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傳來微弱的呼嘯聲,緊接着變成震撼的轟鳴。地上的人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夜色的盡頭閃爍着金屬般的光亮、燦爛奪目,一條又一條,拖着長長的黑煙似的尾巴,來自天柱,迎向人間。
俄而大亂。
軌道電梯,四百年前由阿瑟·克拉克提出的瘋狂設想,兩百五十年前由伊奧利亞親自完成的理論與設計基礎,一百年前引發太陽能發電紛爭導致無數犧牲以及憑藉人類全社會工程師與設計師的努力的完成,盡數於今迎向終結。
大氣中,高翔的客機,昏昏欲睡的人們紛紛看到越來越大的“流星”,還有升上空中迎擊“流星”的MS。
其中,席琳趴在飛機窗前,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
空曠宇宙,或駕駛巨人、或坐在運輸船上的小人們放下一切,愣愣注目軌道電梯的中斷。
王留美輕輕搖搖她的扇子,不禁呢喃:
“恐怖。”以及時機。
軌道電梯之上數道巨大的斷痕,整個被分成幾段。五萬公里之長的軌道鋪設全數連鎖式的崩壞,向着地面或太空分離——天柱開始解體。
地面上,人革聯軍隊已經在指揮部的要求下開始消災處理。
“趕緊動啊,現在可不是幹看着的時候。”
仍然維持理智的金司令在頻道中怒吼,然後重重地落在自己的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圍繞天柱而成的國家聯合,被稱爲人類革新聯盟。
他想不下去了,只開始專注地安排救災工作。
另一側,聯合的戰艦上,軍官怯生生地詢問:
“我們該怎麼辦?艾伯·林特大人。”
艾伯·林特只下令全軍停止行動,在那邊沉思着不說話。最終收到布萊昂的緊急聯絡後,他纔開始慢悠悠地發佈協助救災的指令。
千百鋼鐵之下,湛藍地球悠悠轉動,伸開其六千五百萬年不曾變易的雙臂擁抱人類損壞的建築,將其燒燬。從較低天柱中落入海中的碎片,激起巨大的波濤衝蓋天際。
是時,阿爾瓦特雷的光輝正在澳大利亞的邊緣閃耀,他領着他從附近臨時召集來的MS與MA一同自由展開對從天柱飛來斷片的狙擊。
最近幾座沿海城市的人們涌出門外,在軍隊的安排下進入防空洞避災,在路上每見到天上黃金的MA轟滅一個斷片,便爲他歡呼喝彩。
“如今,世界正在我腳下!利馮茲——來,一起熱愛戰爭罷!這正是人類有史以來開天闢地、改易乾坤……最爲崇高、絕無僅有、唯一的變革的道路!”
科納在駕駛艙中沉醉般地大笑。
他越是理解人類,就越是能發覺一個不詳的真理:一切和平的、優雅的、文質彬彬的、你來我往的較量都不可能折服任何不願屈服與認輸的人們……而能夠徹底屈服一個人的道路只有一條。
那就是力量以及生死。
這是唯一一條能夠滅絕一切人身與意志的堅強,宣言顛覆性變革的開始之路。
自古未聞有變革卻無流血者。
金色的流光突破大氣的阻礙,於此流星之時閃耀,度過天畔銀河。一隊隊無名的鋼鐵跟隨天上黃金的步伐,向着“流星”自由展開炮火。
“當現有的一切已是美好的,生活美好的人們自然會口口聲聲和平的美好與生活的美好!可現在生活不美好的人就得一直不美好下去嗎?當美洲的原住民滅絕時,怎麼也不會料到那些侵略者的子孫後代正在宣傳世界的和平吧!當殖民者的孩子們幸福生活時,又何時想到過他們美好的生活乃是那些不美好的人們供養的!”
軌道電梯墜毀的部分一一被他們清除。澳洲有條不紊地避難正在他的控制下展開。
“但當生活不美好的人嘗試反抗時,他們會冰冷地、無情地將一切敢於反抗的人打倒,並建立起他們的法則與戒律。從山洞裡的領袖到部落酋長開始,奴隸主的權威、接着是教宗的權威、此前還有皇帝與資本家的權威。但很快,這一切都將走向落幕,我、阿勒漢多洛·科納即將將全部人類的紛爭終結,建立起唯一的神的權威。”
超越一切教權與王權,從現實的領域到靈魂的領域,唯一的絕對的威嚴與律法。
世間衆生諸多妄想裡,夢寐以求的“正確”、“真理”以及“至善”的道,能夠無需猶豫、徑直向前的、追隨的路!
正是你讓我領悟了神的真理啊,我的天使!
“這就是你所說的人類歷史即將走向終結的含義嗎?那麼,是的,現在、就已經是黃昏了!”
溫柔夜色,冷峻羣星。
遙遠盡頭的日華正壓抑着將要升起,不知將會迎來何樣的黎明。
接着,笑容收起的他才主動放開MA內對駕駛員監視的控制(原先利用納米機器進行了修改),開始錄製一些馬上就對他有用的材料。同時,MA向着更高空飛起,朝着落下的軌道站打開大型GN粒子束粒子炮。
光在聚集。
歌劇院外,自然見不到那側遙遠的光景。
抱着紫色哈羅的年輕變革者長久地佇立在麥考利夫人座椅旁,共此月光。
他的身後,一襲白衣的雷傑尼·雷傑塔姍姍來遲。雷傑尼推推眼鏡,歪過身子,說:
“天柱的倒塌乃是你們設計給聯合與人革聯的定局,科納選擇在人們的無知中救災。但假如是你的話,你會選擇怎麼做?利馮茲·阿爾馬克。”
利馮茲輕輕呼出一口氣,只是扔下紫色哈羅、踩住它,然後向着月亮伸出右手。
“這是人類必然要接受的懲罰,也是人類自己犯下的過錯。”
人類的諸多野心……征服自然、探索未知還有超越自我,人類對此全部的自信在軌道電梯的成立膨脹到極點,亦會在軌道電梯的覆滅中衰竭。
他想。
在過去的神話裡,也有過類似的事件,被稱爲巴別塔的倒下。
接下來,就是互不理解的人類紛爭的時刻了。
之所以人們畏懼戰爭,只是因爲畏懼戰爭將生出的果實。
但當現狀已無法忍受時,自詡和平之人亦會主動化爲紛爭女神的使者,挑起天地的變革與萬物的重新。
“我聽到人類的世界正在哭泣。”
利馮茲微不可察地笑了,然後他問雷傑尼:
“那麼你呢?”
“我……?”雷傑尼笑着道,“憑藉你的努力,我也在做一些有趣的嘗試。當然很可能失敗,不過想試試……對你大致也是有點幫助的。”
“是麼?”
圍繞軌道電梯的斷裂,世界開始沸騰。
是時,仍有人在毀滅天柱中行動。
從天柱主體斷出的高低軌道站兩個部分,以數千公里的時速互相分離開來。一者向着宇宙,另一者則朝着地球,遠遠奔去。
朝着地球的軌道站被遠處力天使R連續舉槍射擊,很快按連接被破壞成多個部分,被大羣MS逐個擊滅。
飛向宇宙的那一大片則暫時沒人處理,迅速地脫離人類的有效監視範圍。系統的損壞導致內部隔離措施沒能有效進行,早早讓這裡接近自然太空的環境。
原先的商業街道上,站着那握緊雙手的少年人。他沉默地轉頭,壓下自己的憤怒,看向另一側悄無聲息的來者、也是他最終發現的活躍目標。
頭盔中,須臾機械發聲讀各類剎那所需要的情報。現在這個飛向宇宙的軌道站裡很可能只有剎那和拉斯兩人。
這是一個穿着太空作戰服的高大灰髮青年,雙眼異色,左眼上有巨大的傷痕。他在頻道里平靜地說道:
“僞裝人類者,無權生活。”
他舉起手槍朝着剎那連續射擊,被輕鬆躲過。剎那幾步拉開距離,他又跟上,兩人便在街道中相追逐。
剎那認識他。
上一世,剎那與他幾乎沒有任何接觸。這一世在歐羅巴號與利馮茲對話前後,提耶利亞曾提及過這人。
拉斯·古雷斯(Lars·Grise),人造變革者之一,是紫色哈羅的製造者(並同爲變革者的)斯凱·艾克里普斯的摯友。
他與斯凱·艾克里普斯至少在一百三十年前就被製造出來,且被Veda投放於人類中生活了。斯凱·艾克里普斯憾死歐羅巴號的保密中,但拉斯·古雷斯後來的行蹤,剎那並不清楚,只聽提耶利亞隱晦地提及似乎在做獵殺人造變革者的工作。
剎那從拉斯的話中,聽出了一些不詳的意味,質問他:
“約翰·史密斯難道是不知道自己身份並潛藏在人類之中的人造變革者嗎?是你殺死了聯合副國務卿嗎?”
剎那輕輕歪頭,躲開從左後方射來的子彈。拉斯·古雷斯乘此時機鼓起駕駛服內置動力,猛然撲來,撞到剎那的身上。而剎那則以手擋之並翻身躍到他的身後,手抓住他的手,膝撞壓其腰部,直把他摁在地上。
拉斯·古雷斯沒有回答,只是使勁掙扎,但這少年人的手力驚人,紋絲不動。
“你不太一樣……”剎那卻有些異常的認識,很快意識到拉斯腦量子波相較於尋常變革者的異常之處,“你與Veda並不相連!”
這時,這個高大的男人才恨恨開口:
“即便如此,它仍能依靠它遍佈人類社會的各種裝置監視我的行蹤。我到底只是網上之蟲!”
時至如今,剎那倒也不急,他邊聽耳中須臾對外界情況的報告,邊詢問:
“你是拉斯·古雷斯?我從變革者處聽到過這個名字,”
拉斯·古雷斯毫無反應,閉嘴不語。
“你是不是有個好友叫斯凱·艾克里普斯?曾參與過一百年前的歐羅巴號計劃?”
直到這時,他的面色纔有一絲詫異的波動。
“你是怎麼知道他的?”
“我曾經私下組織過一次木星探險計劃,在歐羅巴號的遺址中找到過相關痕跡。”
“這倒與利馮茲·阿爾馬克相似了。”
他說罷,彷彿意識到什麼,繼續緊閉雙脣,又像在等待。
“利馮茲·阿爾馬克……你和他有過聯繫嗎?是他在指使你的行動嗎?”
剎那連問。
拉斯卻不答,只一直沉默,數着時間似的。剎那略微放開他的身子,拽着他,向這飛出的軌道站邊緣移動。00高達追上斷片,緊緊抓住,並均勻地拖慢其速度。
“我聽說你一直在追殺人造變革者,這是爲了什麼?是因爲憎恨天人對斯凱的背叛嗎?……不,”他觀察着這人的表情,轉口道:“不是嗎?那又因爲什麼……?因爲僞裝成人類的人無權過人類的生活嗎?……這是個很奇怪的信條。變革者難道就不是人類嗎?”
他的掙扎又猛烈起來,但死活都掙脫不了少年人監牢般的兩手。
“我的名字是剎那·F·清英,一位人類。”
少年人平靜地、認真地說道:
“拉斯·古雷斯,你有權繼續保持沉默,但這樣,我也不會放過你。”
他利用納米機器一路干涉系統打開封閉閘門,直到軌道站邊緣。
接近靜止的世界裡,鋼鐵的巨面正對人的臉龐。
一者如山沉默無言,一者是人真摯微笑。
“來了。”
模仿00Q設計的圓筒太陽爐端頂顯示出大大的深綠00兩字。
拉斯·古雷斯迷惑地看着這親暱的兩者。
剎那在意識中輕輕叫喚,附着在00高達上的微型ELS很快下載資料,變形爲合適的行動限制工具。
他簡單檢查拉斯身上可能存在的工具後,就把拉斯的眼睛蒙上,拷住雙手,壓住膝蓋和腳,綁在駕駛艙的內壁上。
關上艙門,握住駕駛杆的瞬間,全景變幻,外太空一切景象悉數映入眼底。通訊裡很快傳來各種各樣人擔憂的問候,他一一回復應下。
正準備啓動遠距離躍遷時,00高達卻遭到了來自遠處的光束攻擊。
光束自然沒打中中斷遠距離躍遷的00高達,直直擊到軌道電梯的斷片上。
遠處是一臺以紅藍白爲主的高達,嚴峻冷肅。
“本大爺想和你打一架很久了,剎那·F·清英。”
剎那對這個公頻上聲音很陌生。
但其中蘊有的無暇的激情以及超越的願景,他很熟悉。
剎那身後,被綁住的拉斯沉聲說道:
“我失敗了,但還有它。它的名字是2高達。”
寫作2,讀作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