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導演有個好處,他們自己都沒有拍攝電影的經驗,自然不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不是就是最好的。
也不像老炮那般可以言簡意賅的把自己的想法描述清晰,更不會直接把教導主演的任務扔給襯他心意的副導演。
於是,他們就會選擇身體力行的去給演員講戲。
這也是他們通過換位思考影片進度的一種方式。
一如現在的章勳。
站在擂臺上的他臉看向地面,眼神卻虎視眈眈的盯着前方,就像隨時要捕食的野獸一般。
指着自己嘴角的章勳開口道:“戲謔這種情緒很難用言語表述明白。咱們舉個例子,現在有跟你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挑戰你。尤其是他還盲目自信自己能贏。你的想法難道不是應該感到諷刺,情緒不是嘲諷與不屑的嗎?
不用去刻意的探究某個詞彙要如何去展現。在拍戲的過程中,當你處於那種環境,人物走到一定程度,就會有情感發生。想不通的就先擱置,平常心就好。”
趙守時應道:“嗯,我琢磨下。”
“我有個新想法,給你們說一下。”章勳看向郭某明,說道:“咱們改一下動作,你衝過來的時候不要側踢,直接跳起來來一個襲撞,要高高的,明白嗎?”
郭某明想了想,點頭答應:“明白的,導演。”
他的短處就是體型過於瘦弱。但這又是他加入劇組的唯一優勢。
即便知道這是導演根據自己的體型特意設計的動作,也沒啥好說的。
就像之前說的“不在一個層次的對手”,“盲目自信”。要擱玻璃心的,心態早崩了。
可郭某明不在乎。出來混,賺錢最重要。
今天的戲雖然要被打,但人家錢給的高高的啊。一天賺兩個月的工資,這樣的買賣恨不得多來點。
站着賺錢,不丟人。
作爲劇組核心的章勳沒有時間去思索自己的話是否會傷到誰的心,他要忙的事情多得很。
“來,你們先排練幾遍。”
“誒,我艹。”
趙守時沒有接住郭某明,後者直跪在擂臺上了。
“嘭、”
趙守時下手慢了,同樣沒有接住郭某明,後者的一記襲撞正中趙守時的小腹。
嚇出他一身汗,要是下降三五寸的。趙守時都可以考慮跟裴幼清分手了。
寶貝要是沒用了,還要女朋友幹啥啊。
第三次、第四次···,多次排練後,趙守時基本上可以接住郭某明,後者也不在向趙守時的寶貝塔發起衝鋒。
這時候,其他部門也做好了準備工作。章勳也離開擂臺回到監視器前。
監視器的屏幕很小,肯定不如直接觀看擂臺上的表演來的過癮,而且更加細膩。
但所有的導演都是守在監視器前,通過小小的熒幕做決定。
因爲這小小的屏幕是與影院的大熒幕相對應的。
只有這小小的熒幕裡的演員表現到位,角度不出問題、打光沒有陰影,色彩足夠飽和,在未來登錄影院時,纔不會出問題。
坐下來的章勳對着對講機說了一句:“各部門準備。”
“全場安靜。”喊話的是第一副導演。國內有的時候會稱之爲執行導演,是導演具體工作的執行人。
主要任務就是負責片場的正常運行,以及確保拍攝按照計劃進行。
他是導演的親密助手,如果同時有兩位導演,那他就是兩位導演之間關聯的樞紐。
“攝影機就位。”
“錄音OK。”
“燈光OK。”
用水把頭髮打溼然後一甩頭的趙守時比了個OK的手勢。
從導演組-攝影組,到最後的演員。每一聲迴應,就代表一個環節的準備工作就緒。
“開機。”
導演的一聲令下,演員聞訊而動。
先是擂臺四周的羣演,早就被演員副導演培訓過的他們,在人羣中的幾位職業演員的帶動下,有的高舉雙手,有的大聲叫好,有的拿出手機搞偷拍。
擂臺上的一頭黃#色捲毛的小泰迪向趙守時發起衝擊,嘴裡發出嚕嚕嚕的奇怪聲響。被後者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開。
可小泰迪的優點就是日天,啊不對,有耐力。
按照計劃,一記排練過多遍的襲撞使出。趙守時身子一側,自然而然就把泰迪給接住。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愣。趙守時想都沒想直接把他給扔了出去。
早有混在人羣中的工作人員把一張軍綠色海綿墊鋪在擂臺一遍,泰迪兄纔沒有受傷。
叮鈴鈴一聲響。
裁判搖鈴,第一回合結束。
趙守時直接回身,走到擂臺的一角坐了下來休息。
人還沒坐穩,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趙守時一把把這人的手推開。臉上露出嫌惡表情的他看向眼前這人。
這人就是小泰迪的經紀人,不配擁有姓名的女裝小赤佬。我們就姑且稱他叫‘雷鴻’吧。
真是雷鴻,就那個剛給大家分了飲料的副導演助理。
呃,原本他是打算出演馬曉的領導刁副主任的。但章勳不讓,原因很簡單,因爲章勳也想扎個角色。
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雷鴻還能說啥。
只能描着厚厚眼影、帶着耳墜,穿着粉色女士小西服,頭髮也是小泰迪同款的搞黃色。
被人推開的女裝大佬雷鴻也不惱,相反還往前湊了湊,小聲質問:“不是說好了第一回合就倒下的嗎。”
話說一半的雷鴻打量下身邊才說出下半句:“你怎麼還挺住了。”
“呼呼、”
喘着粗氣的趙守時伸出一根手指:“你再給我加一萬。”
誒···
惱了的雷鴻扭頭無聲的罵了一句,再轉回來時,臉上帶着比塑料還假的笑:“事不是這麼個事啊。咱們可是都談好價格了。”
語氣有些柔,像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入口柔,一劍封喉。
“噗嗤。”
忍不住笑場的趙守時連忙舉手,承認是自己的問題:“抱歉,抱歉。沒忍住。”
“沒事,再來一遍。”
打了個冷顫的章勳摩挲着自己的胳膊。
章勳並沒有着惱,人之常情嘛。
電影拍攝過程中,導演說的最多的就是NG,而且是絕對當仁不讓的第一名。
一部電影90-120分鐘,製作週期一般是兩三個月。
平均一天拍攝一兩分鐘的戲份,你就能猜到拍攝過程有多艱難。
當然,這個時間不是都浪費在演員身上,大多消耗在每個鏡頭前的籌備工作。
還有攝影機的位置擺放。一般情況下,一個鏡頭是有兩個機位的。一正一全景。有的時候回家一個反向機位。
鏡頭下的演員走位都是經過設計的,要保證演員不能走出攝影機的最佳範圍,還不能把其他攝影機等設備拍下來。
攝影機有區域,燈光同樣如此,表演區的燈光做的非常細,全景的話要考慮影調層次,遮遮擋擋柔柔反反,最需要時間。
一般情況下,一個鏡頭拍攝前的準備工作就需要一個小時左右。
幸運的是,這種準備工作一般只要做一次就足夠一個鏡頭的使用。你一條過是它,三條五天,乃至三五十條,也是它。
光準備工作到位也不行。導演本身才是最大的變化。
電視劇是編劇的藝術,電影是導演的藝術,這句話可不是說說而已。
電影拍攝過程中具有非常大的靈活度,基本上都是導演的再創作。你會發現明明基本確定的劇情,導演會事事的反覆重來。
十遍、二十遍,很崩潰。
就像甲方乙方一樣。甲方讓乙方設計一個方案。乙方問老闆的需求、喜好、範圍,好出具設計方案。
甲方的回答就是:你先設計,設計出來再說。
這就是原因。甲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
等乙方設計出來了,他就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了。把自己不想要的剔除,就是想要的。
沒個十遍八遍的,這個設計別想過關。關於這一點,想來做乙方的同學會很有經驗。
啥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戀。都是扯淡,要不是看錢的面子,早一刀把甲方的吉爾給斬了。
導演也是這樣,他感覺這樣有點意思,那樣也有點意思。可又怕現在喜歡不代表以後同樣喜歡。
那就多嘗試幾次,多拍幾條,到時候喜歡那個用那個。
“一條過”的情況非常少,並不是說演員沒有能力把一個鏡頭規矩的展現出來。
主要是變化太多。像那句話說的: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
拍片最墨跡的當屬墨鏡王了。《一代宗師》裡的本善劃個火柴,拍了四十多次。
《藍莓之夜》裡的裘德洛與羅納瓊斯接吻的鏡頭拍了150次。嘴都快親成香腸了。
要不是《東成西就》不是墨鏡拍的,差點懷疑他是在致敬自己的過去。
所以說,一次鏡頭NG兩次,簡直就是灑灑水啦。
更別說,趙守時不是成熟演員,就是個菜鳥。加上今天是他第一場戲,還處於磨合期。
新車上路是要磨合的,開始還有點生澀,但只要經常開車,方向盤肯定是越來越流暢,油門也是越哼越大。
情侶之間的感情也需要定期磨合,只有常常親密無間,羊常小道纔有可能拓寬成通往羅馬的康莊大道。
當然,還得有華夏強大的基建能力做基礎,要不然你拿個小鐵棍,猴年馬月才能推塔。
······
章勳做好了今天一天一個有效鏡頭都不拍的準備,只爲讓趙守時找到拍戲的狀態。
可菜鳥趙守時哪裡知道拍攝中的這些規矩。加上第一次拍戲,難免有些緊張。兩次NG以後,心裡就有點發毛。
尤其是看到章勳的臉色夠黑,心裡也有了緊迫感。
其實他不知道,章勳臉黑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故意給他營造一種緊迫感。第二,就是雷鴻女裝真的很難讓人接受。
不管是來自章勳的壓力還是趙守時的自尊,他都想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可真的太難了。簡直比難上加難還要難。
鋼鐵直男的趙守時對於男人女裝本就有點牴觸。
更何況,好友雷鴻以現在這幅面目出現在自己面前。說着讓人心裡發毛的臺詞。
實在有點太。。違和。
簡直玷污了女裝大佬這個詞。
就像帥哥搭訕叫撩妹。醜男搭訕那叫耍流氓。
同理,長得秀氣的男人女裝纔有資格叫女裝大佬,就像粉絲過千萬的艾比。
像如花那樣的女裝就是變態,是女裝小赤佬。沒有第二個選項。
心裡有再多的槽想吐,也不能影響今天的進度。
很快,重新拍攝。
這一次比第一遍好多了。很流暢的把剛纔NG的場景給完美度過。
尤其是趙守時的表演是極其流暢。嫌惡的眼神根本不用裝,絕對本色出演。
拍攝進行中。
趙守時正與雷鴻爲了臨時加價的一萬塊錢進行最後的拉扯。
這一會的順利讓他覺得演戲其實挺簡單的,就放鬆心態做自己唄。
雙手搭着擂臺橫鎖,翹着二郎腿的趙守時努着嘴,指向對面耀武揚威的小泰迪,斜眼看着雷鴻,揶揄道:“這小泰迪多猛啊。”
然後他指着自己有些紅的手臂,譏笑道:“你看他給我撓的。”
雷鴻不以爲恥反以爲榮,肉(惡)麻(寒)的眼神瞥了眼泰迪,“哎呀,他確實猛。但在打假拳這個圈子裡,都說你是信譽最好的,打的最假、輸的最真,你現在坐地起價,有點太不厚道了吧。”
雷鴻也是豁出去了。想着少遭罪,就是趕緊把這個鏡頭拍下去。
趙守時也沒說話。眼神在雷鴻身上轉來轉去,不過眼神裡的不屑與揶揄卻是十足。
就在這時候,鈴聲響起,第二回合的比賽開始,趙守時伸出五指:“給你五秒鐘時間考慮。”
說罷,正起身的趙守時把清潔後的牙套塞進嘴裡,在雙拳撞擊發出的嘭聲中,他走向擂臺。
“啊?”雷鴻還沒反應過來五秒鐘是什麼意思。眼神順着趙守時的視線轉去。
就看見趙守時一腳踹中正往這衝的泰迪兄的胸口。大力出沒出奇跡不知道,泰迪飛出去三米是真的。
這時候的雷鴻才明白五秒鐘的意思。這是要五秒OK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親眼看見趙守時的右手比出一個四的手勢。
沒有然後,因爲有人喊停了。
劇組,有資格隨便喊停的只有導演一人,這一次同樣是他。
“好,大家原地休息。我們馬上開始下一個鏡頭。”
拍着手掌的章勳有條不紊的繼續指揮:“化妝,給演員補妝。保潔,打掃擂臺。道具組,準備繩子。其他部門檢查設備。趙守時你過來。”
被點名的工作人員聞風而動。拿着化妝盤的化妝師在泰迪兄的臉上描描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