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做的?”朱見濂品着口中濃香,甜而不膩,糯而不粘、酥而不碎,連心情也舒朗開來。
“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吃吧?”沈瓷笑道:“花汁溶化在露液中,再配以焦屑、芝麻、麥芽飴糖和獨家秘方,纔能有這個滋味。”
“問你兩句,還挺得意的哈。”朱見濂嘴上這麼說,手指又拿了一塊董糖放入口中,待其慢慢融在舌尖,甜到四肢百骸都是酥綿。
沈瓷看着他心滿意足的模樣,笑道:“今日是我頭一次在府中做董糖,小王爺您運氣好,踩着點來了,便把我手裡的甜蜜滋味分您一半。”她頓了頓,又道:“同樣,小王爺您呢,要是有什麼晦氣事兒,到了我這兒,也能少一半。”
“呵,小姑娘還挺會講道理的。”朱見濂這次沒有矢口否認,微微一訕道:“我若有煩惱事兒,你能猜得出是什麼嗎?”
沈瓷垂下頭,真的認真想了想,心中已有了數,道:“能猜中一兩分。”
“你說說看。”
沈瓷猶豫片刻,低聲問:“是因爲世子之位?”
朱見濂笑了笑,有意逗她:“便算是如此吧。那你可知府中人,說我不配做世子的證據是什麼?”
沈瓷一愣,證據?她的消息都是從竹青那兒聽的,說小王爺身世有疑,也只不過是揣測而已,哪裡來的證據一說?只能搖搖頭,道:“不知道。”
朱見濂在心底大笑三聲,面上已經擺出一副苦惱神情,又開始胡扯了:“這府中都已經傳得沸火滔天,說是因爲上樑不正,下樑才歪的。我如今收了你這個小姑娘做偏房,便惹得衆人說是遺傳了我父王的秉性。說我父王必定也是因寵愛某個婢女,才生下的我。這下好了,我救了你,父王卻被扣了個大帽子,連帶着我的身世也受到了懷疑。”
他把事件的因果關係倒置過來,連恐嚇帶憂傷地看着沈瓷:“所以,姑娘你看,之前你聽到的謠言,其實都是因你而起。我因爲救你遭了這麼大的難,你說說,你得怎麼彌補我?”
沈瓷已是聽得呆了,這些話,她從來沒聽竹青說起過,還來不及細想,只看朱見濂一臉憂切的神情,便已然當了真。
“你,我,我不知道會這樣……”她指尖絞作一團,拼命想着彌補之法,一時間話結巴了,規矩也忘了:“那,那你真當不成世子了?”
“說不準咯。”朱見濂又拿了一塊董糖,這次他未等糖細細化開,便在嘴裡嚼得嘎嘣脆,面上還要擺出一副苦大深仇的樣子,只覺自己都快繃不住了。
沈瓷卻是真的急了:“那我……我去解釋,說小王爺您只是心善幫我一把,讓他們不再污您的名聲?”
朱見濂擡眼看看她:“說出來了,那你怎麼辦呢?”
“我可以再想辦法。”
“你必定會被逐出王府,那你的新瓷窯呢,孫瑒先生的畫藝呢,你不要啦?”
她有片刻的猶疑,然後輕而堅定地“嗯”了一聲。
朱見濂本是想逗逗她,此時心裡面竟有些微微的震動:“爲了幾句謠言,你甘心就這樣離開淮王府?你爹的願望呢?”
沈瓷咬咬牙:“若不是小王爺出手相助,這些或許已經沒有了。”
朱見濂再也憋不住,被她的話逗得仰頭大笑,卻又在笑中,摻雜了幾分感動的酸澀:“姑娘,你傻了吧?腦袋抽筋了吧?你纔多大點能耐,怎麼可能憑几句話就撼動得了淮王世子的位置?想動手腳的人,怎麼都能找到理由,這也不過是藉以渲染的小小藉口,無關緊要的事,還真以爲你自己作用多大啊?”
“……”沈瓷看着他,還沒回過神來。呆呆站在原地,夾着肩膀,瞪着眼睛,身上罩了件薄薄的軟綢羅衣,整個人空蕩蕩的。
他一見她這幅樣子,就心軟起來,覺得自己玩過了頭,心中況味複雜,嚥了咽,聲音放柔道:“姑娘,從那天晚上我就告訴你,別覺得欠我人情。我這是爲了維護父王的名聲,免得人家說他忘恩負義。還有……我心裡面,也總歸能好受些。所以,我其實是爲了自己,你不用彌補什麼,我剛纔開玩笑着呢,你可別再當真了。”
沈瓷理了理思路,看着他慢慢問:“所以,府中下人說你身世有疑,其實不是因爲我?”
“自然不是。”
“你父王被扣上帽子,也跟我沒直接關係?”
“沒有。”
沈瓷徹底明白了,合着他剛纔逗她玩呢。她想生氣,卻是一點氣都沒有,因爲她透過搖搖曳曳的燭光,看到朱見濂不經意透出的眼神,那雙點漆般的眼睛望着她,竟是寫滿了柔軟和感動。
只一瞬,她方纔升起的騰騰怒火便盡數滅了下去,再盛的氣焰都已是偃旗息鼓。她朝前走了兩步,瞥見桌上還餘下最後一塊梅花董糖,想了想,伸手把它掰碎了,遞給朱見濂一半。
“喏,小王爺,最後一個了,分您一半。”她靜默片刻,待朱見濂接過後,又輕輕補了一句:“若是您覺着好吃,以後我做好了,再邀您過來坐坐。至於來不來,在您。”
聽了這話,朱見濂正放入口中的董糖便卡住了,他“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覺得自己應該再多同她說句話,告訴她不要擔心,告訴她只要安心制瓷,再過得開心一點,便能一切都好。可是話到嘴邊,卻被口中酥甜的滋味黏住了。他呆了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