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燕國的皇宮中,卻給皇帝帶不來絲毫的溫暖,他望着慕容恪被擡出去的身影,感覺離開自己的不僅僅是一個輔政的大臣,而是全部的東西。
他忍不住回想着,當年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的那位父皇將這位和自己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的王叔帶到了自己的身邊。
告訴自己,以後要恭敬的對待這位王叔。
那個時候的他,還不太懂這些東西,他只覺得這位王叔的容顏真是極其的俊美,後來是這位王叔帶着自己上朝。
隨着他漸漸長大,周圍人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有的人稱讚着慕容恪,說他是洛文王在世,說他是國家的希望。
有的人說他是權臣,奪取了自己的權力,這種聲音越來越多,尤其是他的母后,經常說自己這位王叔的壞話。
皇帝有些慶幸自己的父皇給了自己一個比較聰明的腦子,他能夠感覺到慕容恪對自己所散發的善意,於是他迴應着這種善意,面對兩難的結局,他還是很夠做出比較公正的判斷。
在皇權沒有受到極大影響的情況下。
慕容垂的出現並崛起是他和慕容恪關係出現裂痕的根本原因,他不可避免的開始思考,自己和慕容垂,對於慕容恪而言,到底誰是更加重要的那個人。
皇帝很想自己是更重要的那個人,但無論是理智的思考,還是不理智的思考,這個答案,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慕容垂是慕容恪更親近的人。
讓慕容垂分陝關西就是這個原因。
於是他潛意識中沒有阻止太后讓慕容恪發下洛水之誓,但現在要自食惡果了。
偉大至高的洛神,公平的對待着每個人。
……
暖暖的陽光灑在慕容恪的身上,他沒有絲毫的感覺,這個被燕國所有人,以及其他所有國家的人,都給予高度評價的人,在現在這個時刻,眼中卻滿是迷茫。
剛纔在宮中,皇帝對他的臨終遺言聽的很是認真,但這並未讓慕容恪有什麼欣喜,因爲這世上的人,總是在明明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時候,卻不去做。
皇帝和慕容垂之間,未來會發生什麼呢?
會不會有一場驚天的戰爭,現在這個燕國會不會直接崩塌,慕容恪曾經想過這個問題,最後得出的結果是,會。
但他不希望皇帝和慕容垂之間發生慘烈的戰爭。
他希望關東和關西的勝負能夠留在下一代,不要讓燕國的基業毀於一旦,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他希望是在覆滅了其他所有的國家之後,只剩下燕國。
至於自己的死亡,他並不覺得有什麼,這世上誰又能不死呢?
……
宮殿中,皇帝見到慕容恪的聲影徹底看不到了,才緩緩轉身回到了殿中,然後再次見到了自己的母后,燕國太后。
燕國太后能感受到皇帝的情緒,正要說些什麼,剛剛張了張嘴,卻在皇帝的眼前直接倒了下去。
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嘴角有鮮血流出,甚是駭人。
對太后略有些不滿的皇帝頓時被震驚在原地,這突然的變故,讓大殿中所有宦官和宮娥都呆愣住,而後是皇帝的怒吼聲,“快去叫太醫!”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向外跑去,皇帝只覺渾身發寒,冷汗涔涔,望着倒在地上的太后衝過去扶起,燕國太后完全沒有絲毫的知覺,臉色幾乎在短短時間之內,就由紅潤變作蒼白。
這種奇怪到極點的事情,讓皇帝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些傳言,他愈發的恐懼,這難道是神明在懲罰他嗎?
……
燕國太后在宮中昏倒,而後在短短一天之內就不治身亡的消息,席捲了整座薊城,幾乎所有人都瞠目結舌,之前慕容恪回到薊城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以爲,慕容恪和太后之間的鬥爭,恐怕是太后要勝利了。
政治鬥爭是相當樸素的,活到最後的人就會是勝利者,在沒法肉體上毀滅對方的時候,壽命是最大的武器。
但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太后竟然會死在慕容恪前面。
慕容恪都已經到現在這種地步了,太后在幾天前還那麼正常,在這個時候,謠言自然是滿天飛。
其中一種謠言是最受到衆人認可的,那就是洛水之誓實際上是兩個人,太后逼迫慕容恪發下了這個誓言,那她自己也在這個誓言之中,她又不如慕容恪身體好和氣運高,結果慕容恪還能夠苟延殘喘,而太后卻直接暴斃而亡了。
這種猜測有鼻子有眼,也非常符合世人對於神明的想象,於是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是真相。
許多薊城的百姓都暗地裡拍手稱好,這可真是報應不爽啊。
慕容恪的黨羽本來已經有些絕望,慕容恪一死,他們就算是有皇帝保着,但很多人恐怕都要被貶官,畢竟皇帝有時候還是不能違逆太后意思的。
但誰能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太后這個老妖婆也死了,現在的燕國中,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止皇帝,如果是單純的皇帝掌權,那所有人就都回到了同一條起跑線。
……
慕容恪躺在牀榻上,聽到了太后薨逝的消息,他有些遺憾的說道:“國家失去了一位賢后啊,還請陛下節哀順變。”
等到使者離開,慕容恪這麼虛弱的身體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的聲音中帶着滿滿的快意,太后死了,留下了慕容垂和皇帝兩個都接受過他教導的人,只要兩個人保持理智,還是能夠讓燕國不內鬥的。
他最擔心的就是太后去引導皇帝和慕容垂的敵對,他心中有些愉快,甚至就連氣色都好了很多,還能高聲的讓僕人給他準備一頓飽飯。
他的妻子端着吃食走了進來,喚着慕容恪的名字,卻未曾得到迴應,頓時呆立在原地,淚如雨下。
……
慕容恪薨逝的消息傳進了宮中,皇帝沉默着,在一天之中,他連續失去了母親和如同父親一樣的慕容恪,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悲傷呢?
但人已經逝去,那身後事就要料理,尤其是慕容恪的諡號,這個相當的關鍵,關乎着慕容恪的身後名。
有素王上皇的監督,基本上諡號的評選相當公平,目前還沒有人在這方面上出現問題,但基本是如此,諡號上依舊是有操作空間的。
一個人的功績和錯誤,有時候不可能那麼清清楚楚的表現出來,其中都有模棱兩可的空間,諡號也是如此。
慕容恪對燕國的功績是相當的大,可以給予任何的諡號,如果這個時候皇帝不給文武這種諡號的話,那就會在政治上形成一種思潮,皇帝對慕容恪不滿意。
經過羣臣的推舉,皇帝最後批准,慕容恪得到了“文”的諡號,在史書上可以稱作“太原文王”,這算是皇帝對慕容恪小文王的一種認可。
在評定諡號後,皇帝就命人將這個諡號送到關中去,“讓整個燕國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知道朕的肱骨大臣薨逝。”
送到關中,讓慕容垂知道,他給慕容恪的身後名,這算是一種緩和關係的舉動,他還記得慕容恪在臨終前說的話。
只要他不逼反慕容垂,那慕容垂是不會造反的。
他相信慕容恪的判斷,所以他做出了這個示好的舉動。
……
慕容垂收到來到薊城的信件,渾身着孝服,幾乎悲痛的要昏死過去。
他出生的時候,慕容承光沒多久就駕崩了,從小到大,基本上就是慕容恪將他帶大,而且還教他各種兵法等等,最後也是慕容恪帶着他上戰場。
他聽說在先漢的時候,有冠軍侯霍去病,得到了漢武帝的寵愛,於是在進攻匈奴的時候,漢武帝總是將那些最優秀的士卒都交給他,霍去病的功業中,有漢武帝很大的功勞。
在慕容恪麾下的時候,他同樣如此,他能夠那麼順利的立下各種功勞,慕容恪將各種問題都給他處理完畢,他只需要指揮打仗即可,起碼有一半的功勞應該歸屬於慕容恪。
人常言父母之愛子,爲計深遠,慕容恪對他,幾乎是傾囊相授,而給了他太多太多的幫助,慕容垂此人,不算是愚忠,但知恩圖報,慕容恪這樣對待他,那他就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
面對皇帝的示好,他沉聲道:“還請使者回稟陛下,臣將在關中,爲大燕鎮守西垂,若是陛下一聲令下,臣願意爲陛下衝鋒陷陣,無論是蜀中還是河洛,臣都願意率衆衝鋒。”
這番話其實就非常的簡單了。
關中和蜀中以及河洛接壤,這二者都是樑國的地盤,慕容垂本來就準備進攻這兩塊土地,以便讓關西行臺的實力愈發的強大起來,但他話中的意思也很明確,他不會獨立,只要皇帝不做什麼,他就永遠都是大燕的臣子。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他會遵從慕容恪的遺願,不做那個分裂燕國的罪人。
慕容垂看不到他麾下的王猛、楊成等人都帶着若有所思的目光,迴避着慕容垂的眼神,有些時候,屬下是真的會推着自己的主君去走的。
皇帝得到了這個回覆,雖然心中還是有些不滿,但這些東西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是皇帝,而且擁有整個黃河以東以北的土地,慕容垂不是他的對手,以後總有一天,等到將關東徹底統一,那個時候的慕容垂或者慕容垂的兒子,只能是來薊城,真正的臣服於皇帝。
……
燕國中所發生的事情,樑國一直都關注着,慕容恪果然按照預料死去,讓蕭衍大喜過望,那個能夠戰勝他的對手,沒想到竟然真的就這麼死去了。
他一方面欣喜,想要再次開戰,將青州和兗州徹底合爲一體,一方面又心悸,看來以後洛水之誓完全不能碰,這個誓言的發動條件實在是過於苛刻了。
幾乎只有沾染上,就會折壽,不要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這誓言絕對不能發。
洛顯之得知慕容恪死去後,有些感慨,但樑國除去了一個大敵,這是一件非常值得欣喜的事情。
他當然能夠猜得到,慕容恪死之前,一定做過一些努力,去讓燕國皇帝和慕容垂之間不要爆發戰爭。
但。
那簡直如同沒有一樣。
在官場上有一句話,叫做縣官不如現管,人在位子上,那是天王老子,一旦離開,瞬間就一文不值,還能夠施加影響力,那也是其他方面還有憑仗。
一個官職尚且會如此,就更不要說生死。
所謂人走茶涼,這就是世界的真實。
慕容垂和皇帝之間短暫的和平,憑藉着慕容恪去維持,但隨着時間的增加,這種信任就會漸漸變淡,更不要說,洛顯之還會主動用間。
對於一個擅長權斗的人來說,將慕容垂和皇帝之間的關係挑撥到難以維繫的程度,那簡直是太簡單了。 他腦海裡面隨隨便便就有一萬種辦法,能夠讓慕容垂和燕國皇帝鬥起來,然後讓燕國內部徹底的分成兩派,甚至爆發內戰也說不準。
但無論是哪種結局,最後獲利的都會是樑國,誰說南方伐北就一定會失敗的。
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一定強的東西?
強和弱是可以相互轉換的。
樑國雖然不能變強,但只要讓其他的國家更亂,就相當於樑國變強,這就叫做國力相對論。
洛顯之正在思索要怎麼把燕國徹底撕裂的時候,突然有家臣匆匆跑進來,大聲道:“家主,大事不好,陛下和太子出事了。”
皇帝,太子,出事?
這三個詞一碰到一起,洛顯之頓時就大感不妙,連忙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家臣連忙說道:“聽說是太子詛咒皇帝陛下,用那些巫蠱之類的手段,然後皇帝陛下去挖的時候,真的挖了出來。”
巫蠱?
洛顯之整個人都懵了,他還以爲會是那種政治上的不和,沒想到卻是這種厭勝之術。
他立刻就知道,這真的是非常大的一件事,而且很可能不等割裂燕國,樑國先自己裂開了,自己必須立刻趕回建業城去。
……
建業城中,百姓還沒有感覺到,但是那些貴族以及官員已經通過大量的小道消息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衍和蕭統之間的關係,一直以來都還是比較融洽的,蕭統的太子地位相當的穩固,蕭衍從來沒有換過太子的想法,他對自己的這個兒子也還算滿意,雖然對外的時候,他一直說自己沒有優秀的兒子,但蕭統雖然不擅長打仗,但文治還不錯。
洛顯之對此非常清楚,所以他從來沒有去關注過有關於儲位的事情,蕭衍沒有想過廢長立幼,那就沒什麼問題。
但誰都沒想到隨着時間的變化,問題出現了。
最大的問題就是蕭衍老了,能夠看淡生死的人,很少,就連那些雄才大略的帝王,也很擔心自己會死,蕭衍還不算是特別雄才大略的帝王,只能說是比較擅長打仗,能用人而已。
他當然怕死,尤其是他崇信佛教,隨着年齡的增強,這些年就愈發的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蕭衍有些寵妃去世,他讓太子給寵妃找土地安葬,因爲是蕭衍派下來的事情,所以蕭統很認真的去選擇土地,後來經過一系列的交易,蕭統得到了一塊土地,但是有方士說這塊土地對蕭衍的大業不好,於是蕭衍就換了一塊土地。
但蕭統認爲花費那麼多的金錢,去買一塊差的土地,是有人在其中中飽私囊,矇騙皇帝,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聽從蕭衍的想法,蕭衍知道蕭統不高興,他也有些不高興,認爲蕭統這是不孝順他。
事情本來到了這裡就應該結束了。
但沒有。
又有方士和蕭統說,這塊土地對他不利,必須要使用一些手段才能夠陣封住這種不利,蕭統於是聽從方士的建議,用一些物件去鎮壓,殊不知這是一個陷阱。
只能說蕭衍和蕭統真不愧是父子,在相信神鬼這方面幾乎是一致的,蕭統還算是情有可原,畢竟這世上大多數人,就算是不相信神神鬼鬼,但對於風水之說,以及氣運之說,還是寧可信其有的。
但蕭衍,他竟然相信這種東西是太子所爲,這就很離譜。
……
其中的細節洛顯之當然不清楚,但他僅僅聽罷大致的經過,他就知道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太子。
這種手法簡直是太過於粗糙了。
他匆匆進了宮,然後見到了怒氣衝衝的蕭衍,蕭衍見到洛顯之出現後,沒等說話,洛顯之已經先說道:“臣還請陛下先息怒。”
蕭衍憤怒道:“朕怎麼息怒,朕未來會把皇位都給他,但是他卻詛咒朕,這難道是應該的嗎?”
“當然不應該。”
洛顯之搖頭道:“所以太子並沒有詛咒您。”
蕭衍憤然道:“靈秀,證據確鑿,那些詭異的東西,就是那逆子親手埋下去的,這是他自己都承認的,朕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他。
朕將你喚回來,就是因爲其他人朕都不信任,這件事背後一定有其他人,你幫朕好好查一查,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如果真的是什麼逆賊的集團的話,一定要把他們全部連根拔起。”
蕭衍所留下的最後的理智就是,沒有直接把太子殺掉,而是等待他所信任的洛顯之回來去查這件事,這讓洛顯之略微的鬆了一口氣,至少還沒有到達一個不可挽回的地步。
如果殺掉一個太子,那對國家所造成的動盪是難以想象的,太子一死,那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毋庸置疑!
當然是選擇一個新的太子出來。
這個太子選誰,從哪裡選,什麼標準選,一下子就出現大問題了,而且蕭衍剩下的兒子裡面,本來也沒有那種特別傑出的人才。
到了那個時候,樑國還想着往北邊打?
還想着趁着燕國內亂的時候趁火打劫?
那個時候樑國能夠保得住自己就算是不錯了。
洛顯之絕對不能允許這種能毀滅自己和父親兩代人努力的事情出現,所以他匆匆趕回來,聽到蕭衍所說,洛顯之立刻說道:“陛下,您是太子的父親,難道還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嗎?
太子在樑國的士人中有良好的聲譽,他雖然不擅長武事但是文采出衆,仁義善良,對於陛下一向是非常孝順的,而且父子之間一向是比較和睦的,怎麼可能太子突然就詛咒您呢?
臣曾經讀歷史,在歷史上不僅僅一次發生過這種離間皇族父子的事情,就是爲了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大多數的君主都會中計。
就是因爲那些君主太過於擔心自己的權力失去,但是陛下您不必擔心啊,臣讀千年的歷史,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有掌握兵權的君主被廢黜的道理。
至於那厭勝之術?
難道您真的相信嗎?
臣是出身於洛氏的,臣可以非常自信的告訴您,這世上或許有神靈,但神就是神,人就是人,身爲君主,只有堂堂正正,就沒有任何的厭勝之術能夠傷的了您。
臣相信,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太子,這一定是有人故意想要離間陛下和太子。”
洛顯之這麼一大段的勸諫,讓蕭衍有些躊躇,他對於洛顯之的信任還是相當高的,“難道真的如同靈秀你所說的?但是那逆子爲什麼不說話呢?
他會不會真的有所不軌呢?”
洛顯之知道蕭衍已經有些動搖,從蕭衍的本心來看他是萬萬不希望這件事情發生的,洛顯之又說道:“陛下,您現在如果真的要將這個罪責怪罪到太子的頭上,那樑國的社稷國本肯定是要動搖的。
到了那個時候,從臣的父親開始,到現在這麼多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您還怎麼去完成樑國統一天下的大業呢?
如果所謂的厭勝之術就能夠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那可實在是太過於兒戲了。
每一位君主,都不是那區區厭勝而能夠改變的,臣會去和太子談一談。
臣猜測是那些方士背後有人故意策劃,陛下還請息怒吧。”
蕭衍平靜下來感慨道:“靈秀,這件事情就交給伱了,唉,如果不將你喚回來,朕可能就要鑄下大錯了。”
洛顯之匆匆離開皇帝的宮殿,又往東宮而去,這裡守衛極其的森嚴,全部都是全副武裝的甲士,一看就是蕭衍派人將蕭統禁錮在這裡。
對於這件事,蕭衍能剋制住沒殺蕭統,其實已經頗爲不易,很多冷血的君王,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僅僅因爲讒言就可以殺死自己的兒子。
洛顯之進入皇宮之後,就見到臉色蒼白的太子,太子蕭統本來就是個文人,經歷了這件事,只覺羞憤至極,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和父皇之間的信任竟然會這麼脆弱。
“太子殿下。”
見到洛顯之走進,蕭統還禮後慘然說道:“郡公,是父皇讓您來殺孤的嗎?”
洛顯之搖搖頭道:“殿下是陛下的親子,陛下怎麼會殺死您呢?”
親子?
蕭統慘然嗤笑,“因爲奸人的讒言,孤就被禁錮在這裡,生死不由人,這就是親情嗎?”
洛顯之卻認真的說道:“殿下難道不曾聽聞過,天家無親情嗎?陛下卻能夠注意,這已經頗爲不易,殿下要轉變這種心態,見到陛下對您的關愛。
陛下讓臣來,是爲了調查這件事,臣相信殿下完全不知情,也沒有想要害陛下,經過臣的勸說,現在陛下同樣認爲殿下是無辜的。
但這件事裡面,一定有人是不無辜的,和陛下所言語的人,臣已經帶走,那些指點殿下的人呢?
臣要帶走這些人,然後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指使,只能說其心可誅。”
聽着洛顯之的話,蕭統大概知道了洛顯之要做什麼,他沒有直接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而是問道:“郡公,爲什麼您這麼信任我,我記得你和我並沒有什麼交情,不值得這麼維護我,甚至還在父皇的面前維護,那時候的父皇肯定很生氣。”
洛顯之輕聲說道:“臣總還是有幾分識人之明的,太子殿下不是那種人。
而且。
就算臣看錯了,但太子乃是國本,尤其是太子您,更是大梁不能或缺的人,您必須是無辜的,無論事實如何。”
這話如果洪鐘大鼓般在蕭統的耳邊響徹,他感覺自己再次認識了眼前這位大梁第一重臣,這種臣子所帶給他的震撼是難以言明的。
無論事實如何,有的事只有一個結果!
這和蕭統所學的東西是相悖的,但這些東西聽起來卻是如此的正確,尤其是在蕭統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後。
他就愈發的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觀點,或許是不那麼正確的,他的內心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深深地爲這件事感覺到羞恥。
“郡公,這件事就拜託您了,您果真是我大梁的定海神針,就像是先郡公一樣,怪不得父皇會信任您。”
蕭統深深的躬身,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禮節去拜洛顯之。
洛顯之站着。
————
肉食者鄙,不能遠謀,誠然天地至理也,事君如事子,思人如思愚,爲相若此,大業方成。——《治政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