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夜深。
高達將光線曲折,隱去自己的身形,屹立在原野之上。
從機體之中,最初異變的記憶涌起。
應該如何爲之——
“原來如此。”
未來與過去的切片在GN之流中涌起。
狼藉的原野剎那之間跨越了無數的歷史與時光,只在萌芽之中的花草一夜盡開,散作乾坤春萬里。
次日初晨、朗天清碧,曉色雲開。
白紗似的雲朵輕快地順着早風鋪開的道路來回,像是在海水中漂流的白島,卻浸透了太陽的光與熱,偶爾混在悠悠往返的候鳥羣中,或是一路向前沒入羣山深處,也就不見了。
地上的原野越大就越是美麗。紫色的海洋之中點綴着青草與其他顏色的花直蔓延到地平線的遠方,給天際抹上一層薰衣草色的紋帶。視野之內,盡是芬芳。水晶似的露珠輕輕地在花葉上顫動,把天上的日光折射出絢爛的五彩。
沒有一點黯淡,全是鮮豔和明亮。
孩童們就像是入海的溪流一般涌入了這片空闊遼遠的原野裡。
“要注意安全啊!”魯伊德笑着衝孩子喊道,“終端不能離開手哦。”
“知道啦!”
孩子們齊齊回答道。然後各自帶着風箏、足球或是其他的玩具散了開來。
“好漂亮!”
壯麗的花海穿過他們的身子。花葉順勢而落,到人的身上輕輕地擺動。
“編隊也編好了,每組的超兵和我可以使用腦量子波交流,應該不至於出什麼意外。”剎那擡着頭,對魯伊德說。
腦量子波交流在Raiser內部已經不是秘密。
“嗯,我明白了。”
清朗的風混着原野特有的芳香撲入人鼻,彷彿可以感受到這片大地的呼吸。天地與萬物在此作爲和諧的樂章獻給其間全部的生靈。
剎那喜靜,加入不了那歡樂的洪流中,他的內心年齡也大了,和孩子難以玩起來,就一個人孤單地坐到樹下,看着那些少年兒童做遊戲的樣子。
之所以叫做原野,正是因爲沒有什麼遮蔽物,孤零零的大樹獨自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之中,它的陰影之下便沒有追逐光的花朵——
並不,在樹蔭的零落空隙處,散亂浮動的光影裡,一朵黃色的小花正努力地生長着。
像是百合,但在細微的地方又有些不同。
“原來一直在這裡。”
他不經意間的一瞥,發現這努力生活的花兒,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說完,茫然若失,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何爲。
在上一世之中,這種花在他的人生中也扮演了一個特別的角色,曾在沙漠之中邂逅,沒想到這裡也有。
正當他發呆的時候,幾縷髮絲漏到他肩膀上,一股暖暖的氣息掠到他的臉頰上,那是女孩子呼吸出的氣流。
“你在看什麼呢?剎那·F·清英。”
剎那以手撐地,撇開自己的頭,回答:
“我在看原野的花朵。王留美、你怎麼在這裡?”
那個女孩今天又換了一個打扮,穿了一件棕色馬甲,戴着一頂小小的平頂帽。她在剎那的身邊坐下,側首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反逼問他:
“難道我不能來嗎?”
“不是……”
屬於大自然的原野向所有人敞開其胸懷。
風過、花動,燦爛的紫色形成一層層的潮浪,此起彼伏。飄零的花葉更含着春天的芬芳飄過眼簾,打着旋兒,向着遠處混入羣山的輪廓,把天空也染成了紫丁香的顏色。
“我可以叫你剎那嗎?”她也不等剎那回答,用那雙靈敏的眼睛注視着這個男孩,又問道:“吶吶,剎那,你知道原野上的花朵爲何美麗嗎?”
花朵在風中輕輕地搖曳。散華的露珠灑落,在風中消逝。遠遠地傳來了孩子的嬉笑聲和大人們的斥責聲。
剎那拘謹地搖了搖頭,答道:
“我不知道。”
“是因爲自由哦!”她直視着剎那,奪聲強調:“是因爲自由哦!”
啁啾囀鳴,撲打着翅膀的鳥兒從樹上飛起。
她的眼睛清澈地如同巖上的潭水,往裡面追索卻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又彷彿一片悠悠深空,連一粒塵埃都沒有,只有一個乾淨的心願。
“剎那,你或許會認爲這是種做作的矯情或者不知足吧?”她把視線移開,投放在遠方那放着風箏的幾個孩子身上,她的臉上只剩下了悵然若失,“明明我比起你們來幸福太多。可是啊,當我看到你們的生活方式的時候,我卻覺得……你們的生活方式很美。”
鳥兒在空中緩緩地打着幾下翅膀,劃過燦爛的花海,也向着羣山的方向去了。
“我不知道。”
剎那有他的想法,可在此時,面對這個早熟的女孩的心情,他並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才能不使得這人難過,於是只好選擇了沉默。
“吶吶,剎那,你覺得自由綻放在原野上的花朵是幸福的嗎?”
她用手端起下巴,好似剛纔的悵然都不在了,好奇地打量着前方花叢中蜂蝶的舞蹈,又問他。
淺藍色的小喇叭花混在紫色的花叢裡,慵懶地垂着頭,看着那些鮮豔的花兒與飛蝶們的相遇。
花兒也會有幸福與否的概念嗎?
還沒等剎那想好這個問題,就聽到那女孩又說:
“稍等一下,剎那!”
王留美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等到她回來時,手裡拿着一個玻璃瓶子和一個小鏟子。她跑到那株在樹蔭泄出的光間生長的小黃花,輕輕地鏟開土壤,連同那花兒的根系一起從大地上剷除,然後放入那玻璃瓶中,又蓋上橡木塞子。
“你爲何要這麼做?”
剎那不悅地問道。
王留美好似沒察覺到剎那的不快,徑直把瓶子往剎那那邊扔過去,俏皮地說道:
“你不是很喜歡嗎?送給你了。”
剎那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接住了瓶子,觀察那花兒的狀態,發現並沒受傷後,才鬆了口氣,說:
“我覺得……它在大自然裡自由地生長就很幸福了。”
王留美彎了彎身子,又走過來,把臉湊近剎那的臉,對他說:
“是這樣的嗎?”
“是的,一定是的。”
“那麼它現在已經是生長在溫暖的瓶中的花朵了……這樣的它也是幸福的嗎?”
正當剎那蠕動嘴脣準備說話的時候,一根散着清香的白淨食指豎貼在他的嘴脣上,清涼得像是初化的春雪,又有些癢癢的。
“不用回答哦。”
王留美的臉是那麼地靠近他,佔據了他全部的視野,讓他幾乎能感受到她若有若無的呼吸。她的聲音恰似一陣微風,遠遠地從羣山那邊過來了,卻偏偏在人的耳邊吹散,幾乎聽不到了。
“吶吶,剎那,你是能夠把我從王家中帶走的吧?”
她好像是那麼說道。
剎那還沒聽清,她就放下手指,轉過身去看着朗天白雲。
城市邊緣處有個車隊過來了。發現這點的她又側頭對着剎那笑着說:
“開玩笑的~不用回答我哦。”
頓了一下,眨着眼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頑皮的笑容。
“拜拜,今天是回家的日子了,我很開心呢。”
她輕輕揮動着手,頭也不回地,向着車隊跑遠了。
直到車隊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邊,剎那也沒想明白這個大小姐的意思。
“她是期待着離開王家嗎?提供了優渥條件的家族對她而言是一種痛苦的牢籠嗎?明明我們爲了活着就要竭盡全力。”
真是讓人難解的女孩子的心情。
他愣愣地坐回原處,看着手中瓶子裡的黃花發呆。
這到底是一株什麼花呢?
遠處幾個孩子看到剎那發呆的樣子,突然圍了過來。
“Quanta先生!聽說Quanta先生在學習彈小提琴、還是鋼琴什麼的,可以給我們彈彈聽聽嗎?”
其中,兩個小女孩露出可憐兮兮的盼望眼神看着他。
——肯定是那幾個活躍的超兵起的主意。少年兵哪會有這個想法。
而且他們又怎麼會知道的?應該只有提耶利亞知道吧……
“不好吧……我學得不好,何況我也沒帶樂器。”
剎那有些彆扭地拒絕道。
“我帶了哦。”瑪蕾妮被魯伊德扶着過來,笑着說道。魯伊德的另一隻手正拎着一個琴包。
魯伊德也露出了促狹的笑,補充道:“腰掛的擴音器也有,不用擔心大家聽不到哦。城市裡只有一家人家有那麼高質量的,拜託了好久才借到的。”
【你們商量好的吧?】
剎那這句話升到喉嚨邊,硬是憋了下去。
他不好意思這麼反問,只好悶悶地吐了兩個字:
“好吧。”
那幾個少年兵一陣歡呼雀躍。
遠遠地,所有的孩子都聚了過來,圍得水漏不通,只留給剎那全部的樹蔭。
做好前期準備的剎那輕輕把小提琴穩定在自己的肩和下巴之間。
人好多。
雖然上一世也勉強能算是……人類的救世主?可是若要論起在羣體面前的表演,這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面對這麼多的人……
還是讓我去打ELS吧!打外星人也比現在這樣好。
激烈的心情在胸口瘋狂地翻滾。
只是用來發泄苦悶的一個溫和的手段,從未想過要給人們表演。
但如果是這些孩子們純真的要求,他難以拒絕。
不論如何,弦上的第一個音符終以最優美的形式蹦落在人間。悠長優美的旋律順着爽朗的清風在原野上奔馳,繞過新生的春草,滾過涓涓的溪流,直達最爲遼闊、溫柔和邈遠的境地。
貝多芬、G大調小提琴浪漫曲。
每個人屏住了呼吸,連腦量子波的交流都暫停了,都安靜地聽着。
直到琴弓滑落,掌聲才雷鳴而動。
“很棒哦。”
魯伊德拍手稱讚道。
可剎那並無心陶醉於這相稱的榮譽,他透過高達的監察發覺到遠遠的棕色的機體在黃沙之間步行,直到庫爾吉斯的國境線之前。
長鼻式。
琴弓從手上掉落,與清新的泥土相撞。
花海動搖,在剎那那無端由的想象之中,還伴隨着……毀滅一切的烈火與狂風。
“立刻、全部回程。”
他以嚴肅的表情四顧,所有的孩子連問都沒問,立刻跑動了起來。
“怎麼了,Quanta先生?”
魯伊德問他。
“火藥桶……炸了。”
剎那皺起眉頭,在終端上不停向各方發出訊息、並命令須臾轉入戰備計劃狀態。
歡樂終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