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文明,所有的神話之中,最讓人恐懼的意象,那便是死去。
地府、天堂、輪迴、冥界……代代先民編造一個又一個死後的故事,尋找着長生的神秘,始終祈禱着存在一個永遠的靈魂可以超越肉身的宿命。
即使只是一種取巧的戰勝,即使仍然擺脫不了與宇宙一起完結的終末——
瑪蕾妮和魯伊德的意識在GN粒子之中混沌太久,雖然肉體是完全按照靈魂的形式寫照,但一時之間,仍不太熟練。
大約兩天後,他們就恢復到了正常人的行動力和判斷力水準。
他們沒有隱瞞這點,被護士發現後,就被帶到了Raiser的一個會議室裡。
提耶利亞作爲人造變革者,其意識也上傳到VEDA之中,所以他也可以在身體消亡之後,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下一個身體,但這與剎那所做出的事情差別也太大。
瑪蕾妮和魯伊德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靠在一起,面對提耶利亞和剎那坐下。
“原高達使者瑪蕾妮·布拉迪,原高達使者魯伊德·雷曾納斯,抱歉,暫時你們的行動將受到監控。這是程式【須臾】的終端,請你們戴上,它並不會傷害你們。你們日後的生活可以依靠它,很便捷的。”
這兩人和天人牽連甚大,而現在提耶利亞和剎那和天人的關係又很微妙。
提耶利亞嚴肅地說道:
“你們也都是技術分子,在明天開始,這個程式會給你們分配一些簡單的工作,屏幕會寫得很清楚。不用擔心,不會很難,只會使用到你們掌握的技能,時間也少於你們曾經投入到訓練的時間,希望你們可以完成。這是你們的ID卡、終端的操作說明書和房卡。等一會兒,之前照顧你們兩天的護士小姐會給你們領路的。”
好歹也是健全的成年人勞動力,也沒有理由讓他們閒着。不過也不敢放到城市裡,就就近安置在Raiser的基地中。
那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對現狀也是滿頭霧水,但還是順從地戴上了手環,把東西都收下。
看到提耶利亞沉默地樣子,魯伊德忍不住向他提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裡是哪裡?你們知道……天人和高達的存在嗎?我們不應該在幾年前就死了嗎?Raphael先生。”
二三零零年的第一個月,這是他們在日曆上看到的。他們應該已經死在二九九五年。
提耶利亞看向剎那,說:“是他做的,由他給你們說明吧。”
那兩人齊齊看向眼前的孩子。
神?外星人?超能力者?未來人?復活的現實在此,無論怎麼說,他們都會將信將疑地接受。
天人的計劃,他們並不清楚,甚至連變革者的存在,他們也一無所知。但他們知道高達。
他們確實看到了高達,也確實看到了高達上剎那的身影。
剎那倒是有心直接直說他們是來自未來的重生者,但被提耶利亞制止了。提耶利亞認爲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
“我們是天人的另流。伊奧利亞提出天人的計劃之後,也知道僅憑他一人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和他的學生隱秘地邀請了大量世界上的精英、財團以及組織。但是計劃不可能說服每一個人,即使修改也無法導致最終的滿意,所以出現了分歧。我們作爲不贊同者最終退出了計劃,並且另起爐竈。”
接下來剎那大致解釋了GN粒子的特性,他們對GN粒子的研究和運用,以及對這兩位的偶然爲之。
剎那所說的半真半假。一方面他們確實曾是天人、目前來看,也確實與伊奧利亞的計劃產生了分歧。
魯伊德和瑪蕾妮聽完後,一陣沉默。
剎那看出了魯伊德的猶豫,徑直說:
“如果有什麼疑惑,就問吧。我們並不是死板的人。”
魯伊德這才慢吞吞地開口:
“我知道我這樣問很卑鄙,明明是託了你們的福,纔可以再見到這個世界……居然迫不及待地這樣質問……但是我想問,你們會和天人……對上嗎?”
剎那注視着他們,冷靜回覆:
“我也並不希望衝突,但並非不存在這個可能性。”
“我明白了。我們沒有其他問題。”
疑惑仍然有很多,可發問是很奢侈的事情。他們只是受到恩惠的人,自知沒有理由索要更多。
看着他們強顏歡笑的樣子,剎那嘆了口氣。兒童嘆氣的樣子有種故作老成的可愛。他說:
“你們不必感到爲難。GN粒子將你們的意識傳達給我時,我感受到的是兩個有着遺憾的善良的人,我向你們的意識詢問,你們反饋給我以渴望的感情,所以將你們作爲實驗的素材而復活。既然是渴望未來的人,我就伸出了援手。如果要說回報的話,從你們身上搜集到的實驗數據已經是最大的回報了。出於保密的考慮,我們仍會監視你們的行爲。這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
他們對視了一眼,露出了勉強的微笑,回答道:
“感謝你,Quanta先生。”
“如果要感謝的話,請好好地生活吧。終有一日,我相信,你們所思念的人也會與你們再相遇。”
等他們倆走了,剎那纔對提耶利亞說:
“菲露特就是他們的女兒吧?”
雖然是猜測,但卻是很肯定的語氣。
提耶利亞點頭,然後說:
“他們也是在爲難。畢竟天人寄託了他們的理想,還有他們的女兒和摯友。而我們卻是賦予了他們第二次生命的人。按照我們所編寫的身份,如果我們和天人起了衝突,他們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提耶利亞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反問剎那:
“而你我又如何呢?就算是這一世他們與我們毫無關聯,但我們……倘若、倘若說與天人爲敵了,倘若說他們呆在托勒密號上,托勒密號又裝了武器在射擊我們,那麼你和我下得了手嗎?倘若我們把天人消滅,俘虜了他們,他們不就會仇視我們麼?”
他們指的就是那些上一世的夥伴。
剎那毫不猶豫地答道:
“不會出現那樣的結局。”
提耶利亞不知道剎那的信心從何而來。
“因爲我們和他們的理想是一致的,即使衝突,也不會是生死存亡的矛盾。”
矛盾不總是會發展到你死我活。
“是這樣的嗎?”
談話就此結束了。
他們還有更多的事情現在就要做。
高達的GN爐經過ELS化後,功率大大提升了。爲了過冬,特別將GN爐的動力轉化爲電力,進行全城電暖。曾經阿雷路亞所駕駛的高達主天使就經常給托勒密號充能。而ELS-00Q的出力即使給全城供能也綽綽有餘。
剎那提出這個想法後,提耶利亞則進一步提議直接根據GN爐建立全城的能源網。
剎那對此罕見地有些不太樂意,但最終還是同意了。
“怎麼樣?”
機庫裡,提耶利亞問他。
“果然是有些奇妙的感覺。感覺我自己的身體好像少了什麼一樣,像是一種……新陳代謝?——”
剎那按照意志驅動高達。而高達順從其意志地將爐子排出。
那和還沒有ELS化時候的量子高達的GN爐完全一致的外表,在旋離了ELS-00Q高達之後,迅速劣化。
“這不是完全的GN爐了,GN爐所依靠的結構……或者說某種拓撲缺陷,很抽象的一個概念,摸不着,看不見,但確實客觀存在的構造,已經是我的高達的構造……”剎那艱難地解釋道,“我很難說清楚。現在所剝離出來的東西,只能是一個並不永動的僞爐,與一般的僞爐不同,但確實可以運作。而真爐……高達全身都是,隨時都能是——而我似乎……”
面對提耶利亞擔憂的眼神,剎那欲言又止,最後又什麼都沒說。
到處是不能理解的事實,他們的知識在這之前止步。
不管如何,排出的兩個僞爐的功能也足夠應付了。何況ELS-00Q平時也並沒有其他任務可做。
利用高達和兩個僞爐製作能源網是一項不小的基建工程,尤其地,對高達本身要做足保密措施。
【須臾】的人工智能程度已經可以理解一些很抽象的命令,立刻排兵佈陣起來。
每一項任務都緊密銜接,流水化運作。負責材料的、負責焊接的、負責做線的、負責掃雪的、負責安裝的各在其位。人類的力量以最大的程度發揮出來。
除此之外,規劃裡還包括了道路工程、水利工程、住宅、衛生等建設。
剎那和提耶利亞並非【須臾】的特權者,當然總歸也有些特殊。
【須臾】本身功能還不完善,尤其是規劃方面。而程式使用者上交的意見也不總是合理(更可能只是爲自己個人的利益申訴),提耶利亞就爲此整日忙碌。這裡圈一塊地,可能就是用作飛機場的建設,那裡畫一條線,可能就是一條新的馬路。下面傳來的對須臾的改進意見,他也需要審覈。
如果提耶利亞不是重生回來的進化的人造變革者,他可能早就腐化了吧?
提耶利亞幾乎無人可用,在【須臾】統計的全城人民中並不存在合適的人才。
合適的人才,不僅要具有較高的水準,還需要一定的道德水平。
這並不是非常過分的要求,但對這個貧窮又篤信神明的城市而言就太困難了。
相比起整日忙碌的提耶利亞,剎那則清閒得多,他還是未成年人,算上今年(生日還沒過)也才十歲,讓他參與到工作之中,固然體力和能力是足夠的,但總是難以服人。於是剎那除了幫助提耶利亞之外,就是學習,還有……教導。
城市的師資實在緊缺。大量少年兵和少年超兵接受到的教育不足,於是(看某人安逸的日子看不下去的)提耶利亞就將某人調爲基礎理科的教師。
剎那在基礎的理工科上的基礎還是紮實的,但他還從未有過做教師的經驗。
少年兵們把他看作神,自然把他的話照盤全聽,是不用憂愁的。但是超兵則又有點不同。這讓他忍不住經常向提耶利亞抱怨。
其實不是超兵不聽話,單純是剎那教學水平太低。
乾白白地宣讀概念,和看書自學也差不了太多了。
魯伊德和瑪蕾妮在Raiser的日子過得不錯,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一個月後都成爲了教師。他們和小孩子似乎很處得來。
另一邊,與王家的合作很順利。這個集團的財富幾近敵國,他們對產品的購買,立刻使得原本僵作一團的城市財政活躍了起來。有了一定外匯的儲備和原始資本的積累,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他們自然把王老太太的吩咐給辦了,那不是很困難的事情。根據上一世隱約情報的猜測,那位老太太怕是熬不過下一個冬天了。
而Raiser與庫爾吉斯的利益集團則相處得很不愉快。庫爾吉斯的中心利益集團對地方的掌控力越來越弱,他們並無法獲得具體的城市情報。探子和使者在須臾的監視下,無所遁形,只能得到剎那期望他們得到的情報。雖說如此,但一些大動作到底難以隱瞞。
在不暴露武力的情況下,Raiser不得不割讓了合適程度的利益,既不至於引起更多的貪慾、很好地僞裝成一個貧窮的地區,又不至於引起不滿。
這一年的中東地區各國形勢越來越惡劣。
越是貧窮,越是要戰爭,爲了消耗人口,也爲了掠奪資源。
尤其當……
還有更弱的國家在一邊。
作爲庫爾吉斯和阿扎迪斯坦的交界城市,剎那和提耶利亞已經接收了一些來自阿扎迪斯坦的“難民”。
他們在冬天活不下去,只能……犯罪,衝擊到城市之後,就被收監,處以長期勞動改造。但對他們而言,只要勞動就可以活下去,未必不是一件幸事。雖然他們低下的認知和教育水平很快就讓他們並不會感激這一切。
越是深陷苦難的人,越難以期待其道德水準,這也是悲劇性的一種。
在二月份的時候,提耶利亞和剎那暗中拜訪了洛克昂一家,準確地說是萊爾·狄蘭地和尼爾·狄蘭地兩兄弟。
洛克昂是他們加入天人之後得到的代稱,就好像剎那·F·清英比之索蘭·伊布拉希姆一樣。
他們並沒有會面。
提耶利亞曾有過某種衝動,但被剎那制止了。
“沒有必要讓他們陷入戰火。”
可是,個人的期待並不總是和他人的走向一致。
等到他們回到城市的時候,春天已經踏出了最初的腳步。
清朗的白雲不再有冬雪的陰鬱,悠閒浮游。化掉的雪水流入新的排水道里,向着遠處噴流,輕輕地,歌唱似的響着。
禿了兩個季度的樹終於抽出了新的枝條,反爍着燦爛春光,還有那黃色的土地上悄悄探頭的新綠。城市一下子活躍起來了。
初春是一年之中最溫柔的時節,既有着冬天的深邃和沉鬱,又有着清新與生機的意味。
提耶利亞和剎那走下直升機,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剎那·F·清英,既然你放棄了給城市取名,那麼我可以給城市取個新名字嗎?”
提耶利亞問他。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代的人們叫人喜歡且只喜歡叫全名。
剎那撲閃着眼睛,他的個子已經長起來了,但還是得要仰視着提耶利亞。
他無所謂地回答道:
“隨你。”
“Seiei(清英),Seiei如何?”
提耶利亞露出了微笑。
這一下真是直擊剎那,居然用他代號的後半部分,實在是太羞恥了。
但是剛剛說好的“隨你”,又不能反悔,剎那也只好悶着頭答應了。
清英,這就是城市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