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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購買到莊園後,趙無恤便開始對這裡進行改造。
莊園的主要作用不是居住和農稼,而是駐軍和訓練,以及作爲無恤在宋國的落腳點。
所以,他便僱傭周邊農閒的國野民衆,將此地建成了一個土石結構的小型堡壘。
當然,他一個晉國亡人,爲了不讓人生疑,所以牆高有限,但卻非常結實。像上次成鄉攻防時,被人用木頭樁子撞開的事情,可不會再有了。
牆垣外是能跑馬、合軍和蹴鞠的平坦場地,另一邊則是弩兵們訓練用的靶場。
土石結構的望樓在莊園四角樹立,如今五六百人人吃馬嚼,每日都要耗糧五六十石,其餘肉食、蔥韭等無算。所以位於乾燥小丘上的倉稟被各地買來的糧食裝的滿滿的,能保證粟支一年之用。
莊園內低窪的角落裡,還有一個小型匠作坊,可以鑄造少量箭頭、兵刃,編綴和修補革甲,並改進弩機的結構。他讓弓人和鑄工合作,增造了五十把弩備用,青銅機括也被更新,還安裝了可以用來瞄準的望山。
當然,這個莊園的主體,還是那一排排土木結構的兵營,原本空着大半,在新募的宋國人涌入後,頓時擠得滿滿的。
蒙城人漆萬就住在裡面,對這居室,他相當滿意,晚上有被褥,雨天也很乾燥,還沒有漆園裡各種難聞的味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他想和自家堂弟一起住,卻被溫縣伍長吏痛斥了一頓。
“此處按卒伍分配居所,不得亂走亂闖,一個大屋二十六張榻。以兩長爲首,我則是汝等的伍長;被褥早起後都得給我疊整齊,別問爲何。別問有何用處,旅帥也是這麼疊的!若是忘了。或者隨意處之,晚上就光着腚挨凍吧!”
“此外,爲了防止疫病,屋內外每日由各伍輪流打掃,內急去公溷,嚴禁隨地溺尿,違者嚴懲!”
於是在這裡,昔日漆匠每天的生活就變成了疊被。朝食,訓練,饗食,睡覺。
最初的半旬,每日做的基本就是分清自己所屬的伍、兩,認清自己的長吏,以及他們喊出的號令。
然而在這個階段,或者說,從宋人募兵們進入莊園的那一刻起,趙無恤就發現自己遇到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難關。
語言問題!它有時是交流的媒介。有時卻反過來阻礙溝通。
按照十人學成,教戰百人的模式,趙無恤將對操練和新軍法比較熟悉的成鄉老卒提拔爲兩長、伍長。然而他們喊的口令。宋國人竟然聽不懂!
無恤這才反應過來,春秋之時,晉南地區和淮泗一帶完全是兩個方言區,或者說,從古至今,本來就是不同族羣的聚居地。新絳方言是宗周雅音、戎狄雜語、夏音的混雜,而商丘則是商音和淮夷雜語的混合。
比如老虎,宋國商丘話的發音是“李父”,秦晉一帶則發音爲“伯都”。
雞。宋人謂之爲“繦縵”,晉人稱之爲“雞雛”。
臿這種工具。宋謂之爲“鏵”,晉人稱之爲“喿”。
兩地比後世山西和河南的方言差距大多了。初來乍到想聽懂,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應該用一門通用的語言呢?他沒來宋國前和樂祁、樂靈子說話時用是成周雅音,但雅音僅僅在士大夫中流行,下層民衆聽這門“普通話”也如雞同鴨講,所以不可行。
最後,還是來自溫縣的蘇壽餘提供瞭解決方案。
溫縣和新絳隔着太行山,方言的區別也很大,關鍵是,晉人能聽懂,宋人也能聽懂!
究其原因,溫縣所在的南陽之地,原本就是妲己的故鄉有蘇氏之國,也是殷商遺民聚集的地區,商音有所遺留。
於是,每個新兵的兩中,都放進了一名來自溫縣,參加過棘津之戰的老卒,充當“翻譯”,口令也由他們來喊。
經過這件事,趙無恤卻深深地感覺到,在異國募兵,乃至於行商、統治,語言問題是一道多麼可怕的溝壑。
“看來子貢、封凜這類會說各國方言的人才,必須培養或招攬一些才行,不然日後到了衛、魯之間,又要抓瞎一番。”
語言障礙得到了解決,訓練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
“止右轉左轉齊焉”,溫縣伍長在四個月裡早已精通了成鄉模式,每一個口令發出,都會示範給新兵們看。
於是,在最初的幾天裡,莊園外的環道上,只見各兩新卒們開始排成橫隊縱隊,一邊跟着軍吏行走、小跑、快跑、立定,一邊傻乎乎地喊着口號。
“碗是左,箸是右!碗是左,箸是右!碗是左,箸是右!”
漆萬分清左右只花了半天時間,因爲他在漆園裡幹過刷漆的職務,左邊是漆桶,右邊是漆刷,這個很容易弄懂。可惜他不小心喊出來時,又被伍長用小杖抽了幾下。
“都說宋人愚鈍,我看你倒是聰明,可君子說了,武卒裡不要聰明人,你給乃公老老實實跟着念口號,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再有下次,關你禁閉!”
“關禁閉”,已經成了新卒間談虎色變的懲罰,那狹小黑暗的空間,是他們的噩夢。
於是漆萬隻敢在心裡念自己的“秘籍”了。
半旬之後,衆人的隊列走得已經有點模樣了,但接下來的考驗卻讓漆萬猝不及防。這一日,他們帶到了一處未能徹底排乾的沼澤邊,這裡也是許多生活污穢排放的地方,嗡嗡飛滿了蚊蠅。
然而,軍吏卻沒讓他們停下。
“走,繼續往前走!一個泥潭就慫成這樣,到了戰陣上,望着對面衝過來的戰車,對面的戈矛,你們還不得調頭就跑?走!”
按照伍長對他們簡單敘述過的軍法。兩長沒讓停,那就得往前走,否則就是違命。
小杖在不停抽打催促。漆萬猶豫片刻後,邁步上前。而身後衆人也多數選擇了服從。於是前排的填坑,後排的走過去。
他們幫人傭耕時,哪天不是踩得滿腳泥?衆人的猶豫其實是捨不得新發下的衣褐,還有結實的葛布履。
接下來幾天裡,這種趟泥潭的事情成了家常便飯,走的時候還得保持隊列,要是靠前衝了或者拖後了,就等着爲全兩的人洗涮衣物罷!
張孟談對這些看似無用的方式有些不解。不過趙無恤稍微一解釋,他就懂了。
無論是疊被褥,走隊列,還是趟泥潭,都是爲了從細節培養兵卒們服從性和紀律性,因爲這些纔是一支軍隊的基礎。趙無恤經過一年多的掌兵,現在明確認識到,有了紀律,纔能有戰鬥力,這是最高效的一套方法。
要做到讓兵卒畏懼軍吏、軍法甚於畏懼箭矢戈矛。才能達到令行禁止,後續的戰技戰術訓練跟上後,“趙武卒”就能在這個戰爭藝術纔剛剛起步的古典時代立於不敗之地!
後世所謂孫、吳之兵?亦不過如此!
……
四月下旬。各個兩開始合在一起,組成了新的編制:多達一百人的卒。
新兵老兵混編而成的“趙武卒”被趙無恤分編爲六個正規卒,此外還要加上兩個直屬的兩,以及一個輜重卒,共計七百餘人,相當於一個加強旅。
於是,趙無恤在這名爲“趙丘”的兵營莊園中,不再讓人稱呼他爲君子,而是自任爲旅帥。
除了這時代對主君普遍的忠誠外。他還要將自己塑造成讓兵卒們又畏又敬的最高統帥!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將兵權牢牢攢在自己手裡,也是極其重要的手段。
在他的麾下。有一卒兩札皮甲的劍盾手,由穆夏任卒長;三卒輕甲的戈矛手,由伍井等人任卒長。這數百副革甲和劍戈等兵器,一大半是在棘津之戰裡的繳獲,此外還有部分用子貢貨殖得來的錢帛從樂氏府庫裡購買。
此外還有兩卒無甲的弩手,由蘇壽餘和一位成鄉材士桑繩任卒長。
宋國少馬,所以輕騎士兩隻能保持原有規模,作爲戰術性兵種使用。田賁統帥的悍卒,在補充了那些各有所長的輕俠惡少年後人數見長,他們不參與普通訓練,而是被趙無恤定位爲“特殊兵種”,據說是另有大用。
輜重卒也有百人,多是那些應募的商賈,以及體檢時不夠成爲戰卒的宋人組成,他們負責糧秣和運輸,封凜還去商丘買來了數十輛大車,爲趙無恤北上魯衛做準備。
而這一卒的卒長,卻是前些日子從晉國趕來效命的成摶。
連趙無恤也始料未及,他被放逐後,雖然手下人們也一度思鄉,但卻沒有發生衆叛親離的事件,虞喜、穆夏等新婚不久的人都堅定地留了下來。
少數幾名意志不堅,找藉口離隊的人遭到了所有人的鄙視和白眼,並有人惡狠狠地預言,他們回鄉後也會被千夫所指!
甚至是留守成鄉的衆人,也頗有一些人不遠千里地前來投奔。
成摶和那位材士桑繩帶頭,還有十多名鄉卒是第一批到達的,之後還零散有十多人。羊舌戎、計僑等人也想來,倒是被趙無恤寫信勸阻了。
成鄉目前還是屬於他名下的領地,依然在源源不斷創造着錢帛,同時也是麾下成鄉人不會忘記的故里。他讓衆鄉吏各司其職,等待他歸國或者在趙氏各領邑任職,因爲他們留在那裡比跑來宋國更有用處!
此外,成摶也帶來了國內的消息:晉國新任中軍將知躒,會同中軍佐趙鞅,上軍將中行寅,各帥數師之衆進攻鄭國,以報前年鄭國背盟侵犯周天子的伊闕之役。
這罪名算是炒冷飯,估計鄭國自己都把那件事忘了。
話雖如此,畢竟是知躒出任執政後燒起的第一把火,不過雖然晉軍去勢洶洶,但這場仗卻只是隨意小打。
因爲鄭軍的戰鬥力很強,三卿爲了保存實力,沒有與其硬碰,只是攻擊邊鄙之地蟲牢,圍城數日耀武揚威一番,就當是已經打過鄭國臉了,這也是春秋戰爭的常態。
之後,晉軍便要返回南陽之地修整一番,再東行去進攻衛國,預計五月中旬將抵達衛境!
也就在這幾天,在結束招募新卒任務後,便被趙無恤派去魯、衛一帶熟悉道路的封凜也回來了,他將沿途需要經過的城邑,河流都在地圖上標了出來。
一切具備,只欠東風,趙無恤由此知道,自己北上的期限,也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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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秦方言的內容來自漢代揚雄的《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