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林輕吟紫竹調

沸沸揚揚的女粉絲團進攻西園事件結束後,沁園再次恢復了寧靜。這一年的六月,沁園內繁花似錦,綠林滴翠,蝴蝶紛飛採花忙,蜜蜂嗡嗡採粉忙,溪流潺潺,荷花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這天我難得休息,結束晨練,匆匆走出百花洲,興致勃勃地去找伊春德,聽說秦彰之已經外出,她正有空得很,我打算無情地剝削她的剩餘勞動時間,讓她給我編幾個絡子。

經過柳林,發現周圍沒人,便雅興大發,輕踮腳尖,化身爲穿花蝴蝶,歡快地在林中奔跑起舞,還大聲地唱着小曲: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與哥哥做管簫,簫兒對着口,口兒對着簫,簫中吹出鮮花調。問哥哥呀,這管簫兒好不好?問哥哥呀,這管簫兒好不好?”

某人反反覆覆地,無比投入地唱着跳着,享受沒有壓力的暢快。

正自娛自樂之際,眼角的餘光突然瞄到岩石邊有一個黑影,我嚇得連忙停止歌舞,驚恐地往那個黑影看了過去,那黑影也轉身朝我這邊望了過來,咦,原來是個讀書人,正一手握書卷,一手負在身後,見我掩口驚呼,他的嘴角微微往上一翹。

千載難逢的載歌載舞的雅興被打斷了,而剛纔一番不算唯美高雅的“才藝表演”也不知道被他看了多久,我有點難爲情,氣惱地打量了他一番:

原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瘦長,一襲黑衣,腰間一條墨綠的嵌白色玉腰帶,他的眼睛如同古代帝王畫像的“龍目”一般,形狀狹長,上有雙眼皮,下有臥蠶,眼神溫和,雙眸在周圍一片綠色的映襯下,宛如藍綠交織的海洋,他明明身着黑衣,可整個人如同雨後的春鬆,氣質清新,洗練異常,那一剎那我以爲看花了眼,於是脫口而出:

“你,你可是這樹中的精靈?”

他怔了怔,沒有說話,瞪大眼睛看着我,手中的書掉到地上,似是被我的熱烈注視給嚇到了。

我尷尬地笑笑,輕聲問道:“請問公子可是這樹林裡的神靈?”

他才啊的一聲,彎腰撿起書本,臉有點紅了:“姑娘說笑了,我怎麼敢冒充神仙。”

赫赫,你當然不是啊!我是心知肚明的!

看他年齡和長相,難道是秦家三公子?他會不會把我當成瘋狂的女粉絲?如果是那就糟了!我趕緊撇清與那些個熱情如火少女的關係,深福一禮:

:“奴婢在百花洲當差,請問公子該如何稱呼?”

他見我行禮,不但沒有阻止,還理所當然般的受了我的一禮,完了才語氣淡淡地說:“姑娘多禮了,在下並非秦府裡的人,不過是三公子的文友,住在西園中。”

哦!原來是西院裡的文人賓客,好吧好吧,大家都是平常人。

我更加客氣地問:“請問奴婢該如何稱呼公子呢?”

他睨着我,:“我姓吳。”

:“原來是吳公子。”我順口說道,瞥到他手中拿的是一本《論衡》,眼睛不由一亮:是個上進的好孩子,偉大的無神論先驅者,我喜歡。

他見我往他手中的書瞄過去,緩聲道:“姑娘喜歡讀書?”

我微笑着說:“是的,抽空看看一兩本。”

說完見他並沒有說下去的意思,我有點尷尬地行禮告辭。他也只是擺擺手,示意我自便。嘿,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這塊草地是我的地盤啊!

過了幾天,我帶着伊春德打好的絡子往紫蓼庭而去,打算借伊春德的“花”獻閭煙飛這尊佛。

紫蓼庭比以前冷清了些,聽說秦建之現在常住在西園。不怎麼回來住。

閭煙飛還是那麼得體地接待了我,高興地收下了我給她的絡子,同時也很講信用地給了我一份碑刻拓本,這是我之前跟她要的裴公碑拓本,據說是飄逸派隸書的最早存本,我自然也是以抄好經書作爲冠冕堂皇的藉口。

閭煙飛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三公子聽說你是寧夫人的抄經丫頭,二話不說就讓門客去尋找了,還說你是個有見識的丫頭,希望你能盡心爲寧夫人辦事。”

哎,她還是照本宣科,肯定又是一字不差地轉述了頂頭上司的話,這個煙飛啊,真令人又敬又愛。

閭煙飛和我往院門走的時候,從外面走進來一行人,閭煙飛連忙和我退至一旁,低頭行禮,一個如同天籟般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煙飛,你這是要去哪裡?”

閭煙飛回答完後,我也擡起頭,飛快地掃了一眼那個聲音的來源,不覺抽了一口冷氣,呼呼,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美少年了,他太正點,太正派了!身上沒有一點世事風霜的氣息,散發出純淨的高雅氣息,整個人如同一道山泉,清澈見底。

這個少年彷彿黑夜中一抹聖潔的光亮,溫暖了孤獨者的靈魂,又彷彿天上奏響的空靈樂曲,溫柔地安撫聽者的心絃。

其實用溫室裡的鮮花來形容他,是最適合不過,儘管他身上沒有一點“娘”的味道,這樣的美少年,是奶奶們的心肝兒肉,是媽媽們心底裡的驕傲資本。

這樣的光華公子不是我的茶。

就在欣賞光華公子的絕世天人之顏的同時,我的眼角瞥到一抹動人的綠色,是他,幾天前在柳林中看到的那個黑衣人,此刻他正一臉微諷地看着我和閭煙飛,毫不掩飾的輕視,我朝他大大方方地微笑,就像對待朝夕相對的同事一樣,他有點驚訝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嘴角含笑,似是心情大好。

我聽到那個天籟般的聲音問道:“聽說,你就是給寧夫人抄經的丫鬟。”

我恭敬地答道:“回三公子,正是奴婢。”

又聽到他親切地問道:“你手中拿的可是裴公碑拓本”

我大氣不敢出:“正是,奴婢萬分感激三公子的大恩。”

他微微一笑,如同春日暖陽:“聽煙飛說,你很喜歡西園那幅字帖,所以我才命人尋來這個碑刻,希望你將差事做盡善盡美才好。”

世上哪有盡善盡美的事情,可我像受到蠱惑一樣,表起態來:“奴婢一定不辜負三公子和寧夫人的期望。”

他歡快地笑了起來,對身邊那抹綠色說:“允節,你輸了,這個拓本確實是園中一個婢女索要之物,你親眼所見,可信我所言不假。”

那綠衣裳的吳某人呵呵笑了起來,好像連綿陰雨的天氣終於盼來了陽光,姿色風度與秦建之相比竟然各有千秋,可惜身份嘛,哎,人生哪能十全十美,我不無遺憾地想着。

那一行人中還有幾個年輕的儒生,他們一直都沒有做聲,直到吳允節呵呵一笑,他們纔開始嚷着要他履行賭約,原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是要他抄寫秦桓之書房中的某本經典罷了,不過聽書名,好像是本未成年人不宜的動作行爲指南。

我覺得好笑,難怪秦彰之不喜歡這幫文人,真是沒勁得很,不就是本行爲啓蒙嗎,用的着這樣神神叨叨?

咦,我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閃!悄悄跟閭煙飛告辭,忽然聽到那吳允節說:“在下既然輸了,自然會履行賭約,十天之後,定爲諸位奉上手抄本一份。”

此時我已經轉過身,往門外走去好幾步,聽到這裡,不由暗暗一笑,叫你在我面前裝大爺,還不是和我一樣,人家叫你幹啥你就得幹啥!不過,我是拿報酬的,而你吳某人,乃是免費的,而且抄的是萬惡的黃色書籍,看你還敢給我擺臉色?呵呵。

晚上我終於有空仔細看那《裴公碑》。

《裴公碑》與《曹全碑》的風格很相似,只是字體更加穩健,多了幾分陽剛的瀟灑。拓本中約有是十幾個缺失之處,想來這碑文也年代久遠,整篇碑文統共八百八十六字,記載了某個朝代晉國公傳奇而悲慘的一生,說此人名裴宇歆,出身貧苦家庭,喜歡鑽研兵法,從小就喜歡佩一把木劍在鄉里行走,打抱不平。因爲出身卑微,生活窮困,他這般舉動無疑被周圍的人視爲滑稽之舉,甚至有人經常趁他外出之際,上門欺負他的守寡的母親,比如往院子裡扔個死貓死老鼠什麼的。

裴宇歆當然很生氣,可是也沒有辦法,他外出做苦力也不能把母親帶上啊。一晃,他就十八歲了,有一天他上山砍柴,吃完乾糧坐在大一棵大梓樹下休息的時候,夢見了一位白髮仙翁,仙翁跟他談論天下形勢,並跟他講授了很多用兵之道,在分別之際還贈送了他一套兵書,兵書共分五本,不過所記載的文字並非漢字,而是裴宇歆從未見過的神奇文字,仙翁說他已經將書中所記載的用兵之法都講授給裴宇歆了,若是後世有人能看懂書中的文字,那麼他將成爲書中記載財富的看護人。仙翁還一再強調,凡所有使用兵書的人,一旦功成名就,必須馬上急流勇退,否則將會受到狠毒的詛咒,那就是永遠得不到他所珍愛的一切。

裴宇歆醒來後,果然見身邊放了一套天字記載的兵書,他連忙下了山,回到家中,和母親告別,連夜趕往最近的起義軍營帳中,報名參加了義軍隊伍。由於他作戰驍勇,用兵奇詭,所以軍工赫赫,很快成爲高級將領.

當時的朝廷殘暴無度,民不聊生,各方軍閥之間也混戰不斷,沒有任何一個門閥真正想結束戰爭,統一天下,創造和平。

直到一個叫姬昌柳的仁者出現了,他本是一個小小的鄉吏,過着還算豐衣足食的生活,但見到百姓在暴政之下苦不堪言,他悲天憫人的善心終於爆發了,他和兩個同鄉,也是鄉吏的,一個叫令狐簡,另一個叫趙般書,商量着要爲百姓做點什麼。

後來他們三個招募兵馬,成了反對朝廷的義軍。由於他們公正不阿,處處爲民着想,所以吸引了很多義士,成爲各路義軍中最出色的後起之秀。

裴宇歆聽說了姬昌柳的仁愛美名,終於在一個滂沱大雨的夜晚,帶着隊伍,投靠了姬昌柳,同一天趕來投靠姬氏的還有吳國流亡公子章遠懷。

從此以後,姬氏因爲謀略有章遠懷,軍事有裴宇歆,後勤有令狐簡,更有職場萬金油趙般書,諸事順林,勢如破竹,一舉攻下大半個華夏九州,威名遠播,令各方敵人聞風喪膽。

十年後,姬氏消滅了所有的對手,奪得天下,大施仁政,天下終於重享太平,百姓各得其所。章懷遠卻因長年的戰場生涯而身體抱恙,被姬氏封爲楚王,在兩湖之地安享晚年。令狐簡因後勤工作做得好,被封爲第一任宰相,職場萬金油趙般書只做了太子太傅。而功勞最大的裴宇歆,被封爲晉國公,得天下最富庶的吳越之地爲封地。

晉國公因爲幼年時的貧苦生活,更因爲他是一個大孝子,所以在功成名就之後,他大興土木,在封地爲母親妻妾子女建造了巍峨的府邸,對於各方送來的金銀財富也是來者不拒,一時間,有童謠稱,晉國公的財寶超過了國庫的財富。

晉國公因爲這個原因被召入宮中面聖。晉國公從封地趕到京城的當天,高祖因打獵時坐騎受驚,被摔下了馬,臥牀不起。朝中一些妒忌晉國公的大臣,趁機在皇后面前大進讒言,皇后因高祖身體無端受傷動了怒,兼之相信相沖相剋的蠱邪之說,於是下了一道懿旨,將晉國公秘密關進了天牢,等到高祖身體康復在再細問詳情。

不料,天不如人願,高祖在當天夜裡突然舊病復發,崩了,皇后在悲痛之餘,更加相信晉國公乃白虎星轉世,於是下了一道密旨,連夜處死了晉國公,但是禍不及家人,晉國公一族仍繼續安享國公待遇。

晉國公死後,其家人沒有用國公之禮安葬,只是用普通的將軍禮制建立了墳煢,並將其生平如實記載在墓碑之上。

由於碑文用的是古老的文言文,許多詞語甚至是這個時代也不用了的,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連猜帶蒙的將故事整理成上面敘述的樣子,當然,,也許還有一些細節是我無法參透的,我唯一感興趣的是,那五本兵書真的存在嗎?那上面用的到底是什麼文字?甲骨文?梵文?英文?甚至是拼音?這書中所說的財富又是什麼呢?

這些疑問,甚至到了夢中還困擾着我: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悲天憫人地看着苦苦思考的我,她身後的參天古樹,突然開出了半粉紅半白色的花朵,似蓮非蓮,就在我驚豔不已的時候,一樹壯觀的花朵,又變成了紛飛的蝴蝶,漫天飛舞起來,然後漸漸遠去,白衣女子的身影也跟隨着蝶舞,慢慢消失,只剩下那棵參天的古樹,光禿禿地站在那裡,那棵樹,我,居然不認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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