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沉鸞皺起眉,半晌冷笑一聲,長信宮已近在眼前,她不再多想,只是丟下一句:“但願你進了長信宮還能這麼自信。”
她說完就先一步進了長信宮門去通報,蕭折靡慢悠悠地跟在後面,眼神掃了一眼四周,隨即笑着點頭,嗯,門外一千羽林衛圍得嚴嚴實實的,進了宮門之後再想派人出去通風報信什麼的,實在是非常困難。不過皇后娘娘怕是不夠智慧,如果被傳喚的妃嬪真有什麼大罪的話,見這陣勢恐怕早就轉身去搬救兵了。
這麼想來,自己還真是挺厚道老實的。
蕭折靡深以爲然,邁進了長信宮門,大殿裡香龕微煙嫋嫋,暖香浮泛,混雜着各列妃嬪身上的薰香,濃烈而迷醉。蕭折靡從門外走進大殿,襲人的暖意過後,卻從衆人的眼裡感受到寒涼,這樣的冷,燒再多的碳也暖不起來。
蕭折靡渾不在意,自然的坐到了皇后右手下方第一把椅子上,然後對衆人微笑:“諸位來得真是早啊……”
無利不起早。
不過爲什麼,她沒有看到蕉寧夫人呢?按理說她這位師姐應該恨慘了她纔對,對於蕉寧夫人來說,這宮裡還有什麼事比看她倒黴更重要的?蕭折靡眯起了眼睛,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有。
太子殿下病了,她這位師姐一定很擔心憂慮,所以,該不是去了東宮與太子殿下互訴衷腸,才以致缺席了吧?
蕭折靡越想越不在狀態,目光垂在殿石上,似凜冽似悽迷似不悅又似憤憤不平,太多的情緒匯聚在一起,最後都化作真切的思念,好在這件事即將塵埃落定,她也不必繼續做戲給皇后看了。
“……蕭貴妃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皇后微微提高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蕭折靡回過神,茫然地一一看過四周妃嬪震驚激動,或旁看好戲的眼神,又擡頭看了一眼皇后凌厲的目光,眨了眨眼,片刻後竟然微笑道:“沒什麼要說的了,皇后娘娘說的是。”
誰都看得出來她心不在焉,恐怕連皇后在說什麼都沒聽清楚,不然,她要是聽清了是什麼罪名,豈敢這麼輕易就認下了?!
皇后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有些意外,隨即立刻嚴肅了眉目,厲聲反問道:“所以大家都聽見了,蕭貴妃對於自己失德一事並不否認,也當真是敢作敢當!不過本宮可不敢就此事稱讚你,你身爲聖上后妃,在聖上有疾的時候,不兢兢業業伺候在聖上榻前,反而做出這等寡廉鮮恥之事,令整個楚國皇室都因你蒙羞!你上有負於聖上隆恩,中有愧於對父母教誨,下無顏面對萬千子民,此等滔天罪過,本宮絕不姑息!”
蕭沉鸞冷笑,諸位後宮妃嬪佯裝變色,蕭折靡露出沉痛的表情,垂眸不語。
終於有人忍不住唏噓道:“蕭貴妃,你此等高位厚澤,絕代風華,竟也做出這樣令人唾棄之事……”
一語出而風波起。
頓時滿堂譁然,開始附和起那人來,並且衆人在竊竊私語的時候,都是很聰明地說一半留一半,留給人無窮聯想,卻是恰恰最讓人刺心。
皇后端起茶盞來,滿意地看着蕭折靡的臉色,飲了兩口,等到衆人談論的差不多的時候,她驟然一怒,狠狠一拍茶几,鳳袍廣袖一揮,大喝道:“宣旨!”
“是。”一名女官捧皇后懿旨而出,顯然早有準備,打開來女官陰險地笑笑,瞥了一眼蕭折靡念道:“諮有首輔嫡女蕭貴妃者,入宮半月,不思涌泉以報聖上垂憐之恩澤,與宮外男子私交甚篤,德行有虧,囂張跋扈,不敬尊長,后妃失德之至莫過於此也。今罪證確鑿,蕭氏亦無從抵賴,皇后震怒,念其雙親勞苦功高,故從輕發落,廢爲庶人,移交太常寺暫押,兩日後逐出京城,永不得回!欽此——”
女官義正言辭唸完懿旨,款步而下行至蕭折靡身前,雙手將懿旨遞到她眼前,皮笑肉不笑地勸道:“接旨吧蕭庶人?”
蕭折靡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女官退後一步,正以爲她要抗旨的時候,手上忽然一輕,蕭折靡已經接過懿旨,走到殿中跪下去行了叩拜大禮,擡起頭時臉上平靜至極地回道:“民女謝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詫異地愣了愣,與坐在一旁的蕭沉鸞對視了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意外。
她竟然真的就這麼接旨了?真的就這麼甘願被廢?甚至連早早準備好的幾位人證都還候在後殿,沒派上用場呢!
太順利了點吧?
皇后心裡沒來由突突地跳,但還是冷哼一聲,鎮定道:“來人,把她押——”
話還沒說完,蕭折靡已經自己站起身來,彈了彈華麗裙裾上的灰塵,在滿堂肅殺風聲中卓然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卷明黃綢布來,遞給站在旁邊的那名女官,聲音愉悅地說道:“且住。皇后娘娘,民女這兒也有一道聖旨,煩勞這位女官念念。”
女官爲難地回過頭去請示皇后,此時此刻,除了蕭折靡,在場恐怕沒人知道這道聖旨裡寫的是什麼。皇后也爲難,目光矛盾地在那道聖旨上轉了許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意味深長地說道:“唸吧。”
女官復接過聖旨打開,然而一看臉色立變,睜大眼睛望着笑得一臉輕鬆地蕭折靡,依稀可見手都在發抖。
皇后皺起眉來,哼了一聲,不耐煩地道:“到底在磨蹭什麼,拿上來給本宮看看!”
女官忙不迭遞上去,皇后打開一看,片刻後同樣雙手發抖,滿臉憤怒,猛地站起身來指着蕭折靡說不出話來:“你……你……”
蕭折靡笑得眉眼一彎。
在座妃嬪均是一頭霧水,不知那聖旨上寫了什麼讓皇后這麼生氣。蕭沉鸞有了不好的預感,顧不得什麼便上前搶過聖旨來一看,頓時眼前一黑,只覺喉嚨裡好像有氣血上涌。
聖旨上,竟然寫的是……冊封民女蕭折靡爲太子妃,擇太子登基之日迎爲皇后,即日起搬入東宮。
民女!
這分明是早就料到皇后有此一招,定要將她貶爲庶人,廢黜妃位,於是早就自行擬定了後手!然而這樣一來,豈不正好像是皇后在幫她脫離貴妃這個身份,讓她名正言順地當上太子妃麼?!
將計就計,怪不得把皇后氣成了這般模樣。果然早就應該想到她蕭折靡不可能坐以待斃的!但誰也沒料到她竟然來這一手!
原來,無極宮的莊公公,竟然也是她的人?
如果莊公公不聽命於她,縱然是她想出這個辦法,可御璽不在她手裡,內侍監的人由來不投靠派別,除了聖上,誰都別想打御璽的主意。即便是重儀太子監國,一日不登基,一日批閱奏摺下詔書都是請太子寶印。陳翁被押,所以現在能碰到御璽的人,自然只有莊公公一個人。
千算萬算,還是功虧一簣!
“假的!這聖旨分明是你自己下的!”
蕭沉鸞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直接聖旨砸在茶几上,口不擇言地大喝。
“那麼……含玉夫人看看清楚,這傳國玉璽,也是民女能僞造的麼?禮部向來只認御璽不認人,要是皇后娘娘也認爲此聖旨有假,大可請禮部尚書前來辨認。”蕭折靡越來越喜歡看見蕭沉鸞喪失理智的模樣了,太賞心悅目。
誰不知道禮部尚書就是你爹的人!奸詐!即便他真的只認御璽不認人,可這御璽,的確是真的。
皇后抖了半天,終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頹然坐下,好似一夕之間滄桑許多,搖頭時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不必了,你……太子妃,希望你好自爲之,不要辜負重儀。你們都走吧,本宮乏了。”
蕭沉鸞抿了抿脣還待阻止,皇后卻已經扶着女官進了後殿。
蕭折靡攏袖一拜,然後轉身出門,身後一大羣見風使舵的妃嬪們一臉笑意,親切地同她談天說地,似乎剛纔殿中羣起而攻之的不是她們一樣。而後分別不消一刻鐘,蕭折靡一行人也才前腳剛到驚鴻殿,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搬家呢,後腳各宮妃嬪的賀禮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