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嫵媚的脣瓣徐開,如春花迎着朝陽綻放。
悅耳如歌的聲音緩緩流淌……
“蒼天在上,流水在下,雲裔第三百一十三代聖女夏語冰,以吾性命,以吾靈魂起誓。自今日起,雲裔女子若情定外族之人,必命不久長!”
聲音很輕,卻迴響不絕,最後一個字,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如飛燕穿過濃霧,使得水汽一蕩,好似雲煙翻卷。
霧氣中,一滴晶瑩滑出眼角,頃刻消失.
一同消失的,還有一個身影。
那風華萬千,妖嬈嫵媚,記載着無數傳說,令世人頗多猜測無限嚮往的身影,不見了。
只聽“咚”的一聲輕響,就好像雨滴落入水中。
與此同時,一個黑色的身影瞬間移至湖邊。
他站在她方纔駐足的位置上。
不,應該說是她停留了五個月的位置上。
她立了太久,以至於空氣中還保留着她的溫度,即便有風吹過,亦不曾帶走半分,就連她的影子,好像還固定在他的身邊。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然而很快集中精力,盯住水面……
水流湍急,即便冬寒亦不能令其慢下半分,而紅日初升,將朝暉遍灑,紅粉橙黃的鋪在水面,交映糾纏,如天際抖落的綵綢,像極了她的衣裳。
然而再不見那妖冶的女人浮出水面。
她落下去的地方,他趕來的時候只見一個漩渦,只見一小截飄帶,仿若求生或告別的揮手,很快就被流水淹沒,只餘光影浮動。
平靜,太平靜了,全不像那個女人的轟轟烈烈,詭計百出,他甚至懷疑,她不過是藉此逃遁,幾乎要下水看個究竟。
然而他只是立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
也沒過多久,逆流而上的不遠處忽然爆出一聲水響。
立即擡眸,但見流動的水面綻開一朵水花,很小很小的一朵,卻晶瑩剔透,即便是水,亦透出妖嬈之色,在朝陽中搖曳招搖。
不過,這等妖嬈僅是一瞬,就彷彿有人在水底吐了個泡泡,而水泡迸裂,濺起水星兒,迷濛在霧氣裡,竟沒有消失,而是漂浮其中,漸漸模糊,漸漸凝重,連成了一片色彩斑斕的雲。
雲片徐徐上升,在他的眸底投下彩影,仿若那個女人妖冶的笑。
於是他也笑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那雲片升高,消失,直至水面霧氣消散,方長長的出了口氣。
夏語冰,真的死了。
傳說,雲裔人是天上的雲投入雲澤川的倒影幻化而成。
他是不信的。
但是雲裔人確實有一種本事,是自打他們出生便開始修煉,在他們死後,這種本事便化作雲氣消散空中。而也只有死了,才能釋放出屬於他們自己的雲氣,因爲他們的一切來自於自然,亦要交還這個自然。
他見過那種奇景,多是白色,即便帶有彩光,亦很輕很淡。夏語冰就不同了,作爲雲裔的聖女,縱然被他折騰得幾乎靈力耗盡,然而屬於她的雲氣依舊燦爛奪目。
也只有聖女,才能擁有這般璀璨的雲氣。
夏語冰,真的死了……
再次長長的吐了口氣,體內的熱氣與冬晨的涼交織成一種奇妙的感覺。
千羽翼望向漸漸湛藍明晰起來的天空,一時之間,只覺如釋重負,在心中堆積了十三年的塊壘,終於隨着雲氣的消散而飄飛一空,整個人都跟着輕鬆起來。
這突然空出來的一大塊,被灌進了又冷又潮的風,在胸膛裡鼓盪,在五臟六腑中穿梭。
他摸着胸口,脣角露出笑意。
然而似乎又有什麼不對。
手下,是心臟在跳動,依舊沉穩有力,卻好像缺失了什麼。
可是,是什麼呢?
他蹙了眉,按了按,然而掌中竟好像出現一隻柔滑的手,而那手的掌心正貼着他的胸口。他低了頭,居然看到她在笑……妖冶的眼角斜斜一挑,媚態橫流,就像無數次依偎在他身前時的挑釁。他還聽到她在對他說,又被我猜到心思了吧?
他一抖,手一鬆,懷中人頓時消失不見。
原來不過是幻覺。
心跳一緊,旋即又怒……夏語冰,你到死也不肯放過我嗎?
他冷然一哼,目光射向那團雲氣消散的天空。
不過,你失算了。死便是死了,今後,即便魂魄不散,亦休想再糾纏我!
披風一振,絕然轉身。
然而手不覺又撫上胸口。
他依舊覺得少了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呢?
千羽翼現在尚不知這個疑問將會糾纏他的一生,始終沒有答案,他只是躊躇滿志,只是鬱憤難平。
爲了這個女人,居然耗費了他十三年的光陰。
這十三年裡,他只想着如何同她鬥,如何脫離她的掌控,如何消滅她。他一個堂堂戰神,頂天立地,竟是隻用於針對一個小女子的鬼蜮伎倆。
他失去了太多……兄弟,戰友,心腹……只爲學着如何猜她的心思。他猶如籠中困獸,即便是憤怒,亦不得施展,就連思念一個人,亦要謹小慎微,不敢流露半分真情。
而今,他終於解脫了!
他望着高遠雲天,忽然朗聲大笑。
笑聲傳遍林海,震動河川,發出悠悠迴響。
他止住腳步,緩緩擡頭,閉上眼睛,感受冬日微暖陽光,聽着那豪邁迴響,深吸了一口氣,讓甜涼的風充滿肺腑。
拳緊緊攥起,堅定而有力。
終於到了拿回一切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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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漸漸喧鬧,洛雯兒知道,車隊已經駛進了天朝的大都……涼閾。
織金回紋的窗簾微微開啓……
雖然眼前的景緻依舊奢靡,卻已透出腐朽與衰敗,而在各種喧囂涌入眼底的剎那,她彷彿回到了數年前的那一日……
她跟隨千羽墨第一次踏上涼閾的土地,他讓她將車窗拉開一道縫隙,於是,豔羨,嫉妒,嘲諷,不屑……齊齊涌了進來,而他只是悠閒的倚在位子上,閉着眼睛,脣角銜笑,仿若享受,然後,他說:“雲彩,可願同我共演一臺戲?只一次……”
肩頭一沉。
她回了頭,臉上還帶着當時的欣喜,然而待看清面前的人……
軒轅尚的神色微有尷尬,但依舊淡淡一笑,將銀鼠長披風裹在她肩上:“到了。”
他起身,率先下了車。
洛雯兒猶豫片刻,也拉開了車門……
車下,是一襲石青色銀鼠皮披風的軒轅尚,眉目溫雅,脣角銜笑,伸了手,睇向她……
一時間,彷彿再次回到那日,那人抖了抖滿身金燦,拂開胡綸意欲攙扶的手,轉了身,於衆目睽睽下,將手伸向她……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定格,又彷彿瞬間移至當下。
亦是衆目睽睽,亦是有人心存期待,那眸中亦是星光碎閃,可是,不是他。
對着這隻伸向她的手,她垂了眸,指漸漸抓緊了車門……
“娘……”
“娘……”
一左一右忽然擠出兩個小毛頭,火狐小斗篷將二人裹得如同毛球,就那麼滾下了車。
“娘,我來扶你!”
“娘,我來……”
周圍人發出噓聲。
他們自是認得軒轅尚,只是不知一向獨來獨往不帶任何女眷的寧國公身邊怎麼突然弄出個女人?嚯,連孩子都有了!還兒女雙全,瞧那小模樣長的……
不過也未聽說寧國公成親啊,這女人是哪來的?他府裡倒是有不少女人,莫非……
可是他們聽說,寧國公去年就把府中那些女人遣散了,至於原因,至今無人知曉。那麼這個女人……
他們上下打量,有些人忽然發現,這個女人有點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兩個小傢伙很好的緩解了這短暫的尷尬,又成功吸引了衆人的視線,讓他們絲毫瞧不出這裡面的奧妙。這等小事,倆人在路上已經成功多次了。
洛雯兒欣慰的摸摸兩個孩子的小腦瓜,冷不防豆豆仰了臉,甜甜的喚了聲:“大爹,我們現在要去哪?”
大爹?
衆人譁然。
這是什麼稱呼?
他們想了半天。
雪陵是大國,其中風俗也算衆所周知,只是這個“大爹”……
赭色衣袍的小火者實在憋不住了,顛上前來:“寧國公,雪陵國主上個月迴鑾,臨了也沒說您會來,結果……”
他有些難以啓齒,眼睛卻不時偷瞄洛雯兒和兩個孩子。
毛毛端着風度,豆豆倒瞪大眼睛好奇的看他。
火紅的斗篷映着粉嫩嫩的小臉,如同在天然的紅暈上又掃了胭脂,再衝他甜甜一笑,雖是少了兩顆門牙,但更加可愛。
小火者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心裡暗忖,女孩倒是像極了這個女人,然後,又不由自主的睇向毛毛……
毛毛繃着小臉,目不斜視,可是那神韻,那風采,尤其是一雙墨玉般的鳳目,越看越像……
他不好說,因爲他怎麼可以說寧國公的兒子竟是同別的男人生得一般模樣?尤其那個男人還是……
他不由自主的又睇了洛雯兒一眼……
“這位公公,”軒轅尚不動聲色的擋在洛雯兒面前:“國主臨時傳書,命尚前來朝覲,若給天子帶來不便,還望公公轉達尚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