丫鬟小廝們眼看着這兩個人身邊縈繞的生冷的氣場,全都嚇得往旁退讓開去,讓他們放縱的在寬敞的路上急速前行。
再等回到房間裡,顧采薇就一屁股坐下,杜雋清連忙走過來。
“對不起,我錯了。”
一天之內,他都認了三次錯了!
只怕在這之前,他這輩子認的錯都沒有這麼多吧?
顧采薇輕笑。“侯爺您不是認錯認順嘴了吧?這麼輕易的就說出對不起三個字,這就顯得對不起這三個字太不值錢了。”
“我是真的錯了。”杜雋清搖頭,“你剛纔說得很對,就算是當今女皇陛下,她也沒有本事將所有人都護得周全,那就更別提我區區一個長寧侯了。我剛纔只是被扶風子激得受不了,故意在他跟前說大話,這個承諾我的確說得到做不到。而且你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我這麼說話也是對你能力的一大侮辱,你會生氣那是應該的。我本來就不該那麼說。”
顧采薇正在心頭橫衝直撞的那點氣性立馬又消失得一乾二淨。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明明剛剛的一舉一動還讓她很生氣,可一轉眼,他就能深刻剖析到自己的錯誤所在,一字一句都正說到點子上,還附上改正的法子。
他都已經把姿態放得這麼低,她又哪還好意思和他鬧?
這男人真是把她的軟肋得抓得死死的,就知道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顧采薇撇脣。“既然知道錯了,那你就該知道以後怎麼做了。”
“我當然知道。”杜雋清連忙點頭,“做好自己的事情之餘,我也會用實際行動讓其他人都知道,我有能力保護你,也會足夠強大到讓他們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這樣,也才能徹底讓那些人死心。”
顧采薇眨眨眼。
“你真能做到嗎?”她輕聲問。
“我能。”杜雋清定定點頭。
顧采薇立馬笑着主動雙手纏上他的脖子。“只不過,這個路程註定會十分艱辛。可如果你換一個妻子的話,就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
“不換!”杜雋清聞言面色一沉,趕緊雙手又圈上她的腰肢,“這輩子我就要你,其他哪個女人都不要!”
顧采薇頓時心裡暖暖的,她連忙低下頭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才終於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感受着她靠在自己身上笑得一抽一抽的,杜雋清才慢慢放鬆了緊抿的脣角,他也低出口氣,脣角勾起一抹淺笑。
只不過,眼下他和顧采薇兩個人和好了,接下來卻還有一堆事情在等着他。
比如緊接着用午膳的時候,扶風子自稱有事就不來吃了,杜雋清求之不得。雖說他已經接受了顧采薇有好些未婚夫、而且扶風子這次根本就是衝着顧采薇來的事實,但那也不表示他就樂意看到這個人!
更別提扶風子對他一直都沒有好臉色,心裡更是直到現在都沒有認同他。這個人要是出來和他們一起用膳,肯定又會想方設法的拿話來噎他。
他又不是吃飽了撐的,當然不可能喜歡有人這樣對待自己。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大家纔剛坐下,飯菜送上來後,杜逸隨便吃了幾口,他就放下筷子。
“阿爹阿孃,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們商量。”
杜雋清頷首。“你說。”
“我想拜扶風子爲師。”
杜雋清立馬臉一沉。“不行。”
“爲什麼?”杜逸不高興的低叫。
“這話應該我問你纔對。”杜雋清冷聲反問,“你爲什麼要拜他爲師?”
“因爲我崇拜他!”杜逸大聲回答,“他好厲害!又是鑄劍大師,雙手還那麼利落,今天那一把柴刀也舞得那麼好看,比我在長安見到的劍舞都要更蒼勁有力。我這輩子就想成爲像他那樣的人!”
說話的時候,他雙眼都變得亮晶晶的,眼底星光閃耀,璀璨無比。
“變成他那樣的人,你要吃許多苦頭,不划算。”杜雋清冷冷提醒他。
“我知道啊,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杜逸連忙說道,“我能吃苦的!”
杜雋清眉心緊擰。
“不行。”他依然拒絕。
扶風子現在可以算是他的情敵呢!而且他們今天才剛吵完架,然後他轉頭就巴巴的把兒子給送去給人做徒弟,這叫怎麼一回事?
他還要臉!
“阿爹!”杜逸急得低叫。
杜雋清已經直接拉下臉。“你不用叫了,這件事我是不可能答應的。”
杜逸立馬小臉一垮,他眼巴巴的看着顧采薇。“阿孃……”
“你也不用找你阿孃求情,我不答應,那她答應了也沒用。”杜雋清再度打斷他。
杜逸頓時小嘴撅得有天高。
“我吃飽了,不吃了!”他憤憤將筷子一扔,直接扭頭走人了。
杜雋清見狀,他捏着筷子的手頓了頓,然後才無力放了回去。
這對父子可真是有意思。明明知道這麼爭吵下去,到頭來肯定是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可兩個人依然誰都不肯退讓,死活堅持己見。
這兩頭倔牛!
顧采薇心裡暗歎,她忍不住說了句:“其實你們兩個人吵得毫無道理。”
杜雋清立馬回頭。“是嗎?”
聲音冰冰涼涼的,叫和他同牀共枕這麼久的顧采薇都不禁小心肝兒一陣亂撲騰。
一旁埋頭幹掉了一碗飯的顧天元此時趕緊開口。“姐夫,阿姐說得真沒錯。扶風子是什麼人,你之前又不是沒有打聽過。他在江湖上的名號一點都不比他兩個師兄差,再過上幾年肯定能趕超揚明子。這樣的人,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哭着喊着想認他做師父呢!這樣的現象從他出山之後就開始了,每年對他圍追堵截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可他性情高傲,眼光也毒辣,到現在都沒瞧上一個呢!其實中間也出現過許多好苗子,可他都瞧不上眼,那就憑着大侄子這小身板,他能瞧上他纔怪!”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顧采薇連忙點頭,“方家阿兄眼界高的離譜,他瞧不上阿逸的,這個你就放心吧!”
杜雋清嘴角抽了抽。
明明這姐弟倆是說出來安慰他的話,可爲什麼他聽在耳朵裡卻一點都沒覺得被安慰到了,反而心裡更堵得慌?
“我兒子也不差,他聰明伶俐,身體也比之前好多了。”他沉聲說道。
“是是是。”顧采薇點點頭,“阿逸比起他自己一開始的確是要好太多了。可是他畢竟先天不足,和那些生下來就白白胖胖、又從小好吃好喝的小孩子比起來卻還是差得太遠。”
她是在認真的提醒他要認清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杜雋清也聽明白了。但是這話他聽在耳朵裡,就是覺得扎耳朵得慌。
本來家裡有一個扶風子就已經讓他心裡堵得慌了,結果現在兒子媳婦還都紛紛來給他添堵,就連小舅子也來踩上一腳!
杜雋清心情無比惡劣。“我也吃飽了。”
他站起身,也走了。
然後飯廳裡就只剩下顧采薇和顧天元姐弟二人面面相覷。
“阿姐,我們說錯什麼話了嗎?”顧天元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顧采薇毫不猶豫的搖頭,“只是忠言逆耳,最是傷人,他們一時半會接受不了而已。不過沒關係,他們最終還是會接受的。”
說這話的時候,顧采薇還覺得杜逸只是一時興起,並沒有太把他的訴求給當一回事。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扶風子這次既然是以鑄劍大師的名號前來投奔杜雋清的。那麼在侯府上休整一夜後,到了下午他就又將他的寶貝工具們裝進揹簍裡背上,主動要求往礦山那邊去。
杜雋清立馬安排了杜仁將人送過去。
可前腳扶風子剛走,後腳顧天元就趕緊來報:“阿姐,姐夫,不好了!剛纔阿逸他趁着我們不注意,偷偷和阿忠換了衣服,然後打扮成咱們侯府的僕從跟着扶風子往礦山那邊去了!”
顧采薇頓時目瞪口呆,杜雋清也沉下臉。
“這小子他是想和我們來個先斬後奏是不是?那好,隨便他!他自己想去礦山上吃苦那就隨便他,我不管了!”杜雋清一甩袖子,沉聲怒喝。
顧采薇也抿抿脣。“這件事現在都已經成了他的執念,不讓他嘗試一下就放棄,他肯定不甘心。那就讓他去試試好了,等肚子餓了他就該回來了。”
結果……杜逸沒有回來。
他在礦山上足足待了三天,直到現在還沒有絲毫想要放棄的架勢。
杜仁悄悄的去看了好幾回,回來向顧采薇還有杜雋清形容:“世子這次真的是鐵了心了!他跟到礦山那邊後就已經被發現了身份,可不管誰去勸,他都死活不肯回來,堅持就是要拜扶風子爲師。然後,他就日日跟在扶風子身邊。扶風子去鑄劍室忙碌,他就在外頭站立等候;扶風子出來了,他就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扶風子吃飯,他在一旁侍奉碗筷;就連扶風子晚上睡覺,他都直接在扶風子屋子外頭打地鋪!”
說到最後,他都忍不了了。“侯爺,難得世子如此認定一件事情,您就答應他吧!現在都已經入秋了,天氣眼看一天比一天更寒涼。世子本來身體就不好,他還天天打地鋪,時間一長,他還不知道要沾染多少溼氣寒氣,到時候受苦受累的,心疼的還不是您和夫人?”
杜雋清一張臉陰沉沉的,半天都沒有說話。
還是顧采薇問了句:“那扶風子是什麼反應?”
“呃,這個……”杜仁立馬支吾起來。
杜雋清聞言擡起頭。“你說,扶風子都說了些什麼?”
“他其實也沒說什麼。”杜仁小聲回答,“一開始扶風子就和世子明說了,不是親長領來拜會的人,他根本就不會考慮收入門下。只是既然世子自己不放棄,死活纏着他,他也就隨便世子折騰,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和世子說一句話。”
所以說,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杜逸在自作多情!
杜雋清的一張臉現在真像開了個顏料鋪子,紅的黃的藍的紫的青的黑的,各種各樣的色彩依次在他臉上閃現出來。
“放肆!”他一拍桌子,徹底忍不下去了,“他堂堂長寧侯世子,何必如此低聲下氣的哀求一個匠人?他這事將我們整個長寧侯府的臉面都撕下來扔到地上給別人在踩!而且別人踩完之後還直接就走了,根本一點表示都沒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好歹也是要面子的人,哪裡能忍受這樣的對待?
於是,杜雋清受不了了。“來人,備馬,本侯要往礦山那邊去一趟!”
“也給我準備一匹,我給阿逸送點吃食去。”顧采薇忙說道。
三天沒好好吃飯,那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餓成什麼樣了呢!
“不用給他送。他要真想吃飯就回府,沒誰會給他送到那裡去!”杜雋清立馬又呵斥。
顧采薇無奈吐吐舌頭。“是,妾身知道了。”
可憐的阿逸,你阿爹這次是真要來硬的了。
不過,他們都還沒來得及出門呢,顧天賜那邊又出狀況了。
伺候他的丫鬟匆忙的跑過來。“侯爺,夫人,五郎君剛纔又開始哭嚎着要回長安去,兩個小廝都按不住他。婢子給他餵了一碗安神湯,可也不怎麼管用了,他還在掙扎大叫!”
那天在後花園裡眼睜睜看着扶風子將武家一個小廝給一刀劈成兩半,顧天賜就嚇破了膽。
他當場昏死過去不說,後來好容易醒過來,就開始哭着喊着要回長安,死活不肯在這裡多待哪怕一刻。不用管丫鬟小廝怎麼勸,他就是不聽,而且動作一天比一天激烈。第二天,他甚至還自己收拾了包袱想跑!
被抓回來後,他竟然還想強力突圍。
再然後,哭着喊着要逃離這個魔窟就成了他一天要上演無數遍的事情。顧采薇特地給他開了安神湯,但那也就一開始管用,現在加大劑量也不能支撐多久。
這不,現在這小子又開始鬧事了!
杜雋清本來心情就極差,結果現在又聽到這個消息,他當即呵斥道:“他既然想走,那就放他出來!本侯帶他走!”
“啊?姐夫,你還真打算送他回去啊?”顧天元訝異低呼。
杜雋清冷笑。“當然不是。”
“那你什麼打算?”
“他不是纔剛看到死了一個人就覺得置身人間煉獄了嗎?那我現在就把他送到真正的人間煉獄去!”
顧采薇立馬明白了。“你是打算讓他去礦上常駐?”
杜雋清點頭。
顧采薇抿抿脣,但並沒有反對。
開礦向來都是一個辛苦的活計,尤其是那些採石的民夫,他們的日子極爲辛苦。現在他們的這個鐵礦有朝廷支持,銀錢還算充足,杜雋清又自掏腰包讓人在山上養了一羣羊,每天都給民夫的菜裡添點肉,但這也只能保證他們吃口飽飯。
他們每天天剛亮就進礦山做事,將沉重的原鐵一塊一塊的或挑或背運出來,一直忙到天黑才能喘口氣。大山喜怒無常,又因爲過分快速的開採而經常會發生一些事故,多少民夫的性命就這樣交代在了裡頭。現場那叫一個血肉模糊……顧采薇看過一次之後都不忍心再看第二次。
而一條命沒了,朝廷賠個十貫二十貫錢,這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民夫的家人還要感恩戴德。
每開採出來一座礦山,數以百計的性命都要留在那裡。
所以,說這個地方是人間煉獄絲毫不爲過。
顧采薇想了想,她就頷首。“五郎的確是嬌養得太過了。現在他既然跟咱們過來了,那我這個當阿姐的的確得讓他抓緊機會做出一點成就來,不然回頭我怎麼向大伯大伯母交代?既然如此,侯爺你就隨便給他安排個地方做事吧!苦點累點也沒什麼,反正只要於性命無憂就行了。”
杜雋清頷首。“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於是,顧采薇吩咐下去,兩個小廝連忙將還在發瘋的顧天賜給帶了出來,就連行禮都沒收拾。
顧天賜一聽說他們終於肯放自己離開了,他歡喜得不得了。“阿姐姐夫你們放心,那天我看到的事情我肯定誰都不說,我都爛在肚子裡!我肯定不會出賣你們的!”
顧采薇就眉心一擰。
直到現在,他還一直唸叨着這件事,那就說明他根本就沒有放下。
這樣的話,這個人還真不能放回長安去。那把他關在礦上真是一個絕妙的選擇。
緊接着,他們都各自上馬,顧天元也騎上了他的小馬,幾個人一道往山林那邊走去。
顧天賜本來一開始還興高采烈的做着回家去和阿爹團聚的美夢,可是隨着隊伍慢慢往山林深處走去,前頭敲打呼號的聲音傳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他忙問。
“當然是去讓你見識更大場面的地方啊!”顧天元笑呵呵的回答。
漸漸的,擡着礦石的民夫喊的號子越來越響亮,還有鐵礦四周一個個鑄劍棚裡傳來的敲打聲越發的明顯,顧天賜徹底覺得不對。
他一個翻身想從馬背上跳下來。
但杜仁一直在他身邊盯着呢!一看到他這個舉動,他立馬長臂一伸,一把將顧天賜扔給抓起來又扔回了馬背上。“五郎君請小心。這裡叢林茂密,山間蛇蟲鼠蟻動不動就會竄出來,您當心踩到它們被咬。”
顧天賜立馬不敢動了。
他趴在馬背上,雙手死死抓住繮繩,欲哭無淚。
可不管他心裡怎麼個想法,反正他們的隊伍最終還是來到了礦山裡頭。
“侯爺!”
“七弟!”
一聽說他們來了,秦十六郎君和杜家老六杜雋洪立馬雙雙放下手頭的事情跑過來迎接他們。
這幾個月他們都在礦山上忙碌,也徹底以礦山爲家,晚上直接住在這裡。時間一長,他們都變得黑瘦黑瘦的,不過精神倒是很好。
杜雋清對他們一一頷首,問了一下礦山上的狀況,得知這裡總體運轉還算正常,當然一些小狀況還是無法避免,他滿意點頭。
然後,他就叫杜仁把顧天賜給提了過來。
“我這個小舅子天生膽小,前兩天在侯府上看到高陽郡王兄弟二人發瘋,更被嚇破了膽,現在想起來還直哆嗦。如今他急需要一個練膽的地方,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推薦的?”
杜雋洪一聽,他立馬就說道:“練膽的地方咱們礦山上可多了去了。不過我覺得最好的還是看管民夫這事。這活計輕鬆,每天也不需要幹什麼,就是一天到晚跟着那些民夫,盯着他們不許他們偷懶。一旦山裡有什麼情況他也能趕緊回來稟報。要是遇到開採出來絕佳的鐵礦石,那更大功勞一件!我兒子這些天都立下好幾件功勞了,要不是我年紀大了山上山下的跑不動,我都想去幹這個呢!”
顧天賜一聽,他立馬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你們讓我和那些髒兮兮的民夫一天到晚的待在一起?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那不然,你去給那些鑄劍大師們打雜?每天給他們送鐵礦石、撿柴火,大師們換下來的衣服你也得拿去洗了晾乾。而且這些大師們廢寢忘食的鍛造鐵器,經常會忘了吃飯睡覺,你就得到了時間就去提醒他們。”秦十六郎君立馬也說道。
頓一頓,他又補充一句:“不過一般大師的脾氣都暴躁。尤其他們要是在鍛造兵器的緊要關頭被人打斷,那火氣必然極大,一個不好一腳把你踹飛出去、踹斷幾根肋骨也是可能的。這裡好些打雜的就都被踹吐血了,現在礦醫那裡還躺着幾個呢!”
顧天賜頓時覺得自己的肋骨開始隱隱作痛。
“我不去!”他頓時搖頭搖得更起勁了。
“見如此,那就選第一個。”杜雋清立馬頷首,“十四郎在哪裡?讓他過來把人給帶過去。”
杜十四郎就是杜雋洪這次帶來永興縣的兒子,現在在礦山上也算是一個小管事了。
杜雋洪連忙點頭,趕緊讓人去把兒子給叫過來。杜十四郎每天進山,人都黑得跟塊碳一樣了。不過他力氣卻是越練越大。
過來聽清楚了杜雋清的要求,他爽快點頭:“小叔請放心,既然是你的小舅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
說罷,他就將顧天賜的脖子一拎,就這樣把人給拎走了。
顧天賜還在掙扎大叫。可他的掙扎在杜十四郎眼裡看來就跟小雞仔蹬腿扇翅膀一般沒有任何作用,至於他的大叫聲……在這遍地此起彼伏的鍛造聲中,還有山上連綿不絕的號子聲的遮蔽下,他這叫聲比蚊子哼哼還不如,好些人根本就沒聽進耳朵裡去。
顧采薇也已經好久沒來礦山了。今天再來到這裡,她就發現這裡赫然已經變了一番模樣,和她上次來時看到的稀稀落落只有幾個人來回的情形截然不同。
只見這座高高的礦山都已經被挖出來一大塊角落,更多的鐵礦石裸露出來。山上也被人工開鑿出來許多通道,挖礦的民夫、搬運鐵礦的民夫比比皆是。還有山腳下也被清理出來一大塊平地,這裡東邊是一個個用紅磚堆起來的鑄劍室,西邊則是一間間的臥房。所有的地方都被佔得滿滿的,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入目所見,到處都是人,所有人都來回忙碌着,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世子呢?”這個時候,忽聽杜雋清又問出一句。
秦十三郎君趕緊回答:“就在那邊!你看,那個站在最盡頭鑄劍室門口的,身形最小最瘦的那一個就是他!”
他這麼指點一點,杜雋清和顧采薇就看清楚了。
可就是因爲看清楚了,顧采薇的心都不由的揪疼起來。
想當初,杜逸身爲長寧侯世子,雖然身份在長安城裡算不上太尊貴,但他也是杜雋清捧在手心裡呵護長大的。小傢伙一天到晚穿着綾羅綢緞,打扮得乾淨清爽,就連重活都沒有做過。
可是現在呢?他身上穿着一套灰撲撲的衣裳,頭髮只是隨便用一塊布條纏起來,小臉上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沒了,那麼幹瘦乾瘦的,身上的灰塵還彷彿許久都沒有清洗過,小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的,跟個小乞丐似的。
杜雋清見狀,他立馬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兒子拉上就要走。
杜逸本來站在門口觀察裡頭扶風子的動作呢!冷不防有人來拉他,他回頭一腳就往杜雋清膝蓋上踢了過去。
杜雋清膝蓋上立馬傳來一陣劇痛,他瞬時臉色陰沉得更厲害。
“阿爹?怎麼是你?”
杜逸這才發覺自己踹到了誰,他頓時肩膀一縮,但還是將手給抽了回去。“阿爹您怎麼過來這裡了?”
“我來帶你回去。”杜雋清說道,他伸出手,“你鬧夠了,可以回家了。”
“我不回去!”然而誰知道,杜逸立馬小臉一板,堅決搖頭,“我說了我要拜扶風子爲師。那隻要他一天不答應收我,我就一天不會離開!”
杜雋清眉心緊擰。“他不會收你的,你的資質太差了。”
杜逸就小臉一垮。
但他還是倔強的說道:“就算這樣,我也要聽到他親口對我說,不然我是不會死心的!”
“是嗎?那好。”杜雋清頷首,他立馬大步往鑄劍室內走去。
“阿爹,別呀!扶風子他正在鑄劍呢!”見狀,杜逸連忙低叫。
顧采薇也皺皺眉。
不過還好,現在扶風子還不是很忙。杜雋清進去後和他說上幾句話,扶風子就出來了。
鑄劍室裡溫度奇高,所以扶風子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上半身光溜溜的。別看他這個人穿上衣服看起來不怎麼樣,可一旦脫了衣服,那他的一身疙瘩肉就都展露在了外頭。剛纔他又在爐子前頭折騰了半天,身上的肌肉全都僨起呈興奮狀態,這就使得他的身材看起來越發的健壯有力。
顧采薇和顧天元看到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
“阿兄,你越來越健壯了!”顧天元豎起大拇指。
顧采薇也點頭。“真好看。”
只三個字,卻狠狠戳中了杜雋清的胸口——他的身材比起扶風子來差遠了。
只不過,他馬上清清嗓子,冷着臉說道:“扶風子,本侯的世子說了,他現在需要你當面拒絕,他才肯死心。你現在就給他一個痛快吧!”
扶風子就看了眼杜逸。“你的資質的確奇差無比,是這些年主動來我門下投奔的人裡最差的一個。”
杜逸頓時臉一白。
“而且,你還沒有得到親長應允就主動跑來我這裡。你這樣的徒弟我根本都不用考慮,就會拒絕你。”扶風子又說道。
杜逸卻立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是不是我得到親長應允,你就會考慮考慮了?”
說着,他趕緊回頭拉上杜雋清的手。“阿爹你聽到了,我拜在他門下還是有可能的,知道得到你的應允!你快說話啊!只要你說你答應,那不管他是答應還是反對,我都認了!”
杜雋清無奈嘆口氣。“好吧,我答應。”
杜逸趕緊又興沖沖的看向扶風子。“師父你聽,我阿爹他已經答應了!”
“那好吧,看在你這麼誠心想要拜在我名下的份上,我就答應你好了。”扶風子將頭一點。
此言一出,鑄劍室門口一片寂靜。
杜雋清臉色猛沉,杜逸也正大了雙眼。他呆呆的盯着扶風子看了好一會,才小聲問道:“師父,你剛纔說了什麼?不好意思我好像沒聽清。”
“我說,我答應收你爲徒。”扶風子一字一頓的說道。
杜逸立馬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師父你終於肯收我了!”
他又叫又跳着,還回頭來挨個抱着杜雋清和顧采薇又蹦又跳。“阿爹阿孃,你們聽到了嗎?師父他收我了!他收我了!”
“我聽到了。”顧采薇小聲應和着,還忍不住悄悄往杜雋清那邊瞧了眼。
這一瞧不打緊,這個男人的臉都已經黑得跟鍋底一般了!
“你說話不算話。”杜雋清冷冷瞪視着扶風子。
“有嗎?我不記得我說過我絕對不會收他的話了啊!”扶風子笑呵呵的回答,“我只是說,沒有親長同意的孩子我是不會收的。可現在既然他的親長已經同意了,這個孩子最近也表現得十分乖巧上進,和你這個不思進取的長輩截然不同,那麼就算他資質差點也沒關係,我有信心能教好他。”
說罷,他又笑吟吟的說道。“當然,如果長寧侯你想要反悔的話,我也不攔着。這個孩子你只管帶走。”
“阿爹,不要!”杜逸一聽,他趕緊衝着杜雋清直搖頭。那雙亮晶晶的眼底都已經看到淚光涌了出來。
看着兒子如此,杜雋清的眼神也漸漸冷峻下來。
“阿逸,這果真就是你想要的嗎?你要知道,一旦選擇了這條路,你就必須堅持走到底,絕對不能半途而廢。”
“孩兒知道,這就是孩兒想走的路。”杜逸低下頭,一字一頓的說道。
杜雋清又閉上眼長出口氣。“好吧,既然這是你想要的,那你就去拜師好了。”
說完,他又衝着扶風子頷首。“只不過,本侯的世子拜師,此事必須慎重。本侯馬上就舉辦一個拜師宴,邀請永興縣境內所有有頭有臉的人蔘加,還請扶風子你做好準備。”
扶風子聽到這話,他忽的臉色一變。
“長寧侯,你給我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