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善惡的彼岸

滿天星光裡,彷彿凝滯於空中的子彈轉瞬間側過正開門的少年人,直擊到驚異能天使高達的裝甲上粉碎、悄無聲息。

無數的gn粒子在發光,宛如夏夜螢火般飛舞、盤旋。

人類可能的進化形態之一,應在遙遠的未來方能出現的嶄新的生命體。

畢賽德尋思,又想笑。

他不知道剎那來自未來,但確實理解到眼前人的進化程度遠在變革者之上。

毫髮無傷的少年人站在暗黑型1.5高達的艙口,凝視眼前瘋狂的傢伙,正色怡然,發問道:

“畢賽德·佩因,爲何你的大腦中會出現其他的腦量子波信息,難道說你奪取了與你同型號的變革者的身體嗎?”

於是他的生命也不再僅是他自己的。

畢賽德不回答,只是鼓起駕駛服的動力裝置,在虛空中借力使拳擊向剎那。剎那臉色不變,退步錯過,擡起右手反扣畢賽德的手臂,再把他扔回駕駛座上。

巨大的力道、反震的苦楚席向這個灰心的人造變革者,而不變的是他憎恨的目光。

“這具身體是爲我準備的。”

畢賽德迴應,然後又重複了一遍。

“就像特務887與高達駕駛員874一樣?……那麼你知道874的選擇嗎?”

“874,你是說那個軟弱地任由身體中既已誕生的意識的存續,而選擇放棄取回身體的敗類嗎?然後爲了能夠駕駛高達正常對戰、豁免gn粒子對意識駕駛的干擾……她居然又不得不按照veda的指令選擇再度奪回887的身體!甚至……因此、因此,兩人兵戎相見。想必數月後的現在,887已經在行動了罷?可笑、可笑,悲哀!——而我就不會有這種苦惱。”

這徹底失敗的人造變革者從來不害怕任何傷痛、只自顧自暢快地笑。

現在的他什麼都做不到,更別說取得勝利。此前,他那短暫幻想中的一切皆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夢幻般破滅了。但這人知道他至少可以還做到一件事情——

蔑視命運。

失敗、毀滅、死亡、酷刑、一切人類可以想象的折磨、一切可能降臨到他身上的命運,他仍會爲每一次可能的勝機而努力,並始終拒絕這一切。

沒有蔑視克服不了的命運。

但眼前敏銳的少年人並不關心他的意志,反倒因爲他的隻言片語忍不住關切起遠在地球上的人們。

——887要對戰874嗎?

與之相連的elsquanta穿越時空,共地上人間黃昏,邁步天河、懸停雲端,一覽大地之上人們的愛恨離別。

通過某種跨越時空的連接機制,剎那可以看到瑪蕾妮、魯伊德還有攙扶887的874一起邁向停在一邊的武裝車輛。他看到聚集的大量ms逐漸離去,而落在地上的1.5高達被ms運輸機藏載收容後,正運向相關機構進行解析作業。

——一切尚好,無須擔憂。

於是他的目光從六億千米外的地球移回,再度落在這桀驁不馴的變革者身上,轉念間思索到畢賽德話語中的疏漏處,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並沒有被veda允許獲得這具身體嗎?你是違背veda的意志在行動的嗎?”

畢賽德施施然、大方地承認道:

“是又如何?當veda選定高達駕駛員卻猶豫於變革者與人類之間,在二代高達駕駛員中選用整整三個人類時候,我就已經決意拋棄veda。veda、這愚蠢又機械的量子演算系統不配作爲天人計劃的引領者!”

他的話被剎那打斷了。

少年人冷靜且嚴厲地質問道:

“可你拋棄veda的同時,veda不會拋棄你。veda是至極理性的存在,不會因爲個體的意識形態拋棄個體……除非你因此做出忤逆veda意志的事情,爲了保持高達駕駛員是變革者的純粹性……你是否做出了什麼!”

他們的對話正在被伽利略號監聽。

當剎那說到這兒時,雪兒、希克薩與葛拉貝幾乎同時起身,震驚的對視中,幾乎可以看出彼此的眼神正在變暗、偶然閃爍一下後,便是不可抑制的怒火來。

一邊的提耶利亞亦投以驚疑不定的目光,在他上一世的記憶中,這部分內容屬於veda不能確證的部分,因此未被他查閱過。

一半工兵小隊正在進行再生高達原型的回收作業,一半的隊伍則乘着工作艦,在1.5高達暗黑型外徘徊。

直到這時,畢賽德反而越來越冷靜,彷彿一個旁觀者般坦然面對剎那的目光並自己審視自己。

過去一生種種如走馬觀花般從他的腦海中次第而過,但沒有任何值得後悔的、也沒有任何值得害怕的。

如果一定要說,那麼唯有未能竟功的遺憾。

就這樣,他笑吟吟地開始解釋:

“關於真理與至善,總會誘使人做出許多冒險的事業來。那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不是嗎?我造成兩名人類高達駕駛員死亡、一名人類高達駕駛員退出戰場舞臺,並且再度讓挑選gundammeister的veda猶豫在變革者與人類之間。”

聽着,剎那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想起在重生之初,於人革聯的天梯上所接收的那些悲傷與遺憾來了。

即便復活,但並非沒有了。

他的聲音開始又慢、又低,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與危險的意味。

“在天人的記錄中,被稱爲審判女神的悲劇的武力介入事件,由於審判女神的核心戰機系統(corefightersystem)的逃生功能無法正常啓動,致使雪兒·亞克斯迪卡深陷危機,最後魯伊德·雷曾納斯以及瑪蕾妮·布拉迪捨身相救並沐浴在高濃度gn粒子中中毒而死。也因此,雪兒·亞克斯迪卡接過那兩人的理念,視之爲比自己的生命更爲崇高的東西……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嗎?”

關於自己的真理與至善,總會誘使人做出許多瘋狂的事業來。

伽利略號中,雪兒的嘴閉得緊緊的,她感受到她自己的血液發瘋般地在太陽穴中鼓動。她逐步回憶當初的細節——基本系統沒有問題、整備保養工作也很完美,如果說是來自更高層系統的狙擊,可veda已經同意他們對抗佯裝恐怖分子襲擊天柱的aeu軍。

——那麼……

她握緊了拳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沒錯、沒錯!是呵,是啊!”

畢賽德仍在大笑,興奮快活,渾然不像是處於絕境,倒像在和兩三好友閒玩,談起什麼得意與愉快的事情,並大大方方地承認這一切。

銀河星屑旋轉,浪跡在宇宙的星雲逐漸扭曲成種種邪惡怪誕的模樣。

“天人是什麼?天人掌握的科技又是什麼?核心戰機會這樣輕易地出問題而避開一切veda與整備師們的監察嗎?由於我能力(將個人資料寫入高達系統與變革者個體)的特殊性、無法確證這點的veda只是將我拉入了戒備名單。唉唉,人類的蠢鈍正在於此,不敢質疑;而veda的蠢鈍也在於此,不敢確證!直到現在,居然被你、剎那·f·清英、一個局外人發現……你要因此殺了我嗎?”

“你難道不爲之感到羞愧嗎?你難道就沒有一點負罪感嗎?他們都是天人的高達駕駛員、乃是名義上你的同志啊!”

不是剎那在說,而是雪兒接着無線電在憤慨質問。

她仍然能記得當初的景象與她甦醒後的絕望。

而這一切,難道對這個主謀而言,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嗎?

“雪兒·亞克斯迪卡、曾經審判女神高達的駕駛員?沒想到你也輕易地投入raiser而背離天人了嗎?畢竟只是容易動搖的愚蠢的人類。”

畢賽德的笑容收斂起來,露出聽到蒼蠅嗡嗡似的厭惡來。

“於我而言,你們這些人類過去不是我的同志、現在不是我的同志、到未來也不可能是我的同志。審判女神的悲劇,悲劇可真是個好聽的詞……於我而言,審判女神的悲劇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什麼都談不上,只不過是踏向真理與至善的路上微不足道的一步……但既然如此,也就值得我爲之大笑並長久銘記了。”

雪兒說不出話來了,但伽利略號上圍在她身邊的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她的殺意,濃烈到無法掩飾。

“那麼你知道你之後將面對什麼嗎?”

就着冷星的光輝,剎那面無表情地問。

兩個完成回收1.5高達暗黑型零件作業的工兵根據指示,準備向前來扣押這個罪人。

“不必。”

畢賽德從容地站起身來,他把那射擊過剎那的手槍直接扔給其中的一個工兵,看着那工兵手忙腳亂、以爲有詐的驚駭樣子,不住搖搖頭。

“人類,也就是這點氣量了。”

——爲何這樣的人類也能進化爲純種變革者?爲何伊奧利亞會熱愛這樣的人類、難道只因爲他也是人類嗎?

他打開了面罩,在這冰冷的太空之中,張口呼吸自由。

名爲死的無限自由。

在意識沉落黑暗之前,他聽到面容冷淡的剎那在說話。

“在我答應之前,你還沒有死。”

悠悠粒子散華。

靈魂記錄。

爲了防止畢賽德寫入其他地方的個人資料的再生,他將會被徹底封入靈魂記錄的最深處。

“他的個人資料將會在那裡陷入永眠,也就是死了。”

剎那說道。

尋常的死是什麼都沒有。靈魂記錄與死亡無異,但保留個人意識資料後存在復生再塑的可能。畢賽德則可以將自己的個人意識資料寫入機體或人體中,但一旦遇上靈魂記錄,好比利馮茲上一世陷入veda第九層以下一樣,他就不再能連接並喚醒沉睡在其他地點的個人資料。

“他會後悔嗎?後悔他對二代高達駕駛員所做過的一切!”

雪兒捋着自己花白的頭髮,想起二代高達駕駛員因此葬送的人生。

“……”

剎那不是很想說謊。

但畢賽德確實不是會爲此後悔的人,雖然會遺憾、憤怒、哀傷,甚至偶爾也會有絕望的時候,但他確實無比堅信自己道路的正確性。

在與這人的短暫戰鬥中,剎那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葛拉貝的目光從希克薩的身上又移到雪兒身上,心有餘悸。

剎那利用靈魂記錄追索腦量子波場域的波動時,他才知道他的摯友、希克薩·費米的大腦中也被寫入了畢賽德的個人資料,現已被拔除。

雪兒面對剎那的沉默,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一聲嘆息,嘆息後是怪異的笑:

“他所做的,他不曉得。這樣、這樣,他倒是個不能被打倒的人了!”

然後,雪兒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小心地詢問道:

“剎那,請問,是不是快回地球了?”

這時,剎那才意識到雪兒不再想回天使宮,只想趕快與魯伊德、瑪蕾妮相會,於是他輕鬆地許諾道:

“已經快了。”

木星大氣圈中,伽利略號員工正要開始回收拓撲缺陷監測站點,無法帶走的則簡單遺棄、由木星結巢的els處理。

大紅斑仍然週轉不停、變幻莫測,但遠在六億公里外的地球將捲起更大的風暴。

幾個水滴般幽浮在空中的小型els,在剎那的牽領下,與伽利略號上的衆人見了面。

“總的而言,有些微妙……很漂亮就是了。”

提耶利亞一臉嫌惡。

宛如一顆顆銀色的雨滴,落在半空中又能結起漂亮的晶花,或翻花繩似的作出各種各樣曼妙的形狀來。

沒有具體的五官、也沒有四肢,流變的金屬生命。

皇用指尖輕輕從上摩挲而過,又趕快收了回來。

在上一世的最後,像剎那直接演變爲新生命的共生(或者說進化)極爲罕見。大多數els與人類合作的方式只是通常意義上的合作,而非什麼線粒體的合作。

譬如上一世六十年後進行星際探索的前兆式,就存在由人類單獨操作的規格、由els單獨操作的規格、以及頭部隱藏els的規格。後者可讓機體由人類與els共同協力操作。

面對els,一半人選擇往後擱置,一半躍躍欲試的,反倒被剎那自己勸阻了。

“只有出現生死危機、需要els共生救命時再說罷!”

由於剎那腦量子波的疏導,els並不難與人類產生最低程度的有效溝通。

“有靈魂記錄,也沒有什麼生死危機一說吧?”

有人笑道。

剎那搖搖頭,嚴肅地說:

“靈魂記錄只是靈魂記錄,並不能排除出現意外或失效的可能性。”更不能因爲復活、就輕視自己的生命。

他揮揮手,那幾個小型els便離開大廳,徑直向外、趴在伽利略號的外壁去了。

在這羣最親近的人們面前,剎那無需隱瞞,就着曾經傳回的錄音,更細緻地講起他在與els對話中的經歷與感悟來了。

有說有笑的人們無憂無慮,一起暢想關於人類與els的未來、關於熱寂與大坍塌,關於星星、生命以及宇宙的真理與結局。

數天後、通過肉體再生的手術,幽幽醒轉的蕾夫·蕾奇塔緹萬,在同爲變革者的葛拉貝、厄德還有希克薩的攙扶下,一同加到這個隊伍裡。

銀漢清苦,不如人間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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