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週後,刺客駐地迎來了盜賊首領派來的使者。他們在村裡百姓的注視下穿過市鎮,走向通往城堡的山丘。這個人是法哈德的手下之一,村裡人說,其中一些有遠見的更是猜到了他此番前來駐地的目的。其實早在兩天前,法哈德的手下就已經過來放出消息,說任何能夠指認殺害他兒子貝哈斯兇手的人都會得到重賞。那人還說,他們已經知道兇手被一個馬西亞夫的商人救走。那個人協助暴徒殺害了盜賊首領愛子,本是罪無可恕,但如果他願意供出那條殺人軟腳蝦的情報,他們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他,不會追究他的責任。然而根本沒人搭理放話的盜賊。大家都只是搖搖頭,接着各忙各的去了。那人鎩羽而歸,臨走前只得氣急敗壞地警告村裡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一定還會再來。

眼下的情況認證了謠言——最起碼,預兆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不管怎麼說,由於刺客的庇護,即使是法哈德也不敢隨便派人進攻這裡:他必須先徵得刺客導師的同意。雖然法哈德不敢對阿泰爾或者阿爾莫林隨便提出要求,但面對阿巴斯,情況就容易得多了。畢竟阿巴斯性情怯弱,且易於收買。

於是,這回換成使者來了。在這次公然造訪的路上,他的神情一直十分嚴肅。但凡看到有人膽敢在他經過時表現出任何藐視的神色,都會立即向對方報以冷笑,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做出劃開咽喉的動作。

“看樣子導師已經允許法哈德造訪村莊了。”當天夜裡,慕克哈里斯熄了蠟燭悄聲說道。在他旁邊躺了一個陌生人。與其說他是在和牀上的人說話,不如說他是在自言自語。打從水池旁一戰回來之後,牀上的老人一直沒有甦醒的跡象。阿利亞和納達已經照顧他三天三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過來。由於失血過多,前兩天的時候他的臉色十分蒼白,身體也很虛弱。他躺在牀上,儘管阿利亞和慕克哈里斯已經盡最大力量照顧他,可他看起來卻像屍體一樣安靜,彷彿隨時都可能離開人世。好在第三天,雖然人還是沒有甦醒,但氣色總算有些好轉。慕克哈里斯從集市上回來,阿利亞將老人的情況告訴給他。於是他繼續和前兩天一樣,坐到牀邊的椅子上開始和他的救命恩人聊天,想借此喚醒他的意識。只是幾天的工夫,他卻已經養成了講訴每天生活的習慣。當然,偶爾也會提到一些重要的事情。他衷心希望,這樣可以幫助老人恢復意識,重返人間。

“看樣子,阿巴斯已經被收買了。”說着,商人看向身旁的陌生人。老人躺在那兒,傷口已經開始復原,身體也日益強壯起來。“如果是阿泰爾大師,他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自言自語道。

他微微前傾,小心地凝視着牀上的身影。“大師,阿泰爾·伊本·拉哈德。”

從被帶到慕克哈里斯家中以來,牀上的陌生人第一次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一刻商人已經期待許久,即使如此,真的迎來這一瞬間慕克哈里斯還是不免喜出望外。在他的注視下,病人矇矓的雙眼慢慢恢復了神采。

“就是您,不是嗎?”慕克哈里斯低

聲問道。陌生人眼中閃爍着流動的光芒,他看着他沒有說話。“你就是他,不是嗎?您就是阿泰爾。”

阿泰爾點點頭。慕克哈里斯頓時熱淚盈眶,激動得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咣噹一聲跌到石板地上。他緊緊抓住阿泰爾的手。

“您回到我們身邊了,”他近乎嗚咽,“您回來救我們了。”一陣沉默過後,冷靜下來的商人再次問道:“您是回來救我們的嗎?”

“你們需要救贖嗎?”阿泰爾反問他。

“當然。我們遇上您的時候,您不就是爲此纔回到馬西亞夫的嗎?”

阿泰爾想了想,說:“離開阿拉穆特的時候,我已知道我遲早要回到這裡。只不過問題是,我什麼時候回來。”

“您去了阿拉穆特?”

“大概待了二十年。”

“他們都說您已經死了。說是在瑪莉亞被害的那天早晨,您從城堡的塔樓上跳了下去。”

“我確實從那兒跳了下去。”阿泰爾苦笑道,“但我還活着。我掉進村外的小河,遇到碰巧出現在那裡的達利姆。他已經找到瑟夫的妻子和孩子,剛從阿拉穆特趕回來。他把我救起,然後帶着我一起回到他們身邊。”

“可他們都說您已經死了。”慕克哈里斯又重複了一遍。

“他們?”

慕克哈里斯擡手比了比示意城堡。“刺客們。”

“這麼說確實很符合他們的行事風格,不過他們心裡明白,我還活着。”

阿泰爾將手從慕克哈里斯手中抽出,坐起來,擡腿下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看了看上面老皺的皮膚。儘管渾身都疼,不過確實感覺……好多了。老人重新換上已經被洗乾淨的長袍,將兜帽翻上頭頂。他喜歡這種感覺,也喜歡呼吸乾淨衣服的氣息。

老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出乎他的意料,上面的鬍子顯然被休整過。他的靴子放在不遠處靠在牀邊的桌子上,袖劍擺在一旁。其實這只是袖劍模型,是他從伊甸碎片裡領悟的一種新設計,其結構先進得令人難以置信。這時,他又想起一些別的他不久前剛發明的設計圖。不過想要做出成品,還需要鐵匠的幫忙。但是在此之前……

“我的包裹呢?”他掙扎着站起來,詢問身旁的慕克哈里斯,“我的包裹在哪兒?”

商人沒說話,指了指牀頭的石頭,東西正擺在那裡。看到熟悉的形狀,阿泰爾鬆了口氣。“你看過裡面的東西了嗎?”他問。

慕克哈里斯正色搖了搖頭。阿泰爾神色嚴肅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相信他的話。這下他總算放心了。老人將腳伸進靴子,提上穿好。

“謝謝你照顧我,”他說,“要不是你,我恐怕已經死在水池邊上了。”

慕克哈里斯坐回到椅子,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妻子和女兒都很關心您,我也必須要謝謝您,是您將我從盜賊手上救下,我才能死裡逃生。”他向前微微傾身說道,“您的善行已成爲阿泰爾·伊本·拉哈德傳奇人生的一部分。我把事情的原委都和大家

說了。”

“村裡人知道我在這兒?”

慕克哈里斯興奮地攤手道:“當然,全村人都知道那位英雄將我從死亡的魔爪中救下的事蹟,而且大家都相信那個人一定是您。”

“爲什麼會這麼想?”阿泰爾問。

慕克哈里斯沒有回答,而是帶着油滑精怪的表情,用下巴比了比矮桌上的袖劍。

阿泰爾頓時瞭然。“你將袖劍的事告訴他們了?”

慕克哈里斯猶豫了。“嗯,是的,”他說,“本來就是這樣啊,怎麼了?”

“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城堡。他們隨時會來找我。”

“不止是他們。”說到這兒,慕克哈里斯露出憂傷的神情。

“什麼意思?”

“那個被你殺掉的人的父親,已經派使者找上門來了。”

“我殺的那人是誰?”

“一個名叫貝哈斯的暴徒。”

“他父親呢?”

“法哈德,遊蕩在沙漠裡的盜賊首領。據說他們已經在離這裡只有兩三天日程的地方安營紮寨。使者就是從那裡過來的。大家還說,他已經獲得導師的允許,可以到村裡子來追捕兇手。”

“導師?”阿泰爾厲聲問,“阿巴斯?”

慕克哈里斯點點頭。“盜賊在懸賞捉拿兇手,不過村民們全都無視了它。只是阿巴斯或許對此並不是很堅決。”

“看來大家都很好心,”阿泰爾說,“可惜他們的導師就未必了。”

“這倒是句實話,”慕克哈里斯贊同道,“他拿走我們的錢財,卻不予以任何報償。那座城堡如今也成了委員會的核心據點,過去明明是向百姓傳達力量、引導的地方……”

“還有保護。”阿泰爾苦笑道。

“沒錯。”慕克哈里斯認可道,“這一切都是您留下的,阿泰爾,現在卻被……腐敗與偏執所取代。他們說您走之後,忠於您和馬利克的刺客們發起了一場暴動。阿巴斯被迫對其予以殘酷鎮壓,甚至還將暴動領導人處死。他害怕反叛者死灰復燃。他的被害妄想讓他日以繼夜地待在塔樓裡,整天疑神疑鬼,將任何他認爲可能謀害他的人置於死地。組織的信條就像那年久失修塔樓,在他的踐踏下變得破碎不堪。他們還說他一直在重複做一個夢。夢見有一天阿泰爾·伊本·拉哈德從阿拉穆特流放回來帶着——”他頓了頓,瞄一眼阿泰爾,瞥了瞥包裹,“一件足以打敗他的聖器……真有這樣一個東西嗎?您打算反擊嗎?”

“即便有,我們也不是靠聖器打敗阿巴斯的,而是信仰——對自身與信條的信仰——這就足夠了。”

“對誰的信仰,阿泰爾?”

阿泰爾揮揮手。“你們的,人們的,還有刺客的。”

“可如何來重築信仰呢?”慕克哈里斯追問道。

“身先士卒,”阿泰爾回答說,“一步一步。”

第二天,阿泰爾離開慕克哈里斯家前往村莊。這一次他不僅僅要宣揚刺客精神,還要證明它的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