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七年初,天子自揚州返還洛京,封吳侯顧支謙爲吳王。
從揚州歸來後,天子的身體健康便大不如前,於是採納朝中大臣的諫議,立長子秦清渝爲太子,封長女秦道暘爲安寧公主。
嘉平八年初,太子上朝奏本,懇請天子冊立其生母皇甫氏爲皇后,朝中有一半大臣支持太子的諫議,而另一半大臣則認爲,皇甫氏離開洛京已有數年,如果想回宮早就回來了,況且長期以來,後宮的大小事務均由吳太后和林貴妃掌管,若是天子想冊立皇后,應該冊立林氏纔對。
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本就無心立後的天子被兩派的爭論搞得心情煩躁,不帶禮官宣佈退朝便氣沖沖地離開了議政殿。
回到後宮天子兀自鬱悶不已,揹着手在書房中來來回回的踱步,最後恨聲的道:“這個逆子,真是氣死朕了!他難道真的不知道你纔是他的親生母親麼?”
在書房角落裡沉默了大半天的我,無可奈何地回答說:“也許,太子是真的不知道呢!”
天子停住腳步,怔怔地看着我:“你說,要不要朕親自點破?”
我不置可否,從長案上拿起一封密信,緩緩打開:“其實點破與不點破,又有什麼關係呢?太子一心想孝敬生母,難道不應該嗎?”
天子細細研究着我的表情,忽地詭異一笑:“你當真不介意?”
我飛快地瀏覽了一下密信的內容,這才擡頭與秦桓之四目相對,正色的道:“真毒不介意!因爲不管立誰爲皇后,我兒都是下一任天子。”
聽到我稱呼太子爲“我兒”,秦桓之的臉色明顯舒緩了起來,他甚至和我開起玩笑:“你是要咒死親夫嗎,什麼下一任天子?朕這個天子還沒有當夠呢!哪能說換就換!哼,除非你又跑到什麼異度空間,我得親自去抓你回來。”
和我呆久了,秦桓之能運用的古怪詞彙非常多,連現任的“文化部部長”蘭臺大人也也不得不偷偷地問我那些稀奇古怪的詞語到底是什麼意思。
幾句俏皮話令書房原本凝重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我趁機對秦桓之提出妥善保護沁園生態環境的合理要求。
由於四大美玉匯聚在一起產生的神奇化學效應,沁園的溫度比周圍環境的溫度總是高出大約十來度,而且有逐年增長的趨勢,變得不適合人類居住,雙清苑的兩泓泉水,出水量在日漸減少,秋冬季節還經常枯竭。
所以一直以來,如何妥善保管四大美玉,成爲秦桓之和我的心頭大事,文物本身是無,從選擇自己的去向和命運的,得有合適的人充當守護者和保管者,可誰是合適的人選呢?縱觀整個朝堂,除了蘭臺,無一人可堪當此重任,可蘭臺老兄不會武啊,遇到襲擊,保護自個兒都成問題,能保護好國寶嗎?
唉,要是鄭氏父子還健在就好了,可以請他們把玉璠送到瀛洲島去,都怪該死的顧支謙,吞沒了鄭氏的財富不算,還擊垮了鄭氏整個商業集團的供應鏈,現在的鄭氏父子無權無資源,根本不可能替我到海上跑這一圈。
:“要不,我們還是強迫無雲大師還俗吧?”想到腦仁發疼,我也只能想出半個餿主意。
在江邊懸崖大難不死的槐衝,打從江東回來後,突然厭倦了打打殺殺的特務生涯,跑到承天寺落髮,當了一名四大皆空的僧人,法號無雲,據說無雲大師幾乎不說話,真真是“不再云云”了。
:“無雲大師每日誦經唸佛,十分虔誠謙虛,除了每月十六出寺之外,其餘的時光都呆在寺裡寸步不移。”
接待我們的僧人言簡意賅地描繪槐衝,不,無雲師父的沙門生活。
每月十六,出寺一天,做什麼去?
秦桓之朝我微微一笑,很是意味深長,我沒領悟天子笑而不語的意義,很是鬱悶,低頭看地板,陷入沉思。
這槐衝也真是個奇葩,他名字的裡的“衝”字,在道家的釋義中有“空”的意思,所以就算是要修行,也該做道人才對,他怎麼會捨得剃掉受之於父母的頭髮,做個光頭和尚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讓兩位施主久等了。”半個多時辰後,昔日的高級紫衣龍士,現在的無雲大師總算姍姍來遲。
他長胖了,臉變圓了,眼神變得平和堅定,一掃以前的吊兒郎當和玩世不恭,用脫胎換骨來形容,最貼切不過,即便他沒有笑,依然給人以彌勒佛的敦厚親切感。
不過當秦桓之說明來意,笑佛斂住笑,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施主覺得哪裡纔是玉璠該去的地方呢?”
言下之意,竟是答應我們的請求了。
我一陣錯愕,居然答應得如此爽快?
秦桓之的回答更簡單“當然是海上。”
所謂的海上,特指瀛檀兩洲,不過,瀛洲島已經毀於戰火之中,至於檀洲,天神會答應嗎?
我望向無雲大師,後者微微皺眉,然後輕輕搖頭:“不!老衲雖然出家,但是還不打算將這把老骨頭丟到海里喂大魚,如果施主執意選擇海上,還是另選高明吧。”
嘿,沒想到他答應得爽快,拒絕得更爽快。
秦桓之對無雲大師的拒絕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甚至如釋重負般呷了口茶,問:“那依大師的意思呢?”
無雲大師飛快地捻着佛珠,眼睛微微半眯,復又睜開,看着秦桓之的臉色,回答道:“老衲明天起邊雲遊四處,頭一個要拜訪的就是法雨寺的西海禪師。”
法雨寺是吳王特意批准建造的寺院,距離吳王府邸不到十里,有點王家寺院的意思,無雲大師要去拜訪西海禪師,難道是想將玉璠送到法雨寺?
這不是等於把玉璠送給顧支謙嗎?或者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西海禪師救過無雲大師一命,可也不至於達到毫無保留地信賴的地步吧?要知道玉璠是俺們老薑家的傳家寶,是秦家皇朝王權的法器之一啊,少了它,秦桓之的王位並不那麼名正言順。
無雲大師無視我質疑的眼神,我猜他甚至覺得我的質疑很可笑,因爲他的嘴角微微歪斜,似是無聲地嘲笑我說:瞧!爾等紅塵俗世的人顧慮就是多,而且爾等的顧慮都很可笑,有木有?
我正想問點什麼,秦桓之用目光制止了我,輕聲的道:“也好,大師見着西海禪師,請替我問候一聲,就說內子很關心禪師的康健。”
他不但同意了無雲大師的建議,而且我也被他代表了!關心西海禪師的康健!他還真
能亂說,西海禪師的身體健康問題幾時輪到我來關心啊!
這人!
如果回到以前,我肯定將心底的不快寫在臉上,然後冷暴力幾天,等心情不那麼鬱悶了,才理睬他,可現在不同了,他是天子,我只是他合法的妻妾之一。
回宮的路上我悶悶不樂,想到辛辛苦苦找到的玉璠就要送到一個不能經常出入的地方,一旦出了意外,我還不能明說,只能吃啞巴虧,這算什麼事啊!
姜紹儒泉下有知,還不從半夜從地下冒出來打我一頓!
:“你在想什麼?”秦桓之明知故問。
我心中更不是滋味:“無雲大師的建議當真可取?”
秦桓之古怪地笑:“要不然呢?你有更好的想法?”
我搖搖頭。
秦桓之撩開馬車窗簾一角,指着遠處的沁水田園,示意我順着他的指引望過去:“雙清苑是最值得守望的家園,你忍心看它毀於一旦嗎?如果雙清苑保不住,我豈不是秦家的罪人?哪裡還有臉去見父親和先祖?芳菲,你能理解嗎?”
我想點頭又想搖頭,理解是理解,可也不至於把東西送到顧支謙的地盤吧?
秦桓之放下車簾,將身子靠在牆上,一副疲憊不願多說話的樣子:“西海禪師的品格你最瞭解了,再說只是將玉璠暫時保存在法雨寺,如果有更好的地方,讓無雲大師轉移就是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別多想了,就這麼定了吧,無雲大師後天就出發。”
:“這麼急?”我感到很驚訝。
:“是的,就是這麼急。”聲音軟綿綿的,近來也不知怎麼的了,秦桓之特別容易瞌睡,也許議政真的很累人吧,再說他的身體也大不如前。
:“好吧,都聽你的。”我輕拍着他的胸口,悄聲的說。
後天一大早,無雲大師果然一副出門遠足的打扮,我鄭重地將玉璠交給他,欲言又止,無雲大師輕輕說聲阿彌陀佛,接過裝玉璠的盒子,轉身揚長而去,姿態很是淡然從容。
清晨的陽光下,雙清苑像飄逸出塵的少女,展現出驚人的風姿,我看着屋頂上斑駁變幻的光影,突然覺得,無雲大師的看法,其實是對的,玉璠不過是一件政治舞臺的道具罷了,西海禪師並沒有雄霸天下的想法,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