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內部,如今已是暗潮涌動、詭譎起伏,沈瓷卻對這一切尚未知曉,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春燈沉醉,她捧着朱見濂送來的書籍,在燭光下細細地看。陶瓷業的專著原本便不多,精細的便更少了。從前在景德鎮,也多靠師傅實踐引導,閱讀的機會並不多。
淮王府藏書豐富,某些民間難尋的書籍,在此亦能尋得。沈瓷從朱見濂送來的書籍裡,發現了一本異常珍貴的《陶記》,竟是詳細記述了各種陶瓷原材料的等級、來源,上釉的技法,器物的式樣,就連燒製程序與火候掌握都有詳細記載。
她驚喜不已,抱着書便不撒手了。直到燭光漸淡,才暫且合上書卷,用案上的剪刀除去已燒得卷黑的燈芯,又將燈燭挑亮了一些。
搖曳燭光下,室內一片清淨。沈瓷讀得入了迷,突然聽見門外的竹青驚叫一句:“小王爺,您怎麼來了?”
朱見濂這幾日頗有些憂悒,他記掛着自己的身世,又時不時想起秋蘭的言語。雖暗笑自己思慮過多,徒勞無益,但終究有些心亂。遂趁着月華清風,在庭中信步漫走。初春的夜晚,還攜着點冬末的涼意,風撲在後背,寒氣像細針一樣刺着皮膚。朱見濂擡起頭來,才發現不知不覺已走到沈瓷的居處,瞧見屋內的燈還亮着,便索性走了過來。
沈瓷聽得竹青的呼聲,忙合上書卷,站起身同朱見濂行禮:“小王爺。”
朱見濂點點頭,看了眼她案上的書籍,笑道:“姑娘這麼晚還看書呢?真勤快。”
“閒來無事,沒別的事可做。”
朱見濂倒是不客氣,徑直坐下,映着燈光讀了幾行,問道:“有用不?”
沈瓷知他指的是陶技書籍,答道:“有用的,這還得多謝小王爺。”
“無妨,舉手之勞。”
小王爺重新將目光投於紙上,但這次看了兩三字,便覺無趣起來。靜夜深深,他擡起頭打量沈瓷,兩個人之中,唯有一盞跳動的燭火晃來晃去。
沈瓷身着墨蘭色軟綢羅衣,一頭烏髮盤成桃心髻,鬢上斜斜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細細的流蘇垂下,映在燭光裡,微微粲動着。他看着那輕晃的珠穗,一時恍了神,依稀記起夏蓮也有一枚類似的蝴蝶流蘇簪,心中便多了兩分惘然。
被他看得久了,沈瓷有些不自在,偏過了頭去。朱見濂這纔回過神,掩飾住內心的遲疑,笑道:“你接着看書吧,我只是信步走走,無意間到了你這兒,想着以前沒來過,便隨意瞧瞧。”
他心中仍是不安,總覺得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有何可說。站起身,方要告別,忽聽得窗外一陣黃鶯啼鳴,抓住話柄,隨口胡謅道:“這鳥兒深夜不睡,想必是個滿腹心事的。”
沈瓷覺得今日小王爺有些奇怪,仍是那副清朗的面孔,眉目間卻像是染了霜,帶着淡淡的摺痕,不由輕問道:“小王爺今夜有心事?”
小王爺一愣,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隱含的傾訴欲,立馬矢口否認,嘴硬道:“你不必自作聰明,我能有什麼心事。”
話音落下,沈瓷卻好似沒聽到一般,朝門口踱了兩步,朝外叮囑道:“竹青,時間差不多了,去廚房把我做的梅花董糖取來。”
竹青低低應了聲,不久便把一盤精製董糖擺上了案幾。其形一寸見方,色白微黃,帶着些許旋狀紋理,看起來甚是誘人。
沈瓷笑了笑,似乎已經忘記方纔的話題,也不再揭小王爺的面子,兀自拿了一顆梅花董糖放入嘴裡,甜蜜便溢在臉上,眼角脣角都是彎彎,掩不住的小小的貪婪和回味的笑容。
待吃了兩顆,她擡眼看到朱見濂仍是繃着面子,便銜了顆糖遞到他面前,笑道:“吃呀,我別的甜食不會做,就會做董糖,您可別嫌棄。”
朱見濂遲疑了片刻,還未作出反應,沈瓷已一股腦把董糖塞進了他嘴裡,然後裝作沒事人的樣子,低下頭接着品嚐。
“你,你找抽啊……”小王爺的嘴裡塞滿糖塊,說話也含糊不清,剛要斥責她不懂規矩,音調卻是越來越弱,最後竟完全沒了聲。
一股酥軟甜香的味道霸佔了他的味覺,他嘴裡是酥甜,眼前則是小姑娘彎彎的眉眼和笑意,先前的滿腹心事都轉了空,化作滿口愜意的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