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雲大師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期間,他杳無音訊,我和秦桓之絞盡腦汁終於將結綠和藍璞從雙清苑中轉出,單單留下秦氏的傳世之寶垂棘,本以爲不屬於秦氏的奇石移出之後,沁園的小環境會得到改善,可隨着榴川岸邊長出越來越多紅蓼以及蒼耳,紫川裡的魚蝦日漸稀少,秦桓之和我無比沉痛地接受了殘酷的事實:沁園,終究會毀於一旦。
令人奇怪的是,沁園的氣候極端如斯,櫻雪山上的應春花卻能按時開放,花期一如既往,不多也不少,正好十天。
:“莫非蒼天見憐,我秦氏的江山還能花開不敗?”秦桓之從地上撿起一片應春花的花瓣,視同珍寶般捧在手心,喃喃自語,春日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白皙得近乎毫無血色的臉上,散發出一層淺淺的如同薄霧般的光暈,將他襯托成出塵的仙人。
我默默地點頭,上前撫平他朱子深衣領上的褶皺,細聲而堅定地說:“夫君說得沒錯,秦氏的江山,定會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的。”
他捏住我的一隻手,將花瓣放在我的掌心裡:“這棵應春樹,還是你的先祖楚王贈送給秦氏的,如果沒有記錯,已經開了四百餘年了吧?也就是說,獨孤氏的朝代持續了四百餘年,我不敢奢望秦氏的江山千秋萬代,但至少,也能像這棵樹一樣,再開個三五百年?芳卿,你說,我的願望過分嗎?”
我遲疑了一下,搖搖頭:“不過分!只要後來者能一心爲老百姓着想,打算,辦事,江山社稷,應該能延綿長久。不過,身爲人主,首先得爲自己的身體健康着想打算,好的身體是千秋萬代的基礎,陛下,是不是該服藥歇息了?”
:“朕不累!”一聽到服藥休息,秦桓之就滿臉不高興,“難得和你一道回來賞花,怎麼能抱着藥罐子不放,呼呼大睡呢?別掃興。”
他像任性的幼童一樣,說甩臉子就甩臉子。
我歪嘴笑笑,對他那是滿滿的痛惜憐憫,五年來,他的病癒發的嚴重,走火入魔的頻率越來越高,五年前,還是隔三五個月發作一次可是現在,每逢月盈之時都會發作,發作的時候,他摔東西,罵過我,也打過我,更讓我心疼不已的是,他自殘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左臂,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刀痕,觸目驚心,猙獰可怕。
以前他發病沒有規律的時候,我和虛沖(無雲大師走後,她又神奇地回到我們身邊,千年冰山狀。)多是就近處理:將他送入密室或是偏僻無人的庭院,然後給他服特製的藥丸,接着讓他一個人呆在房間裡,虛沖和我則在門外無聲守候,所謂關心則亂,他發病地時間也沒個固定的說法,我常常忍不住推門入房探望,所以被他打罵,似乎是在所難免,虛沖從不對秦桓之動武,只是將我從他的“魔爪”中拎出來,而且從來不制止我下一次的衝動行爲,好像在說,我是活該?
虛沖高貴冷豔地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芳卿今年幾歲了?”秦桓之冷不丁地問,將我從紛亂的思緒拉回來,我愣了愣,萬般不情願地回答:“四十不惑啦。”
:“呵呵!朕已經四十有三!太子已經二十歲了!朕在二十歲的時候,纔剛做父親的副手沒幾天,壓根不知道將來能有沒有前途呢。”
我沒吭聲。
:“可是我們的兒子,早就註定要君臨天下,他肩上的負擔,其實挺重的,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我微微皺眉:“既然捨不得,那爲什麼不肯配合服藥。。。。。。。”
:“我不是捨不得皇位。”他不悅地打斷我:“我是說,捨不得渝兒年紀輕輕就沒有了逍遙自在的機會。”
我恍然,繼而釋然莞爾。
:“夫君已經打算好了麼?”
:“是的,打算好了,再也不能讓你吃苦頭。暘兒都快出閣了,我們還有什麼割捨不下的呢?只是母親那邊,該如何交代?”
他說說的母親,指的是生母寧氏-----也就是我的婆婆兼親姨媽,不知爲什麼,年輕時那麼聰慧靈活的人,到了晚年性格卻執拗得很,她非常不願意在宮中居住,我前腳剛從江東回來,她後腳立即頭也不回的搬出去,沁園住不下去了,就在沁園附近找了處地方住下來,篤篤定定的,不像是賭氣的樣子,渝兒的大婚之日,她總算踏足宮中一步,可酒宴一結束,她馬上離去。
:“父母在不遠游,更何況高堂華髮早生,朕,甚是爲難。”一提到寧氏,秦桓之苦惱不已,任憑我們說破了嘴皮,寧氏就是不相信默存是她的親生兒子,她信誓旦旦地說,她的頭一個孩子,早就死了。
:“母親還在生氣三弟的事。”其實寧氏生氣的原因我豈能不知?只是很爲難,讓秦建之回洛京嗎?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吧?畢竟當初有不少人看好並擁護他當巍王太子的,很難說那些人已經完全死心,再說了閭煙飛還在他的身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渝兒知道父親的“原配”跟他的三叔在一起,他還能安安心心地做學習怎麼做一個好皇帝嘛?
說到底,曾經名動天下倍受文人騷客擁護的光華公子,對我們兒子的政治地位有重大的威脅,我和他父親不敢冒這個險,要知道,前不久還有好事者,拿平原侯的子嗣來說事呢。
說到平原侯,就不能不提我的親妹子伊春德,據可靠消息,她如今在益州混得風生水起,真的坐鎮天英教教主的位置,不過她和千重月等人同流合污,我很擔心她的結局是否如她所願?但願吧,反正她的願望就是替秦彰之的孩子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不惜與我這個親姐姐做永遠的敵人了。
:“三弟若是真的想回來,早就回洛京了。”秦桓之無可奈何地苦笑:“爲何母親總是不肯相信我呢。”
:“如果夫君真的放心不下,不如我們帶母親到三弟那裡去看看吧,或者乾脆讓母親跟三弟在一起過好了,反正她喜歡的兒媳婦,也在三弟那。”
我心裡挺酸的,趁機吐槽了一下婆婆大人的偏心眼兒,其實我纔是親上加親的那一個,她老人家怎麼就不待見我呢?非得逼我亮絕招嗎?
:“你有何高見?”一見我泛酸,秦桓之就一臉壞笑,哎,我們也真夠可憐的,混着混着,怎麼就成了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主兒呢?忒沒面子了。
:“其實也沒有好主意,就是想把我孃的悲慘經歷,和母親說道說道,還有。。。。。。”一想到後面的話題不妥,我急忙住嘴。
:“還有吳王太子的事情,對嗎?”秦桓之雲淡風輕地說:“朕很同情那個孩子,他也是從小就失去了做人樂趣的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使命,你,幫不上什麼忙的。”
我的眼睛潮溼了,喉嚨有點發癢:“我知道,只不過,希望他能適應就好。”
皚兒從懸崖墜落長江,雖然性命得以保存,不過,我有不好的預感,皚兒的元氣,只怕是枯竭散盡,可聽說他被封爲吳王太子,學業政務十分繁重,豈非雪上加霜?
:“但願西海禪師能提點吳王一二。”對於這一點,我也沒把握,西海禪師的願望是將佛學傳播到世界各地,他會關心皚兒的性命攸關嗎?說到底,皚兒是政壇新秀,西海禪師一介方外之人,怎麼敢幹涉王家事務呢?
:“芳卿,我們下山吧,按你所說,我們去母親那裡說清楚。”秦桓之望着滿樹的花瓣,依依不捨,我也一樣,如果我們的計劃成功,也許是最後一次會櫻雪山賞花了。
寧氏居住的房子十分簡樸,一共只有十二間房,三五個僕人,我和秦桓之進來的時候,寧氏正坐在天井裡縫製衣裳呢,見我們攜手進院,寧氏稍稍停下手中的活計,繼而低下頭,嘴角閃過若有若無的笑意。
:“母親。”我們倆人恭恭敬敬地行禮。
寧氏總算拿正眼看我們了:“天子國事繁忙,聽說積勞成疾,怎麼不在宮中靜養,跑到我老太婆這裡來做什麼?還不快快回去!省得有人到我跟前來苦口婆心。”
所謂苦口婆心的人,是整天閒得沒事做的先王老屬下吧?老傢伙們就不能到茶樓喝茶搓麻將去嗎?跑到先王的遺孀家裡來發牢騷,算什麼事!吃飽了撐的。
:“母親息怒,兒子此次回來,是想和母親商量一件事情,好讓母親遠離那班子無所事事的老朽,真正過一個安逸清靜的晚年。”
寧氏放下手裡的針線,狐疑地將我們二人上下打量,道:“你們,到底還想和我老太婆說什麼?又是老一套說辭?嗯?”
我看了秦桓之一眼,然後慢吞吞地說:“姨媽,我們其實是想陪您老人家回富春郡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