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乾元還是不安分地想要起來, 宋嫂趕忙過去按他,葉乾元的病還沒好全,身子虛的不行, 宋嫂力氣又大, 一下就給他推回了牀上。葉乾元腦子被裝着穀殼的硬枕頭給磕的昏昏沉沉的, 一下動不了了。
“我說你這人真是!”宋嫂過來拿被子給他蓋上, 扭頭衝窗外喊道:“大虎二虎, 去把小哥哥給叫醒,讓他過來!”
外邊響起兩聲脆生生的少年聲,一前一後地答“好”, 而後又是歡快的腳步聲。
睡得正沉的時候,突然就覺得臉上癢癢的, 白阿小睜開眼, 眼前是兩張一模一樣的笑呵呵的小臉。白阿小一下呆了, 以爲自己睡昏了,擡起手揉揉眼, 還是一樣的兩張臉。
白阿小確定了這是真的很像的小娃兒,七八歲的樣子,都是油黑的皮膚,胖乎乎的四肢,圓圓的小眼睛。
“你們長得可真像啊……”白阿小也同他們笑。
兩個小娃兒張笑臉同時裂開嘴笑出一口豁牙, 白阿小這下分清了, 一個缺了門牙, 一個缺了虎牙。
缺了門牙的小孩道:“我是大虎, 這是我弟弟二虎。小哥哥, 你睡醒了啊,我娘叫你廂房那邊。”
白阿小心頭想着, 可能是葉乾元醒了過來,於是慢慢起身,摸了摸大虎二虎頭,坐在牀沿邊猶豫了。他無法面對清醒着的葉乾元,無法與他悲傷的眼對視。
“小哥哥,走啊!”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地扯着白阿小的手將他拖起來,白阿小咬了咬嘴脣,認命地跟着走了。
葉乾元一看到白阿小進屋,眼睛就直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滿臉都是溢於言表的委屈和無聲的控訴。
白阿小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就將眼神移開。
宋嫂一步上前,抓着白阿小的手將他拉到牀邊坐下,道:“阿小,你可來了,你看着你哥吧,嫂子要去做飯了。”說着宋嫂起身離開,還將兩個守在一旁傻樂的小娃兒給拽出去了。
“你……你醒了啊?好些了吧……”白阿小躲閃着葉乾元灼灼的目光。
葉乾元側躺在牀上,認真看着白阿小,儘量保持着平靜,將心裡涌動的萬千情緒壓制住。一方面他爲白阿小無聲無息地拋棄了他感到憤怒和難過,另一方面,他又感激白阿小最終還是沒有丟下他,甚至精心的照顧他。他想讓自己笑笑,顯得不那麼的不知好歹,可他還是沒法不委屈,沒法不想象,若是當時自己沒有追上去找到白阿小,他是不是就會那麼消失了,再也不出現。
“你擡頭看着我。”葉乾元啞着嗓子,聲音顯得有些兇。
白阿小一下就慌了神,他已經想起了葉乾元那日爲他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就不對勁了,算起來,他整整燒了兩天。自己不僅僅不知道,還那麼惡劣地丟下他不管。白阿小有些心虛,他以爲葉乾元是在責備他,便立刻冷下臉,故意做的更兇,道:“那是你、你自己不告訴我的……我怎麼知道你病了。你不舒服應該自己說的!”
葉乾元趕忙請了下嗓子,解釋道:“阿小,你別生氣,我怎麼會怪你,宋嫂都同我說了,昨晚都是你在照顧我的,我……”他說的很急,嗓子扯着疼的像刀割似得,最後幾個字都沙啞地說不出來了。
白阿小越來越聽不下去,捂住他的嘴,道:“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阿小……我……”
“別說了,你嗓子都這樣了。我以後不會偷偷跑掉了,你想跟着我就一直跟着吧。”反正……到了儲明,就必須要分開了。不過這一句白阿小沒有說出來,只是在心裡有些悶悶的。
葉乾元一聽,雙眼立刻亮了,所有的話都在他深如湖泊的眼睛裡。他不敢奢求太多,他知道,要白阿小再愛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只要白阿小不討厭他,不逃避他,就夠了。
葉乾元偶爾露出的這樣小心的,滿足的笑意,會讓白阿小很惶恐不安,他會覺得自己很過分,好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白阿小搖搖頭,阻止了自己亂想。他從來都沒有對不起葉乾元,如今的一切,都是葉乾元自己願意的。
“把我的頭繩給我吧,頭髮散着怪不舒服。”白阿小指了下葉乾元拽在手裡的頭繩。
葉乾元溫和地笑道:“我來給你扎罷。”
白阿小微微地紅了臉,道:“你還病着……”
“坐起來的力氣還是有的。”葉乾元說着便慢慢起了身,有些期待的看着白阿小。
白阿小沒有說話,轉過身子背對着他。葉乾元激動了呼吸都不順暢了,輕輕咳嗽了兩聲,抓起了白阿小的頭髮。
這場景就像當年,每天白阿小在葉乾元的懷裡醒來,而後葉乾元又會親手爲他梳頭,紮上發繩。葉乾元幻想着,從前到現在,一切都沒有改變,他沒有做過那麼多混蛋的事,白阿小也不曾對他失望,他們的情,也同當年般沒有變。
一寸寸,一縷縷的髮絲在他的手中,緊緊地也繞進了他的心。
當夜,白阿小其實是想陪在葉乾元身邊睡的,不過他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才做了過分的事,立刻又主動與他親近,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宋嫂就將他給拖走了,理由是怕葉乾元傳染了白阿小。葉乾元也同意,於是白阿小便氣沖沖地回了自個的屋,在牀上一直翻到半夜都沒睡着。
也許是白天睡多了。
兩人在宋家住了三天,其實葉乾元身子是不錯的,雖說這次病的重,也只休養了一天,便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宋家一家人都太熱情,生怕葉乾元的病不好,堅持不許他出門吹風。
不過在屋子裡的日子並不難捱,白阿小會整天地陪着他,還有大虎二虎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娃兒也在,他們對於新來的兩個人很好奇,整天都呆在兩人的旁邊玩。這樣的日子,葉乾元覺得格外的舒心和愜意。
到第三日夜裡,白阿小見葉乾元似乎好的差不多了,便向宋三和宋嫂提出辭行,他們也知道這兩人有事在趕路,便也沒有多做挽留。倒是大虎和二虎有些不捨,那夜送了個小竹條和彩布做的五顏六色的小風車給白阿小,而後躺在白阿小牀上同他說話。
“阿小哥哥,你就不能多玩幾天嗎?我們還不容易認識兩個新的夥伴呢,你們又要走了。”大虎躺在白阿小身側,說話說快了便有些漏風。
白阿小嘆氣道:“不能啊……很抱歉,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二虎趴着,雙手托腮,道:“那你做完了重要的事情,能回來玩嗎?”
“這個……可能不行呢……”白阿小有些愧疚。他自己都還是小孩心性,也不知怎麼哄這兩個小娃兒,便也不會說些好聽的話來讓他們開心。
兩兄弟顯然很失望,不過小孩子就是,轉眼就將難過給拋在腦後。一小會以後,二虎又有些得意道:“阿小哥哥,我們送給你的小風車,你可要好好保管哦!爹爹做的!可漂亮了,集市上要賣兩文錢一個呢!”
白阿小慎重地點頭,而後便也想送他們點什麼。白阿小爬起來,把自己的包袱拿過來,想看看裡邊有什麼小玩意可以送的。不過燭火有些暗,白阿小沒看清,他拿的是葉乾元的包袱。
打開一看,面上赫然躺着的,是一個有些舊的面具。
白底金紋,狐狸面具。白阿小記得,這是當年的檀越節葉乾元送給他的,然後他又像寶貝似得藏在了牀底下。可現在,若不是再看到,他幾乎要將這個東西給遺忘了。這面具保存地很好,還是像新的一樣。葉乾元一直都帶在身上,白阿小完全都不知道。
白阿小忽然就不敢伸手去觸碰它,也不敢再往下看,不敢想起,那時候認真的寫下的“葉”字,還有當年在竹林裡,他偷偷藏着的粘在葉乾元頭髮上的竹葉。
回憶是兩條湍急的河流,一條是甜膩的,一條是苦澀的。白阿小站在中間,無論投入那邊,都會被鋪天蓋地的回憶溺的喘不過氣來。
“這是什麼?”大虎的呼聲打斷了白阿小的思緒,他回過神,正想阻止,大虎已經將那面具拿起來扣在臉上了。
二虎拍手道:“是狐狸!哥哥連狐狸都不認識,哈哈。阿小哥哥,這是你要送給我們的嗎?”
白阿小看着二虎臉上興奮的表情,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大虎扶了扶帶着並不穩的面具,道:“可是我帶着有些大呢……”
白阿小不經思索地脫口而出道:“我重新送你一個好了!”
兩個小娃兒並沒有在意。大虎沒有留戀,又將手中的面具放回去,笑道:“那阿小哥哥送我們什麼?我最喜歡玩具了!”
可是,除了這個,白阿小還真不知道他有什麼可以送給這兩人的。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明日可以帶着兩個小孩到城裡去,給他們買點什麼……
“算了……這又有什麼,總之都過去了。留着有什麼意思,早晚,都是要分開的……”白阿小喃喃自語,拿起那面具,塞到大虎懷裡,道:“我也沒有其他可以送給你們的了,若是你們不嫌棄的話,就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