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葉天。”
“職務：劇務。”
“劇組：《美囧》籌備組。”
葉天低着頭，工作胸牌上這幾行字清清楚楚，旁邊貼着他的兩寸彩色照片。
胸牌下是黑襯衫、白馬甲，再往下是藍色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外面，還披着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
毫無疑問，這是劇組裡面小劇務的標準打扮。
對面，他的同伴林清歡同樣打扮，只不過多了一條馬尾辮。
兩個人都是萬象時代文化傳媒的劇務，跟着編劇總監過來，連進入會議室開會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坐在外面長椅上等着。
林清歡比他早進入公司三個月，常常以老員工自居。公司很多內部八卦消息，都是從她那裡傳給葉天的。
今天是《美囧》籌備組的第七次會議，前面開過六次，連劇本大綱都沒定下來，白白浪費大家時間。
“喂，葉天，別睡着了！”林清歡低聲叫起來。
葉天擡頭，看着林清歡：“我沒睡，剛剛看着胸牌，弄來弄去，還是個小劇務，他奶奶的真泄氣！”
林清歡嘴角一翹，露出白亮亮的兩顆小虎牙，眼裡閃過一絲絲善意的嘲弄。
“哎喲，你還想怎麼着啊？你個職業院校畢業的專科生，幹個劇務已經很好了。人家來哥那樣的，北影編劇系畢業的高材生，才能當編劇總監，參加裡面的高端會議呢！”
“呵呵……”葉天搖頭。
其實，他剛剛說“還是個小劇務”並非林清歡理解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沒想到重生之前是2020年的小劇務葉天，重生之後回到2011年元旦，還是小劇務葉天，真是鬱悶！
上天跟他開了個玩笑，2020年6月13日，劇組資金鍊斷裂，他身爲劇務，轉場過程中發生車禍，再醒來時，已經成了另一個小劇務“葉天”。
過去的葉天，最起碼是北影編劇系畢業，正經八百的科班高材生，到了現在，竟然變成了傳媒學院畢業的專科生，硬生生降了好幾個檔次。
“葉天，聽說，這次拍《美囧》，大家都可以去美國待上三個月，那我就可以逛逛好萊塢了，還有自由女神像、百老匯歌劇院……”林清歡十分期待。
葉天很清楚，劇組現在討論去美國拍戲，簡直是南轅北轍。
真正火遍全國的好片子是《泰囧》，而不是什麼《美囧》。
美國人的幽默跟中國人的幽默完全不合拍，到美國拍戲，弄回來的素材，中國人根本就不買賬。
相反，中國人對泰國有先天性的好感，到泰國取景，中國人都能接受。
會議室的門開了，一頭捲髮的來哥走出來，手裡拿着記錄夾，渾身帶着一股白色煙霧。
會議室裡人人抽菸，煙霧已經滿滿當當，門一開，全都涌出來了。
“葉天，過來過來過來！”來哥招招手。
葉天走過去，老老實實接過夾子。
按照慣例，來哥的會議記錄必須整理成文檔，上交老闆審閱。
“葉天，把會議記錄弄好，文檔發我手機裡。”來哥大大咧咧地說。
說完，來哥用力吐出一口氣，罵了一句：“我靠，這麼多大煙筒，嗆死人了。開了兩個小時，都定不下來去美國的事兒，一羣傻逼！”
葉天看看來哥那張傲氣十足的臉，心裡也罵了一句“傻逼”，但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罵來哥還是會議室裡那羣人。
他回到座位上，抽出筆記本電腦，在膝蓋上掀開，準備整理會議記錄。
以前，來哥的會議記錄還算規整，最起碼有時間線、問題軸之類，現在，上面只有簡單幾句話：“什麼時候去美國？什麼時候劃撥預付款？什麼時候拿到全款？什麼時候演員到位？一羣大傻逼！”
葉天傻了眼，就這四個問號一個感嘆號，整理出來也沒用。
林清歡走過來，看看記錄夾，捂着嘴笑起來。
今天的會議結果，又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製片方再不給錢，來哥就要撤了，那個《美囧》劇本改了十幾稿，他都快瘋了！”
葉天搖搖頭，他看過來哥的劇本，寫得很一般，其中的笑點，都是從互聯網上扒下來的段子，早就爛大街了。
北影劇本系的老師三令五申，不允許學生從網上扒段子，看起來，來哥根本不聽老師的。
“葉天，這麼好的劇本，還看不上，製片方真傻逼！”
“這劇本？你覺得好嗎？”
“當然了，來哥是北影高材生，一個劇本才收對方五十萬，便宜！”
葉天所在的這個影視公司共有三十人，來哥學歷最高，是編劇總監。
他們到這邊來開會，只要製片方、投資人給錢，公司就可以投入運作，直接帶隊去美國。
反之，就一直拖着，遙遙無期。
會議室的門又開了，一個光頭走出去，急匆匆跑向洗手間。
葉天想了想，把筆記本電腦放在一邊，也去洗手間。
他有個很特別的想法，只要見到製片方的人，就能一步登天。
進了洗手間，光頭正在鏡子前面洗手。
鏡子內外，兩個光頭，一樣閃亮。
“薩瓦迪卡。”葉天雙手合十。
這是他設計的見面臺詞，做爲北影的高材生，這點戲劇編排能力還是有的。
“薩瓦迪卡，薩瓦迪卡——泰國人？”光頭趕緊還禮，手上帶着水珠，甩得到處都是。
“崢哥。”
光頭看看葉天，滿臉都是迷惑：“哎哎。”
“崢哥，我有件事跟您彙報一下。”
“彙報？你誰呀？你是影視公司的對吧？你們的劇本已經彙報過了，沒什麼可彙報的了。”
葉天趕緊加快語速，言簡意賅：“崢哥，我有個劇本，故事發生在泰國，兩個合夥人鬧翻了，找第三方大股東去拿授權書，在泰國連環追擊，又摻雜上一個國內去的傻小子，發生了一系列搞笑故事，保證不是互聯網段子，都是全新的。您要劇本的話，我一晚上就能寫出來。”
光頭叫餘崢，原先是個二流演員，後來自己成立新徵程影視公司，做製片方，一直不溫不火。
拉投資不容易，所以有點錢就緊攥在手裡，不肯往外放。
這樣的製片方，最難伺候，所以來哥每次開會，回來就摔東西罵娘。
“什麼？”餘崢愣住。
葉天放慢語速，又重複了一遍：“崢哥，這個故事講述徐朗發明了神奇產品油霸，合作伙伴高博想把油霸一次性賣給法國人，但徐朗不同意。兩人股份相同，都想得到大股東周揚的授權。他們去泰國找周揚。飛機上，徐朗遇到了傻小子王寶，本想利用他擺脫高博，結果被王寶黏上，三人拉拉扯扯，共同展開爆笑的泰國之旅。這個故事特別有意思，三個男主都很搞笑……”
“泰國戲？人妖戲？不行不行，沒意思，我最煩泰國了，芭堤雅到處都是人妖，怎麼拍戲啊？別讓觀衆說我性取向有問題，不行不行不行！”
“崢哥，不是人妖，泰國除了人妖也有好東西，比美國好玩，我一晚上就寫出劇本來，給我個機會，給我個機會……”
餘崢推開葉天，大步往外走。
到了外面，餘崢罵了一句：“讓我投資拍人妖？有病！”
葉天愣了愣，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剛剛臉上堆出來的笑容還沒全部收回去。
他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罵了一句：“有病，你他媽的纔有病，都他媽的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