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別人是這麼說，我是這麼聽來，這麼理解的——講經首坐說的再多，終究只是一個轉述者，也只在前人的基礎上去理解！
所以清歡要自己說，說出自己的領悟，自己的佛理！
“我說：天上天下，爲我獨尊！”
當清歡說完這句話後，整個世界驟然一靜！
緊跟着天空中的雲層開始翻滾攪動，最後被撕扯開來，包括標註冥王之女的那朵烏雲。
雲層撕扯口，露出來卻並非天空，而是一尊佔據了整個天空的巨大佛首，面目慈悲，眼卻含煞，注視着地上的衆生。
從雲層裂縫投下來的也不是陽光，而是道道璀璨的金色佛光！
那一尊遮蔽天空的巨佛，並非幻像，也不是清歡的精神世界，而是整個天地的氣息，被清歡的“唯我獨尊”擬成了一尊巨佛！
天空中被撕裂的雲層，露出了巨佛半張佛面，悲憫的看向地上衆生，緩緩擡起一隻手，然後下壓……
雲層如受驚的小鹿一般，驚慌失措的瞬間朝四周逃竄。
伴隨着隱隱約約的無數“噼噼啪啪”細碎的破裂聲，講經首座的佛國徹底破碎了。
天地再次開始呼吸，氣息帶來的狂風，吹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等狂風散去後，才發現講經首座整個人都陷進地裡，只有一個光頭露在外面。
清歡則又是吐了口血，一手扶着老和尚觀蓮，一手垂在身側，鮮血淋漓的不斷低落地面。
衆人滿臉恐懼中帶着茫然，不知道到底誰勝誰負。
……
“呸！”
清歡側頭吐了一口滿是血的唾沫，轉頭道：“佛爺我也就能幫你到這了。”
寧缺看了看只有一個頭在地面的講經首座，嚥了咽口水，道：“你贏了還是輸了？”
清歡撇撇嘴，道：“老禿驢跟大地相連，想弄死他，得先毀滅了大地，你覺得我能做到？暫時困住罷了！”
寧缺深深地看着清歡，道：“師兄，謝謝！”
這聲師兄叫的無比的情真意切。
清歡卻不屑的道：“自作多情，佛爺是爲了桑桑！桑桑，佛爺我救了你，回頭你得給佛爺我煮一個月的麪條，成不成？”
桑桑環抱着寧缺的脖子，虛弱的笑了笑，道：“好，我給佛爺煮一個月面條，有煎蛋跟蔥花的那種。”
“那就說定了！”
清歡點點頭，道：“你們走吧，我給你們殿後。”
寧缺點點頭，也不廢話，揹着桑桑就朝西門跑去。
沒人敢追。
講經首座突然開口問道：“一切皆空無，應作如何觀？”
這是在問清歡，“如是觀”是如何觀？
也就是在問，一切有爲法，一切自基礎物質衍生的變化，該如何看待。
清歡回視，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當五蘊皆空，內心空明，本性自現，由本性觀之，行之！
講經首座微微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
有清歡守着，自然無人敢去追寧缺，但很多人眼神之中都流露出不忿之色。
其他人清歡懶得例會，但陸晨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是讓清歡微微嘆了口氣。
將老和尚觀蓮扶穩，清歡單掌豎在胸前，開始呢喃誦經。
經文晦澀難懂，卻抑揚頓挫，讓人的心態不由得平和，但誦經聲卻隆隆回蕩於腦海之中，很快形成了一道漩渦，漩渦之下彷彿是無盡深淵，讓人意識不由得陷入其中。
如墜地獄！
意識陷入的瞬間又似乎瞬間清醒了過來，所有人都看到了不一樣的場景。
他們看到這片城區的百姓並沒有被遷走，然而跟寧缺的戰鬥，毀了城區的同時，不知道波及了多少人喪命。
腳下的土地被鮮血滲的溼潤，廢墟間盡是斷臂殘骸，血腥味刺鼻。
寧缺逃跑，七念責令白塔寺，號召全城百姓搜尋，西陵騎士團也進入城內。
之後便是一場沒有分別的屠殺！
寧缺再殺人，西陵神殿騎士團也在殺人，所有的修行者都在殺人，殺得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修行者們在戰鬥，波及無數人，似乎是在比誰殺的人多，整個朝陽城真正的淪爲了地獄！
……
清歡曾跟夫子說，所謂的“慈悲”，就是將別人當做自己！
所以陸晨迦不是陸晨迦，她是朝陽城裡默默無名的一個百姓，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聽了白塔寺的號召，一起去圍堵一男一女而已。
然後她的所有家人就死在戰鬥波及中，她只看到那個少年斬出了一片刀光，目標是一個和尚，只是刀光對和尚無效，崩散的氣勁，將她整個人掀飛了數十米……
臨死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死，自己的家人爲什麼全死了！
然後陸晨迦又變成了朝陽城一個小女孩，同樣在這場混亂中，她的父母在她面前被波及成了無數碎塊。
她抱着母親的一隻手，茫然的坐在地上，恰巧擋住了那個少年的路！
她是被人踢過來的，但少年沒有殺她，只是用刀將她撥開……但卻被不知道多少人踩了一腳又一腳！
臨死前，她都不知道到底誰是壞人，誰是好人！
再然後，陸晨迦又變成了一箇中年人，聽到白塔寺號令後興奮的扛起家裡的鋤頭，他不關心目標是好人還是壞人，但佛爺說有獎勵，他就去了。
然後他就死了，臨死前他任然不關心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想的是，家裡的妻兒以後怎麼辦？
陸晨迦又變成了朝陽城一個婦女……
地獄在不停的輪迴，修羅場在一遍遍的重演！
噹一聲“阿彌陀佛”轟然在腦中炸響，陸晨迦纔回歸了現實，臉色慘白，渾身冷汗直流，眼中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淌。
等看到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反應後，陸晨迦才明白，所有聽到清歡佛音的，大概都經歷了相同的幻境。
在經歷了無數身份死亡後，她終於明白了清歡說過的話：“生命，是不能拿來衡量的！”
讓普通人蔘與進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命令，但這條命令背後，卻是無數性命，無數家庭……
這個普通命令的重量，只有切身體會後才能真正明白！
在修行者的戰鬥中，普通人的命，真的如草芥一般，但親身經歷過後才明白，草芥跟修行者有着一樣的感情，一樣的喜怒哀樂……
“噗通！”
懸空寺的七枚大師臉色慘白，身形不斷搖晃，終於跌倒在地，伏在地上痛苦的顫抖着。
他也在親身經歷過後，終於明白，他原先的提議，究竟揹負了多大的罪孽！
不僅是他，其他人亦是如此！
只有一個腦袋在地面的講經首座，閉上眼睛，眉毛不斷顫抖着。
清歡放下手，目光憐憫的掃過衆人，道：“地獄，便是如此，就在你們心中！你們總說別人是魔，殊不知，魔就在你們心裡，你們自己便是魔！
師傅，我們走吧，師弟們還餓着呢。”
觀蓮抹了抹眼淚，默唸一聲“阿彌陀佛”後，便由着清歡攙扶着他離開，口中還在問道：“這是什麼佛法？”
清歡嬉笑着解釋道：“他心通的一種應用，嗯……叫“梵音天唱”吧。”
“教教爲師吧。”
“師傅，你迂腐的一根筋，老好人是學不會的。”
“你不教怎麼知道我學不會？”
“好好好，回去教你……”
衆人目送着一老一少攙扶而去，心中異常複雜。
年老的讓他們認識到了，什麼才叫堅守，叫好人，年少的讓他們認識到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慈悲”！
陸晨迦抹着眼淚，毫不遲疑的跟了上去。
路過氣若游絲的曲尼瑪娣時，看她老淚縱橫，麻木等死的模樣，頓了一下，直接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