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豹是個倒黴蛋,也是個幸運的人。
倒黴在每次他投靠誰,誰就完蛋,幸運的是每次他投靠的人完蛋,他都能活下來。
像他這樣有過投靠過李密和王世充的歷史的軍伍漢,並且還一條路走到黑的人,如果被李世民的人抓住,是很有可能會被斬首的,因爲王世充屬下的很多部將,最終都被李世民砍了。
所以,洛陽城破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把自己混在了屍體堆裡,然之後藉機逃回了老家壽安縣,而且趁夜接出了自己的家小,往山裡一躲就是兩年。
宛洛之地接連遭受大戰摧殘,躲進山裡的百姓可不少,林豹因爲有幾年從軍經歷,武藝還算不錯,很快就成爲了一羣在山溝裡避世的小老百姓的頭目,平時靠帶着大家狩獵,採摘爲生。
不過,他不像於秋這樣,是一個有系統的穿越者,在山裡也能生活的很好,光是山裡的那些毒蟲猛獸,就能每天讓他們這些沒有精良武器和工具的人生活在恐懼之中了,食物裡沒有鹽巴,又無法種植桑麻,他們就只能裹着獸皮,吃着沒有味道的食物,日子苦到了極點。
當他終於壯起膽子走出山林,準備重新謀條生路的時候,卻發現這天下已經變了。
李唐在這兩年時間裡打敗了很多軍閥,中原大部份地區都安定了下來,他再想找個非李唐朝廷的勢力投靠已經很難。
比較慶幸的是,百姓們終於可以安心種地過活了,當然,他的幸運總是伴隨着不幸。
宛洛之地發生旱災了,好多百姓田地的禾苗都已經枯死,家裡的餘糧也即將吃完,現在,根本不是出山種地的好時候。
然之後,他就聽到了縣令讓人告知鄉里的那些往洺州求活路的話,帶着數十戶隨他在山裡當逃戶的百姓徒步往洺州而來。
這個時代徒步穿州過縣可是不容易,沒成想他這一路來居然碰到了不少和他一樣從山裡下來的逃戶,於是,大家結伴而行,隊伍從開始的一兩百人越走越大,抵達邯鄲縣的時候,都已經有兩三千人了。
洺州只招收有朝廷頒發的戶籍文書的清白之人做工的消息,他其實在邯鄲縣就知道了,不過縣令唐寬並沒有將他們這些人趕走,而是讓人給他們安排了吃食,又給他們發了一些乾糧,讓他們到洺津渡找洺州都督於秋,說只有他出面幫這些逃戶找朝廷談判,纔有可能讓他們在洺州安頓下來。
唐寬自己就是一個被於秋從趙州那邊撿回來的饑民,當時他的家鄉欒城縣爆發了瘧疾瘟疫,百姓十不存一,他運氣好,逃了出來,但身上沒有任何錢糧,餓暈在了路旁,被正好從娘子關回洺州的於秋撿了回來,後來就和很多能夠幸運的被撿回洺州的饑民一樣,錄了洺州的戶籍,而見到他能寫會算,於秋將他叫過去考校了一番後,最終任命到邯鄲縣來做縣令了。
這可不是於秋看中他的什麼政治才能,是因爲,做邯鄲縣令更需要的是能寫會算,管好幾大礦產的生產和賬目。
至於政務,自有民政署的人,根據都督府的規定,統一去處理。軍事,則全部都是由都督府直管。
而在唐寬看來,洺州接手一些逃戶並不是什麼大事,畢竟,洺州現在的人口,有一大半都是去年這麼收攏過來的,今年正月過後纔開始嚴管。
所以,他給於秋寫了一封信,說明了情況。
林豹這些人到了洺津渡之後,看到滿街招工的告示,就有些急了,每個月幾貫錢的工作,還管吃管住,這是他們帶過來的這些人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可是,偏偏這些機會不屬於他們,很多拿着戶籍文書來的李唐百姓,直接就將那些好工作崗位給搶佔了,這讓他們感覺很憋屈。
他劫持程處默幾個小屁孩的馬車,不僅是因爲龍舟比賽結束之後,他們就沒有免費食物吃了,還因爲他想盡快的解決了戶籍的問題,讓所有跟着自己到洺津渡來的人,能很好的安頓下來。
“嘶~!”
戰馬的屁股被林豹扔出來的石子打中,猛的往前一奔,坐在馬車頂棚上看龍舟比賽看的正入神的程處默和吳小七兩人身子向後一仰,其中手快的吳小七抓住了頂棚的邊沿,而個子大些的程處默卻是向後掉了下去。
本來他以爲自己這回會將屁股摔個八瓣,卻不想,車下一雙粗黑的大手將他的身子直接接在了手中。
“謝謝!~”
從驚慌中回過神來的程處默下意識的說了一句,卻發現接住他的人並非是有多熱情,冷着聲音道,“別出聲,別掙扎,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幫我見到於都督,要打要殺隨你的便。”
說話間,林豹的手一扯,那匹被石塊擊中的馬,四蹄就被繩索絆住,摔倒在了地上。
此時,同樣因爲看龍舟而分散了注意力的程府護衛才反應過來,是有人故意襲擊了自家公子的馬車。
戰馬嘶鳴倒地的動靜很大,許多反應過來的人頓時避讓開來,由於林豹安排了這一手,倒是沒有傷到什麼人。
“敵襲,吹哨。”
程護的護衛們一陣大喊之後,鐵哨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四周正投入觀看比賽的百姓們也紛紛回神,朝這邊看了過來。
若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長安的鬧市,百姓們可能是有多遠躲多遠。
然而,在洺州卻不同,百姓們對於洺州軍有很強的信心,並且,接受過掃盲班的一些思想教育,很快,就圍成了一個圈,將抓着程處默的林豹和圍在了中間。
程府的護衛早已拔刀準備出手,不過,看到林豹的右手成爪,捏在程處默的脖子上,又有些猶豫,眼瞅着洺州的百姓們要一擁而上,制住自己,林豹急忙大聲朝大家喊道,“大家別動手,我只是想見於都督而已。”
而這時,跟着林豹來洺州的那些逃戶們,也紛紛擠到了這裡,二話不說,就跪地伏倒,口中大喊道,“求求各位行行好,我們只是找於都督,求個活路而已……”
從鐵哨聲開始吹響,洺州軍就迅速的行動了起來,洺水河上,判定比賽開始的信號也是哨聲,搞的正準備進行小組賽的程咬金都搶跑了,而且,不管其它隊有沒有動,他一個勁的擂鼓,讓船往終點劃。
“怎麼回事?”
坐在與普通民衆隔離的貴賓區的於秋朝王猛問道。
很快,王猛屬下的人就原地揮舞起了傳訊旗,然之後,他便舉着望遠鏡四下搜索,不一會,便在鏡頭裡發現了屬下的回覆。
“秋哥兒,是一幫河南道過來的逃戶,劫持了程將軍的大公子,而那些人鬧出這些動靜,就是想要見你一面。”王猛大致看懂了旗語之後道。
爲了這套旗語傳訊功能,他最近半年可是沒少下功夫,沒想到,還沒在戰場上用上呢!卻在這平時的安保工作中先派上了用場,在這種人口密集的環境下,在高處設點,用旗語傳訊,可是比跑來跑去的問,要快的多。
“是麼?那我卻是要過去看看的了,通知裁判組,比賽暫停一下,程將軍那組剛纔的成績不算,他兒子被人劫持了,讓他速來。”於秋笑了笑,就與同樣在貴賓隔離區觀看比賽的其它人告罪離場。
倒是比較關心政事的房玄齡聽說騷亂與河南道的逃戶有關,便急匆匆的跟上了於秋,開口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我洺州做事情,向來以民意爲主,我個人的意見,其實是次要。”於秋笑着答了一句,就沿着趙河帶領着親衛開出來的一條路,往人員密集的事發地走去,李孝恭等一干李唐臣子,也紛紛跟上。
不一會,穿着長襯長褲的於秋,就來到了林豹那些人的面前,而此時,地面上,已經跪伏了好大一片人,將林豹圍在了中心,倒是被林豹抓在手中的程處默,一直在掙扎喊叫,一點也不害怕林豹擰斷了他的脖子。
“我就是洺州都督於秋,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程處默掙扎了好半天沒能掙脫的控制,於秋一句話,林豹就立即鬆手了,彎腰抱拳道,“小人林豹,是河南道壽安縣的百姓,前些年,宛洛之地戰亂連連,小人便帶着家小往山中避難,如今天下安定,便想要帶着在山中避難的兄弟們重回朝廷治下,卻不想,我們沒有趕上好時候,宛洛各州發了旱災,百姓們田地裡的禾苗難以成活,我們纔去到縣城,卻和縣中許多百姓一樣,被縣令驅趕了出來,他說洺州這邊招工,咱們這些人只有到了洺州,纔有活路。
可是,小人們到了這裡之後才發現,這裡沒有朝廷新開具的戶籍文書,是不可以務工掙錢的,小人想請求您給我們這些膽小怕死的草民一條活路,我們肯定賣力氣幹活,報答您的大恩。”
“呵,原來河南道的官員,把我們洺州當成了避難所啊!難怪我說春耕之後突然有十多萬百姓涌到我們洺州來了呢!賑濟這麼多災民可不是小事情,爲何我沒有收到朝廷打的招呼啊!”於秋不明喜怒的笑了一下,朝李孝恭問道。
李孝恭聞言一陣語塞,卻是將眼神看向房玄齡和杜如晦兩人,讓他們出出主意。
“那個,事出突然,想來,朝廷應該是應對不急,不過,事情已經出了,還請於都督先酌情處置,稍後,朝廷肯定會給你一個答覆的。”杜如晦開口道。
“杜侍郎是本次朝廷出使洺州的副使,也算是朝廷派到洺州的欽差之一了,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當是目前朝廷對此事的態度了,處理的不好,朝廷到時候可不要怪我。”
於秋把招呼打在前面之後,卻是不再給杜如晦說話的機會,轉身向洺州的百姓道,“你們願意讓這些河南道的災民和逃戶們到咱們洺州來做工討生活嗎?”
不到三秒鐘,於秋就得到了各種各樣的回答。
“於都督,天災無情人有情,咱們洺州雖然富裕起來了,但是也不能無情,該救的就要救……”
“是啊,是啊!河北道前幾年連年大戰,逃戶可比別的地方多,草民們在戰亂地區沒有生存的能力,逃跑避世很正常,現在戰亂平定了,就該給他們一塊棲息之地過生活,李唐那邊不給,咱們洺州給……”
“對對對,咱們洺州給,在咱們這,只要賣力氣幹活,就沒有吃不飽的……”
於秋聞言,笑着揚了揚手示意大家安靜,又開口道,“可是,這些逃戶到咱們洺州來上戶籍,咱們洺州就要給他們分田地,分房屋,這會佔用咱們洺州現有的資源,你們就不怕他們佔去的多了,你們會得的少嗎?”
這時,人羣中又有許多百姓答道,“不怕,不怕,咱們洺州人之所以能吃飽穿暖,是因爲跟着於都督你賣力氣幹活,力氣纔是咱們最大的資源,別人根本佔不去……”
“是啊!不夠住,咱們可以起樓房嘛!州城那邊,都已經開始蓋三層樓了,我們洺州渡這邊也該蓋了……”
……
其實百姓們都不傻,他們已經開始享受這些外來人口給自己帶來的福利了,這些外地人不來洺州做工,他們這些洺州本地人的房子,又怎麼租的出去呢!
工坊不多招工擴大生產,他們這些熟手,老手,又怎麼有提班組長,或者更高級別的幹部,拿更高薪酬的機會呢?
等到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好半天之後,於秋才笑着舉手道,“那麼,咱們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接受周邊各個州縣的災民或者逃戶,給其中一些沒有戶籍的人上戶籍,分撥一些田地住房資源出來好生的安置他們,讓他們和咱們一起討生活。”
聽完於秋說的這句,林豹心裡頓時一鬆,他們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可是房玄齡和杜如晦卻是眉頭緊皺,這裡面似乎有個坑,不過,他們的注意力,卻是在於秋處理洺州政務的方式上。
與百姓們有商有量的,真的能處理好政事?
在他們過往的認知裡,百姓可都是不懂得政治,盲從的愚夫。
“於都督,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咱們要不要再商量商量?”感覺到不對的杜如晦立即開口道。
於秋笑着擺了擺手道,“沒有什麼不妥的,我洺州都督府做事,就一個原則,滿足百姓們的生產生活需求,百姓們樂意他們到洺州來,我就讓他們到洺州來,就算朝廷不同意,也不管用,爛攤子,可是朝廷先甩給我們洺州的。對了,那個誰,林豹是吧!帶着你帶過來的人,跟我的親衛去民政署辦理戶籍,今後,你們就都是洺州的居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