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簪子的記憶,我該是尤爲清晰的。
那時候在景泰宮,我親手將它插入沈婕妤的發髯努還說,要她每日都戴着。
爲的,便是要她背後的人以爲她是我的人,而實則,我卻沒有拉攏了她。結果她回去的第二日,便瘋了。我不管她是怎麼瘋的,那都和舒貴嬪脫不了干係。而舒貴嬪又是姚淑妃的人,那麼……
擡眸,看向一旁的姚淑妃,見她的神色依舊淡淡的,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緩緩地別過臉來看着我。
而我,終於知道方纔她朝我一笑的用意。
毫無疑問,這紫玉簪出現在瓊臺的池邊,絕對和她有關。
誰也不知道當日沈婕妤突然瘋了,是否也是她的作爲。又或者,這紫玉簪從那時候開始,便已經不在沈婕妤的蔌波居。
心下一驚,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姚淑妃,她的心思真夠深的。也難怪,當日在南山,她能忍着不出手殺我,她原來,是在等着一個絕好的機會,可以一下子除掉這麼多的人!
姚淑妃瞧着我,眸中的笑意愈發地濃郁起來。
這時,聽太后道:“怎麼,還不肯認麼?哀家已經吩咐內務府去查了,雖然賬目繁多,可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刻!哀家倒是要看看,你們誰的嘴巴這麼硬!”
她說着,憤怒地將手中的簪子丟在那盤子裡。
宮婢嚇了一跳,慌忙牢牢地接住。
我吃了一驚,擡眸瞧去,見太后的臉色一片鐵青。簪子是我的,太后的話我豈會不清楚?東西既然是宮裡的,那麼一查便能查出來,姚淑妃也是篤定了這一點,所以顯得更加得意了。我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卻見夏侯子衿朝我微微搖頭。
我怔了下,終是緘口。
我瞧見底下有個別人的目光已經悄悄朝我看來,心下思緒飛快,太后或許不知,可宮裡還是有很多嬪妃知道那簪子是我的東西。否則我也不會把它送給沈婕妤了。仔細回想着,沈婕妤在回去的翌日便瘋了,那麼見過她的人並不會多。假設,只有舒貴嬪和姚淑妃。
呵,也就是說,我將這簪子送給沈婕妤的事情,在後宮是鮮爲人知的。
舒貴嬪已死,姚淑妃更不會說出來。
微微咬脣,可,還有一個人知道啊,夏侯子衿啊。
目光探向他,見他的臉色略微有些凝重,聰明如他,該是猜出一些端倪來了。他就算不知道沈婕妤和姚淑妃的關係,只要看看如今的局面,千緋、千綠落水,瑤妃脫不了干係,最後再用一支簪子嫁禍於我,算起來,誰最有利?
無疑便是姚淑妃。
一下子除掉這麼多重要之人,那麼這後宮之中,位份不管是表面上,還是實際上,都是她姚淑妃最尊貴了,不是麼?
可是他還在衡量,他不得不考慮姚行年的關係。
畢竟今日之事,目前爲止,還沒有誰丟了性命。
心下突然一顫,千緋呢?若是她死了……
不,不,兀自搖頭。
千緋死了,也不會引起太大的干戈。除非是,孩子死了。
深吸了口氣,微微握緊了雙拳,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些知道簪子是我的嬪妃們,此刻不敢說,只是怕自己看走了眼。姚淑妃,便是等着看這場好戲的落幕。
心裡終是忐忑着,不知內務府查出來的時候,我又該如何去面對。
“皇上,皇上。”瑤妃哭着叫着他,堅定地搖頭道, “臣妾冤枉,臣妾哪裡有什麼同夥呢?皇上,您還不信臣妾麼?”
夏侯子衿看着她,終是沒有上前。
瑤妃的眸中隱隱地,透出了失望,瞧見她狠狠地咬脣,那麼用力啊,脣磕破了,都無動於衷的樣子。我暗自嘆息一聲,她真的什麼都不懂。這個時候,叫他如何上前?
什麼真相都還沒有說破啊,誰都有嫌疑,不是麼?他是皇帝,必須不偏袒任何一方。
而我,忽然明瞭了。他要我不要說出這簪子是我的話來,該是想看一看,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或者說,他想確定,到底是不是姚淑妃?
太后冷聲道:“做都做了,現在還叫冤。哀家告訴你,別以爲你是北齊的郡主就以爲哀家不能把你怎麼樣!謀害皇嗣,哀家決不輕饒你!”
瑤妃驚叫着:“太后莫不是要部分青紅皁白,平白冤枉臣妾麼?臣妾昨日哪裡都沒有去,臣妾一直在瑤華宮練戲,就是爲了今日能博您的歡心!您怎麼能…
…嗚——”她說着說着,忍不住嗚咽出聲。
太后只微哼一聲,不再看她。
底下衆嬪妃的目光皆朝她瞧去,有幸災樂禍的樣子,也有忐忑不安的樣子。
我瞧見夏侯子衿安放於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他一動不動地坐着。
我忽然想起那一晚,在天胤.宮,他拉着我的手說,他這個皇帝,做得太累了。
怎麼不累啊,偏偏瑤妃又是這樣,絲毫不懂得他的心。
其實,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她一輩子,都是風光的瑤妃,不是麼?
今日的事情,她沒有同夥是真。可她突然叫千綠上去撫琴,這也太巧太巧了,不是麼?我想,她是真存了要還千緋之意,想來那欄杆便是她拔鬆的。我雖然還想不出她究竟如何引千緋過去,但能肯定的一點便是,她也不曾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無疑,那鋸斷了木樁的把戲,比瑤妃先前想過的,要引千緋過去的方式要有用的多。
兩邊的人,同時落水,今夜的場面,的確讓某些人得意洋洋。
這時,聽得有人自外頭跑進來的聲音。那急促的腳步聲,引得衆人忍不住都轉過頭去。見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跪下道: “奴才參見皇上,參見太后,參見……”
“好了。”太后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沉聲問,“查出來了沒有?”
“是是。”太監擦了把汗,遲疑了下,終是開口,“這簪子是……在去年皇上冊封檀妃娘娘的時候,賞賜給娘娘的首飾……”他邊說着,手卻不住地顫抖着。
此言一出,我身後那些嬪妃紛紛私語起來。
太后猛地攆大了眼睛看向我,她定是覺得奇怪,那時候我拒絕得那般快,堅決不答應出手引得瑤妃來害千緋,如今,又怎麼可能幫着瑤妃去害千緋?
聰明如她,定也是知道我被誰人冤枉。只是如今,物證在她的手裡,誰又能爲我辯解?
瑤妃更是驚詫不已,她指着我,尖聲道:“是你!”她猛地回頭,看向夏侯子衿,開口,“皇上,是她,是她鋸斷了木樁!和臣妾沒有一點兒關係!臣妾怎麼可能與她一起合謀害榮妃呢?這根本不可能!”
是啊,我和她怎麼可能聯手呢?不是蠢笨之人,都看得出來。
不過看她的樣子,還真的以爲那木樁是我鋸斷的呢。
夏侯子衿未曾說話,卻聽太后道:“檀妃,你怎麼說?”
我還能這麼說,簪子是夏侯子衿賞賜給我的,其實不必那太監來報,相信身後怎麼多的嬪妃,很多都是知道的。而我將它送給沈婕妤的事情,也不必說。皇上賞賜是記錄下來的,我不過隨手給沈婕妤的事情,是不可能被記下的。何況沈婕妤如今瘋了,我若是如此說,難免不會讓人覺得我是想平白栽贓了。
想了想,只能點頭:“這簪子,的確是皇上賞賜給臣妾的。只是,它如何出現在瓊臺,臣妾便不得而知。木樁深入水下,要鉛斷不容易。臣妾,也不會浮水。 ”
我的話音才落,便聽瑤妃急道: “皇上,把她丟下水去,看看她究竟會不會浮水!”
瞧見夏侯子衿面色一擰,沉聲道:“瑤妃!”
他的話,令瑤妃狠狠地一震,回眸怨恨地看着我。她自然是恨了,她現在是愈發地肯定了是我在陷害她。
卻聽姚淑妃淡聲道:“不會裝會很難,會裝不會,不是很簡單麼?”她的語氣真平靜啊,說出來的話,都彷彿是事不關已的話。
太后皺眉朝她看了一眼。
衆人到吸一口冷氣,接着紛紛表示姚淑妃的話是對的。
我冷笑一聲,她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其實,有一個人可以證明我真的不會浮水。那便是韓王。
可如今,他人在北齊。況且,此事還與他的義妹有關,也不知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會不會站出來爲我說話?
夏侯子衿的聲音冷冷地傳下來:“此事真的是你做的麼?”他瞧着我,突然嗤笑道, “不過朕倒是奇怪,這紫玉簪還從來不曾見你戴過。”
我微微一驚,擡眸看向他,殊不知他此話何意。
咀嚼了幾下,才慢慢回味過來。我真是糊塗了,夏侯子衿是要我將這簪子丟出去。可,丟給誰?
誰都會否認啊,不是麼?
還是,再甩給沈婕妤。那還是行不通,把罪名丟給瘋子,那我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正想着,卻感覺身側一人突然起身,上前幾步,再次跪下,開口:“皇上、太后不必冤枉檀妃娘娘了。這簪子,娘娘轉手送給了臣妾,它是臣妾的東西。”
我大吃一驚,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站出來的人會是她——玉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