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小型運輸艦內,絹江實在寢食難安,不自覺間便拿出自己的手機。
她過去採訪中收集的有意義的材料在她手機中都存有掃描版,她常會在無聊的時候拿出來看看,不時就會有新的收穫、發現與感悟。
“說起來,當初在覈事故中力排衆議,決定向AEU施壓的高官正是聯合副國務卿……應是個有能力的好人,可惜死在了這裡。說起來,如今的阿勒漢多洛·科納又在何處做甚麼?”
絹江在聊天室裡無心寫道。
接着她又放下手機,看向監控屏幕。
“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不會報道到這是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
然後她開始祈禱,接着自嘲自己只能祈禱。
遠處,力天使R以及GN支援戰機早已乾脆利落地擺脫追來的MS,正在運輸艦附近隱形待機。它們的駕駛員萊爾和尼爾在說着悄悄話。
再遠處,當代橫穿天與地的三根神柱之一、連天炮火不休。
數以百計的旗幟式與鐵人式在此交戰。不時有機體墜毀成煙火,橫飛的實彈保持初速撞入大氣之中擦燃燒滅,絢麗至極。
天柱以內,光線黯淡,不安的人羣集聚在一起,更把不安數倍疊加。
“管控室那邊聯繫上駐軍,決定立刻開展行動?”
狹窄的通風管道內,縮在一塊兒的少年人不停地收到當前局勢信息,在聯絡中發問。
“嗯,剎那。”
通話的一側,菲露特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由於管控室與天柱的機能尚在,天柱的電力運輸仍在正常進行。但天柱關係人類革新聯盟成立、發展和維持的根本,對人革聯而言,一日不徹底控制在手中就不可能安心。
可在聯合在突然之間起兵入主並封鎖天柱的當下,保護與奪回難兩全。
即便得到破解GN粒子通訊干擾的手段,但人革聯方仍然處處受限。
好比現在進行的小至中規模MS戰,即使上面勒令,但對天柱造成危害的可能性仍然不小。
當MS被破壞時,它的碎片、多數是高溫熔融的液態金屬、會依被破壞時的情況而定攜帶巨大的動能向四面八方飛出,在地球上自然會在大氣中燃燒殆盡,但在無阻的宇宙中則會像世界的另一端進發、直至(可能的)撞入某個實體爲止。
譬如空曠太空裡一顆極其遙遠的星球、譬如不遠的MS、譬如軌道電梯,
軌道電梯的設計中自然考慮到了這一點,包括天然隕石和太空垃圾在內都能相當程度上直接抵禦,還有軌道電梯駐軍來清理。可當時到底無法預估到未來的機動戰士的裝甲、武器與力量的進步竟至此!
在當代漫長的軍備競賽中,全世界最偉大、最優秀的那些頭腦都被用來支撐機動戰士與機動戰士相關理論的進步。
當困在管控室的軍官們聯繫上人革聯總部後,經過簡單溝通,他們立即決定裡應外合驅逐聯合軍隊。
“恐怕剛纔那一下破壞,雙方都嚇得不輕。”
見不得光的黑暗裡,少年人自言自語。
“麻煩了。”
局勢的變動,也意味着剎那的策略需要更改。
原本估計人革聯的行動會在兩三天後,於是剎那選擇先行撈出沙慈和路易絲,直接讓00高達帶回絹江那邊,之後自己再在這天柱裡奔波。
事實上,若非絹江捲入黛博拉事件許久、致使正在調查絹江的沙慈和路易絲可能被敵對勢力發現且在發現後利用,並不需要太過擔心尋常人民安全。
在當前的政治局勢下,三大聯合仍然希望自己站在世所公認的正義的一方。
但在人革聯方面決定直接乘聯合不備發起最大的內外夾攻的當下、以及異常的軌道電梯受到MS誤傷的現在——
剎那有種不祥的預感,遊離的目光也在不經意間又瞥向下方的尋常人們。
如今這些人的身份實質上等同於世界經濟聯合的人質,用以拖延和干擾人革聯的步伐。
當然明面上,不會那麼說。
壓抑的呼吸聲夾雜着細碎的話語聲,如同夢魘般縈繞在周邊。恐懼、擔憂,以及從中誘發出的無端由的猜想。
通風來去處,縱覽此世間。
“另一方面,”通訊中,菲露特有條不紊地說,“須臾已經整理出Aeon及Aeon成員國在天柱失聯的遊客並進行了確認、修改了錯誤信息後,再度確認亦無誤。”
由於部分國家遊客搭載須臾終端入境的管理規定再加上個體隱私的要求,須臾並無法即刻得到相關信息,直至現在才完畢。
須臾也同時在頭盔顯示器上打出相關說明文檔,很長。
“那麼……”
時機已至。
剎那的目光從底下人們身上移回,接着閉上許久。
然後少年人長長呼出一口氣,說道:
“申請、以保護境外遊客爲由、使用新型機動戰士兵器力天使R以及D型GN支援戰機介入人革聯與聯合之間的天柱爭奪紛爭,同時通告世界經濟聯合與人類革新聯盟。”
這份要求同時被髮往須臾主機、Raiser顧問團與狄蘭地兄弟處,在十分鐘內陸續被通過或接受。
底下騷亂。
聯合看守士兵們似乎離開了此處,只有幾個被他們親信的聯合籍人士狐假虎威、維持基本秩序——
天柱以內、兩大人革聯軍事據點已經展開全面進攻,對聯合在天柱的軍隊造成的壓力極大。
聯合軍隊封鎖天柱後,人革聯軍隊從地上也包圍天柱。地上的補給線被所羅門羣島人革聯駐軍阻斷。聯合的補給是通過外太空來進行的,在MS戰鬥中顯得很不穩定。不過天柱內部預存大量物資,足夠被隔絕的兩方使用。
“幫我接通謝爾蓋的聯絡。”
耳邊機械聲播報,顯像屏上大量信息滾動,少年人與謝爾蓋一邊交談、一邊縱身一躍。
身姿輕如還巢的飛鳥。
“誰?”
先是最近的沙慈和路易絲的驚呼,然後是全部黯淡光中人看向這個暗影中全副武裝、鋼鐵般的戰士。
剎那從容不迫地說話。說話的同時,外邊不停地傳來震天的響聲,當然還有制服幾個不長眼的人。
不安。
悠悠碧落天河,天柱高、低軌道站兩端,兩方MS的數量還在增多。附近人類革新聯盟使用中或已廢用的衛星站、太空站、軌道站、太空殖民地全部進入軍事管理。聯合亦然。
無垠澄澈的夜空上,遍佈人造的殺人武器。
“不論如何,必須奪回天柱。”
太空殖民衛星【全球】中,負責該次衝突進行的臨時指揮官、金司令嚴令強調。突破GN粒子通訊干擾的現在,他的信心十足。
雖然敵方存在不明的新型MS,但這裡是人革聯的主場,從所羅門羣島軌道電梯附近軍區開始,他們有源源不斷的增援。
“優先騷擾他們的戰艦,干擾他們的補給線,襲擊他們的空間站、用數量拖也要拖死他們!”
另一側,世界經濟聯合的指揮官、艾伯·林特正在聯合主艦的主位,捂住自己陰鷙的臉龐,低聲呢喃:
“爲何非要妨礙我們?”
“報告,那支特別小隊開始脫離指揮行動了。”
後邊的軍官找準時機插話道。
艾伯利特瞥眼,道:
“它們並不受我管轄,乃是直接受總統冕下特命的隊伍。既然現在不是我指揮的隊伍,就不要多過問,不明白嗎?”
“屬下明白。”
靜默宇宙,飛火若流。
內外兩面,人與人戰鬥,以及鋼鐵與鋼鐵的戰鬥。
天柱的巷道戰中,雙方的隊伍分割成無數小分隊,沿道路以及各種(聯合單方面不清楚的)隱蔽通道與特別路徑行動。
至於通途大道,則是自律性機器人的舞臺。靈活的鋼鐵八爪方塊,舉着機槍,不停巡遊,直到被躲藏在房間里人革聯士兵以塑膠炸彈爆破。
短暫的正面交鋒,便作子彈與子彈交錯、再近便提刺刀與空手格鬥。倒下的人身無人過問,兩方指揮官的屏幕上自有生死傷信號的標識。
“巷道接近戰乃是真正勇士的搏鬥啊,斯米諾夫中校。”
從天柱的歷史展覽館中開出的(人革聯成立以前的東方國家所有的)舊式坦克中,中校李哲江與一邊的謝爾蓋感慨道。
他是在太陽能發電紛爭陰影下成長的軍人,親身打過好多次城市反游擊戰。當時尚且有MS與空軍轟炸的支持,現在天柱以內,只在考驗最原始的功底。
——聯合佔領天柱那麼久,只是爲了如此嗎?
謝爾蓋不回答,還在思考更重要的事情,並遠望天柱之外繁星與鋼鐵。
“Aeon,一臺名爲天使的MS、同樣的GN粒子技術已經加入戰鬥……我們的技術落後了。”
落後是可怖的事情。
人與人的戰鬥順利,鋼鐵與鋼鐵的戰鬥同樣順利。
“嘛,就在這裡吧,萊爾。”
“OK,尼爾。”
戰場最遠處的邊緣角落,以D型GN支援戰機爲平臺,擅長狙擊的天使高舉手中第十三把槍、少見的GN系實彈步槍。
尼爾和萊爾這兩人都很輕鬆的樣子,後者在戰機中逗弄哈羅,前者則在高達中哼唱着北愛爾蘭地方的民間童謠。
狙擊鏡中,已經捕獲須臾分析戰場後得出的需要鎖定並殲滅的個體的座標。
“祝你們能順利存活,我會避開駕駛艙的。”
既非戲弄,也非仁慈,僅是自己的一點奇怪的惡作劇般的說不清的閒情。
“Lockon,狙擊目標,下一個位置,萊爾!”
他眨了眨眼,嚴肅認真到可怕。然後,黑暗中、難以窺見的子彈穿破銀河。然後GN戰機立刻載着力天使R轉移。
與之同時,一臺GN-X核心部位中彈爆炸,喪失戰鬥力。
“就這樣,毫無保留地破壞戰場上的平衡,已經等待很久了。”
光粒散亂之時,天地萬物亦將陷入紛爭漩渦之中。
Aeon使用新型MS介入紛爭的消息立刻傳遍全球角落,各國召開的天柱事變應對會議接着延長到Aeon所持武力的應對會議。
而GN粒子,Raiser在開物上發表的論文所預言的一種用以傳遞腦量子波的、不存在於標準模型的媒介子,乃是真實存在的這個被須臾在網絡上公佈的消息,震動世界。
並且,已經在兩個國家聯合中實現軍用化。
驚動的世界、變幻的局勢,正在醞釀三百年來最強的風暴。
這時,悉尼歌劇院的音樂廳中,只容納了少少百來人。
聯合的國家歌劇團就只爲這些人獻上從浮士德改編而來的歌劇曲目表演。扮演浮士德博士的男演員正入情高唱:【有爲者巍然看定四周,這世界對他幾曾沉默!】
阿勒漢多洛與利馮茲正坐在第六排中間,兩人收到消息,便對看一眼,同時起身。
“我說過我是想以神一般的偉人與英雄的姿態面對世人的。”
黃金色的MS下,科納在笑。
天上繁星無數。
在力天使R加入戰場後,漫長的攻防戰也在走向盡頭。受到協助的人革聯很快撕開聯合防線部分,正式登陸天柱高軌道站的一角,也徹底宣告了世界經濟聯合在軌道電梯衝突中的最終失敗。
在高軌道站與人革聯部隊恰接的乃是龐格·赫丘利以及王留美。
“辛苦你們了。”
將士開路,兩人在後從容交流。
“說起來,聯合副國務卿之死,有新的調查進展嗎?”聯合指責是人革聯民族主義團體所爲,人革聯這邊既無發現、也出於政治需求不可能承認。但人革聯內部民族成分複雜,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談到這裡,龐格面露爲難。
“如果一定要說,我倒懷疑是聯合自導自演。”
旁邊人的臉色變了。
“我正在紀念宴會的人員中,那時的紀念宴會成員被我們警方很嚴格地控制住了。”
他開始敘說當時的場景。
當時,對兇手而言,一共有兩個時機可以脫逃。
一是聯合士兵攻入,與人革聯警方發生鬥爭的時候。各種監控就是從這裡逐漸陸續被破壞的。
二是被聯合士兵帶走。有一部分人自恃身份高貴,與聯合士兵接觸,並被提前轉移。這些人通過後來的名單排查,全是聯合籍人士。
剩餘的人後來又落入人革聯控制中,至少調查中沒看出嫌疑。
解釋完後,這個中年人接着補充道:
“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大膽,所以只作爲一條參考寫下,也不受重視。”
王留美在一旁不說話,只是開始準備船隻送人離開軌道電梯。
兵敗如山倒。
“喏,又見面了。”
冷酷的機械聲響在謝爾蓋的耳邊,眼前是那個被王留美說是在單獨行動的少年人。他的身後跟着大批被聯合收押的人民。
在此前的攻略作戰中,正是這個少年人從後阻斷了聯合士兵的去路,大幅度推進了人革聯作戰的進度。
“你是希望我們立刻帶着這些人離開天柱嗎?”
從通訊中,謝爾蓋早已瞭解到這一點。綜合多方面考慮,他也確實被說服了。
“是的。”
“那麼你呢?”
人員有條不紊的轉移,人革聯的士兵仍在四處搜尋世界經濟聯合殘餘的軍人。
剎那自若地答道:
“我自有我的事情要做。”
“這裡是人類革新聯盟的軌道電梯,不容任何編制以外的人獨立行動!你應該是明白的!”
【Aeon的特務。】
這四個字是他通過頭盔組件在私人秘密通訊裡說出來的。
只有眼前收到通訊的少年人才能聽到。
剎那面色不改,也沒回答,只是突然幾步劇烈的躍起,直接跳到人羣中,然後消失在茫茫遠處。
謝爾蓋伸手製止了他身邊士兵的行動,搖頭道:
“阻止不了的,不要誤傷市民。”
他聽到剎那在秘密通訊裡問他:
【是王留美告訴你的嗎?】
【不,她說的是……】
這個在過去的失敗中喪了摯愛、並且在現在與未來不再可能愛上其他任何人的老了的傢伙垂頭,回憶起當時這行人初至時、士兵所呈上的王留美的口述文件。
“那是來救我的……我的愛人。”
那個稚嫩卻位高權重的少女如此笑着道。
不久,水從天而落,灑在燃起的火焰之上。人便在消防裝置的雨中走與跑,踏出一連串的水花。
天柱本身的運輸功能,由於戰鬥意外以及聯合軍士的破壞,可用但不再安全。運輸的任務交給軌道站的幾個船塢,並按照上級命令,以平民的旗號保護船隻安全離開。
剎那仍在天柱中奔跑。
只在突然間,地面猛烈震動,沙飛石走,水珠升擡。
“等一下,不會吧!你們——”
然後他失聲大叫:
“怎麼可以!”
上一世最糟糕的事件,以及這一世最糟糕的預感,統統得以實現。
劇烈的搖晃,肉身可感。
接着,在人快摔倒的時候,他們自由漂浮起來——重力製造休止、天柱以內最初步的重力消失了。
最末一聲驚天震響,又在一瞬間陷進黑暗的平靜裡,不再爲人聽聞,連熊熊烈火也很快消失。
不是響動休止,而是空氣迅速流失到宇宙空間裡,便不再有媒介可以傳遞給浮在空中的兒女。
這處人間與宇宙一般靜悄悄。
同時,宇宙裡,無數MS的行動停了,看向他們爲之紛爭的中心。
地面之上,金色的MA大步起飛,迎向此流星之夜。
“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爲帝,怒而觸不周之山——”
他大笑着念起古老的神話。
故而天柱折、地維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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