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儀這句話並非客套。
因爲這羣人裡,是真的有幾位許久沒見過了。
譬如那個柏雲縣城裡結識的小姑娘,猶記得上次見面時,還是嶽天機抓走了玄慶前輩,對方出來尋找自己。
當時事態緊急,攏共也沒能聊上幾句。
還有梧桐山的那幾位師兄弟,以及幫過自己給大幹建設陣法的許家人。
自己走路太過倉促,而這些人就留在那條路上,將這條路盡力打理的更平整些。
如今再見,總歸是有些欣喜。
神朝好就好在,它容得下這羣修爲不高的生靈。
可以讓沈儀不必那麼焦急,有時間心平氣和的道上一句問候。
“……”
臉色複雜的衆人,原本連個招呼都不敢打,畢竟沈儀如今身負麻煩,他們並非擔心牽扯到自己,而是害怕成爲這青年的累贅。
然而,短短的四個字落下。
人羣的臉色瞬間就涌現了笑意,那種熟悉的安心感再次涌上心頭。
林白薇小心翼翼的鬆開了姜師姐的袖口,走出人羣,略帶靦腆的走到了沈儀的面前。
她鼻尖抽動,閉上眼,輕輕吸了一口氣。
還是那抹記憶中的,略帶血腥的味道。
彷彿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個陰暗逼仄的屋子內,只能容下兩個人的偏屋,等待着破舊木門被推開,青年帶回食物,以及剛剛歷經殺戮,滿身的血氣。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光,竟是如此的難忘。
“我想你了。”
林白薇閉着眼,聲如蚊蚋的喃喃道。
話音將落,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已經按在了她腦袋上,熟稔的搓揉了幾下。
姑娘臉上多了幾分羞怯和愜意。
她睜開眼,擡起手,指尖掛着一枚金鈴,眼眸裡藏着期待。
時隔短短數年,居然能晉升爲金鈴捉妖人,說明已經入了抱丹境界,相較於沈儀當然微不足道,但這已經是林白薇能做到的極限。
她想讓對方知道,哪怕自己走的很慢,但也一直在努力的追趕。
“我想把它送給你。”林白薇嗓音越來越小,乃至於不敢去看面前的青年。
“……”
沈儀怔了瞬間,收回手掌,從姑娘手中取下鈴鐺,順手掛在了腰間,用力將其繫緊,輕聲道:“多謝。”
林白薇抿脣一笑,心滿意足的擺擺手,轉身退回了人羣當中去。
她知道不止自己在掛念着沈大哥。
而且現在對方也還有好多好多正事要忙。
“好像跟你說的不太一樣啊,哥。”紫嫺肘了兄長一下,面露狐疑。
最開始在心裡吹噓自己做了神朝大官,後面又講什麼偌大神州,不比洪澤偏壤,需得一步一步來。
那沈宗主爲何能被仙官伺候着?
“你拿我跟他比?你怎麼不跟他比比。”紫陽悻悻朝前方看去,同樣滿頭霧水。
不是祈雨使和行雲使嗎,差距這麼大的?
土地廟前,孟修文已經陷入沉默,側眸瞥了眼旁邊的閔知言,一個是澗陽府前任斬妖官,一個是治理當地漫長年月的土地公。
或許真有人能騙過他們的耳目,但絕不可能一下子就冒出來這麼一大堆。
“不會是真的吧?”
孟修文揉了揉太陽穴,他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修士。
但就憑方纔所見那一幕,心裡其實已經信了個七七八八。
閔知言並未迴應,目光落在了沈儀腰間的鈴鐺上面,就這青年方纔仔細將這東西繫緊的動作,終於是讓他在其身上看見了幾分“人味”,而非一個禍星。
他搖搖頭,朝前方踏出一步,揮手喚來兩個童子:“將那日的名冊取來,讓我再瞧瞧。”
不愧是能比其他土地爺高出一品的存在,簡單掃了幾眼後,他便是對這羣人的歸屬有了數,大筆輕揮,在每個名字後面留下仙宗或朝廷某個衙門的字樣。
閔知言走上前去,將冊子遞給沈儀過目:“我待會兒便讓童子準備舉薦信函,三日左右應該會有答覆。”
“老頭僅是個土地,沒有太大的面子,幫不了許多,只能說給他們尋個合適的安身之地,至於究竟能走到何等程度,便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有勞土地公了。”
沈儀將冊子遞還回去,輕點下頜致謝。
看着土地公重回廟中,南洪出來的衆人皆是面露驚喜之色,原本便是初來乍到陌生地方,難免有些迷茫,那惴惴不安的心思此刻終於是落定下去。
不愧是沈宗主,甚至都無需親自開口,便是輕易解決了此事!
“我知道你捨不得真將他交給煙嵐將軍處理。”
回到廟中,閔知言嘆口氣,看向旁邊的孟修文,這位孟頭雖說有些混賬,但也是真講義氣,爲此鬧出不少糊塗事,以至於遲遲升不了官。
“再信老夫這雙招子一次,只要這羣人還在神朝,這位就不會有爲禍一方的心思。”
“嘿!你還裝上好人了,當初是誰讓我看管着他的。”
孟修文翻個白眼,以此掩飾被看穿的尷尬。
待到兩位仙童將那羣外來之人恭敬送回了澗陽府,他才轉身推門而出,順便瞥了眼一直安靜守在外面的葉婧,看着這小姑娘複雜的臉色:“你又怎麼了?”
“沒,沒什麼。”
葉婧擠出一個笑容,呆呆的立在原地。
孟修文現在也沒心情去管這些事情,快步走到沈儀的面前:“沈大人,那位可是快到了。”
相較於上次玉龍宗的事情,這回前往白雲洞,直接給人家來了個大清洗,但凡是參與到金玉古樹之事的修士,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說是抄家滅門都不爲過。
“等下說話別那麼生硬,咱不佔理。”
孟修文搓了搓手掌,說起這話來都覺得古怪,以前都是旁人這樣勸自己來着。
他湊到沈儀耳旁,壓低聲音道:“她真挺強的,能不試咱還是別試了。”
要是真鬧到動手的地步,反正孟修文自問是扛不住那女人的劍。
話音未落,一道白光已經從天而降。
孟修文趕忙站直了身軀,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
“……”
葉嵐仍舊是那般清冷模樣,臉上看不出喜怒,一襲男兒打扮的白衫顯得腳步乾脆利落。
她目不斜視,甚至連親妹妹都沒多看一眼。
只是走到了土地廟的面前,她雖身形高挑,但比之沈儀還是稍矮一些。
但此刻就這般立於沈儀面前,竟是有種俯瞰的味道在裡面,葉嵐直視着這位新斬妖官,嗓音泛着絲絲涼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你上次答應過我,你能看好他。”
“……”
沈儀挑挑眉,瞥了孟修文一眼,想起對方先前的提醒:“他挺老實的。”
自己又不是什麼蠢人,怎麼可能對頂頭上司擺出生硬麪孔。
“老實?”葉嵐雙眸微眯:“老實到給白雲洞來了個抄家滅門?”
沈儀收回眸光,對視而去,淡淡道:“那是我乾的。”
此言一出,旁邊的孟修文啪的一巴掌拍在了額頭上。
得!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