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山之巔,打扮樸素的和尚高坐於蓮臺間,乾燥脣皮開合,一字字真言傳蕩世間。
他雙掌合十,面容慈悲。
引得無數生靈投來敬仰目光。
莫說凡人,便是對那些大宗修士來講,能與蓮臺法相提並論的,也唯有三仙教中真正的仙尊傳承。
所謂金光破萬法。
那些敝帚自珍的旁門野法,在行者道的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如此珍貴的東西,菩薩不收分毫好處,不設任何門檻,就這般大大方方的講與世人知曉,這是何等開闊的心胸!
莫說修士,便是那些識字的凡人,也是趕忙取出紙筆,若是沒有紙的,乾脆脫下衣裳,直接抄寫在衣襟上面。
然而,就在這一片驚喜的喧譁中,卻是有衆多身影涌現震怒之色。
天幕上方,肉眼凡胎不可窺見的淡黃色霧氣開始迅速匯聚,那是監管神州的人間皇氣,它們洶涌如長龍,盡數席捲至了鶴山上空。
這是來自神朝的警告!
七寶菩薩端坐蓮臺,雙眸渾濁,半搭着眼皮,好似看不見天際的變化。
他以最簡潔的方式講解着經文,宛如一位盡心盡責的教書先生,只爲教化衆生而來。
講完了三劫蓮臺法,沒有絲毫停滯,他僅是抿了抿脣,便開始繼續講解六劫蓮臺法。
諸多城鎮的後方,乃是一座大府。
“嗬!”
此刻,那遙遙不知相隔幾萬裡的恢弘城池中,傳出了一道慍怒的冷哼。
鋪天蓋地的皇氣倏然攪動起來,化作令人驚懼的漩渦,風暴的中心,直指蓮臺上的身影。
七寶菩薩緊緊合攏的雙掌彷彿巍峨高山,不曾有絲毫動搖,但手背上卻是有青筋鼓動,猶如蛟龍盤起,看着有些嚇人。
頌念聲不曾有絲毫斷絕,而城鎮間,蒲團上的衆多身影們,已經從驚喜逐漸演變成了狂熱。
這是一條完整的七品道路,而且在七品當中也是最上乘的那種。
漫天皇氣的後方,似乎隱藏着數道身影。
他們朝着那顆粗糙的光頭投去凌厲目光,已經有些按捺不住動手的衝動。
終於,老和尚停止了講經。
他略微擡頭,顯露出的面容好似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看着那洶涌的皇氣化作大手按來。
七寶菩薩嘴角微微揚起,身後的七輪金光倏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在這金光的映襯下,他身上樸素的長袍略微蕩起,好似世間最華美的袈裟。
大手與金光在無形之地撞上。
佛光不再普照衆生,而是被逼退到了鶴山範疇,而且越來越小,甚至有些護不住那幾百個蒲團的地步。
“什麼情況……”
凡人看不見皇氣,但這些聲名赫赫的大宗修士們,如何看不見眼前的變化。
他們面面相覷。
要知道,神朝和仙庭共治這神州大地,而菩提教又是仙庭的組成部分之一,兩者間還從未發生過這般當着外人的面直接出手鎮壓的翻臉舉動。
難道菩提教傳法,沒有得到朝廷的允許?
正當他們驚疑不定之際。
七寶菩薩已經穩固了佛光,護住了身前之地,他再次開口,這次講的是九劫金蓮法。
原本想要起身的許多修士,臉色微變,略微埋下頭,假裝什麼都不懂的繼續聽了下去。
六品法……這是六品法!
直指金蓮行者境界,堪比天仙之境!
當然,也有不少修士直接站了起來,伸手捏碎了先前用於記錄蓮臺法的玉簡,朝着七寶菩薩和天際皇氣分別施了一禮,各不得罪,然後迅速抽身離開了鶴山。
這些大人物間的爭鬥,他們看不明白,也不敢參與。
但更多的散修和凡人,則是連看都看不見,仍舊沉浸在玄奧的寶經當中。
直到菩薩身後的七輪金光突兀的碎去了一輪。
咔嚓——
天地氣息徹底動亂,原本哪怕是那些真仙,在這渾厚皇氣下方,一身修爲壓根都施展不出來。
但現在,他們突然感覺到了那抹落於身上的壓制力開始紊亂了起來。
“……”
紫菱悄然起身,恭敬行了一禮,隨即便是帶着那金毛旺盛的大漢朝着山下而去。
她離菩薩太近,就連對方的尊者果位都受損,更何況是自己,再待下去實在太危險了。
而且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對這所謂的六品行者法也不感興趣。
片刻後,葉嵐緩緩睜開了眼睛,此刻,此方天地所有強者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天幕無形的爭鬥當中,她身爲封號將軍,當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她先前答應了旁邊的青年,便必須得走一趟。
“聽得差不多了,就儘快離開。”
葉嵐站起身子,朝着旁邊傳音提醒了一句,隨即同樣轉身朝着山下走去。
有孟修文和妹妹盯着,她早就知道了此次讓沈儀如此慎重的人究竟是誰。
“……”
沈儀閉着雙眸,彷彿神遊天外。
他大概是這山巔所有人當中,唯一那個真的在仔細聽法的人。
在靈光老鼠的幫助下,七寶菩薩吐出的每一句真言,都被詳細整理成了具體的功法。
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面板中終於浮現出了一行字跡。
【六品.九劫金蓮法:未入門】
【剩餘妖魔壽元:一百六十七劫】
於洪澤中收集的浩瀚妖魔壽元,終於有了發揮作用的機會。
沈儀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將妖壽灌入了這本寶經當中。
三教真法,實乃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和先前玉龍祖師的旁門野法相比,坐擁寶經,便可將歷劫時的危害降至忽略不計的程度。
沈儀突破六品所消耗的壽元,甚至比七品時還要少。
僅僅三劫,便是讓體內的那座蓮臺,再次吐露出數朵新蓮,金光如雨落下,澆灌蓮臺,在那粉白色的花瓣上,浸染了一層淡淡的金輝。
九劫金蓮!
金輝淡薄,很明顯還沒有走到極致,但這方再次擴大的蓮臺,顯然已經有了足夠的底蘊,去承載一枚果位。
【六品.九劫金蓮法:圓滿】
【五品.龍虎大經:未入門】
就在沈儀推演的同一時間,那七寶菩薩……現在或許可以叫四寶菩薩了。
整整三輪金光的崩碎,才支撐着他講完了九劫金蓮法。
老和尚閉上了眼睛,乾涸眼角內蘊着些許血痕,蓮臺突然開始顫抖而起,騰空而起,佛音大作,載着他騰空而去。
又是一輪金光崩碎。
三寶菩薩臉上仍舊蘊着慈悲笑意,在漫天皇氣的追捕下,徑直遠遁,消失在了衆生視野盡頭。
至此時分,鶴山上除了沈儀以外,已經再無一人。
只餘山腳蒼生恭敬虔誠的跪拜,目送這位慈悲菩薩的離去。
至於藏於天際的身影,也隨着皇氣一起,朝着遠遁的三寶菩薩奔襲而去,卻是無人在意,那山巔僅存的身影上,悄然溢出了一抹微不可查的佛光。
【第一劫,你放棄了按照經文上所述,去煉製什麼龍虎大丹,修習所需的龍虎之力,你打算從別處去取】
在之前的日夜裡,沈儀早就翻閱過了無數遍龍虎大經。
然而他對煉丹之道雖頗有造詣,可菩提教口中的“大丹”,似乎和他先前學過的那些並不是一種東西,而且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手裡確實也有些窘困。
入門所需的龍元和虎元,他打算拿柯十三和安憶來代替。
【第二劫,你的身旁常伴龍虎,一起行走於世間,在你感悟到的天地之力內,添加幾分屬於自己的氣息】
在翻開龍虎大經之前,沈儀還覺得自己的妖壽頗爲豐厚。
僅用了九劫,便從八品道境,直奔六品中期的金蓮行者境界。
但當他開始摘取果位的剎那,如流水般消失的妖壽,還是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心疼。
據智空大師所述,羅漢有七十二枚果位。
想要摘取這枚排第三十一的龍虎果位,最少也需經歷八十一劫!
一行行文字浮現於眼前。
看似簡單的八十一劫,代表的是近千餘萬年的肉身折磨。
沈儀端坐於蒲團之上,好似化作了一座頑石。
無數的畫面於眼前閃爍,如走馬觀花,看過聽過,卻什麼也不曾記得。
【剩餘妖魔壽元:八十三劫】
在洪澤內推演的那些歲月沉澱,還有柯十三和安憶這種無需馴服,便全心全意跟隨的龍虎,加在一起,終於是讓沈儀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菩提教天驕。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正正好好八十一劫。
泛着淡淡金光的蓮臺上,悄然出現了一枚通透圓潤的珠子。
珠子呈現琥珀色,其中孕着龍虎。
那並非是柯十三和安憶,只是沈儀借用它們的氣息,在天地中塑造的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枚耗盡八十一劫方纔誕生的東西,輕輕閃爍光輝,點化了蒲團上的“頑石”。
【五品.龍虎大經:圓滿】
沈儀睜開眼,眸子裡盛滿了金色的光漿。
果位已成,羅漢現世。
……
鶴山之外。
紫陽顯出白龍本體,馱着幾人,不敢有絲毫停歇的朝着前方遁去。
他的目標明確,直指澗陽府。
祈雨使乃是朝廷認可的身份,也唯有回到那裡,才能受到朝廷的全力庇護。
紫陽比任何人都要更瞭解紫菱的性格,那女人若是察覺到了異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在親眼看到父王的頭顱墜地後,他對這個曾經的妹妹,便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只是那枚葫蘆……
這頭紫髯白龍的眼眶微微泛紅,他似乎聽見了父王的哀嚎。
直至感覺到自己的鬃毛被紫嫺用力攥緊,他才怔怔回過神來。
紫陽馱着的幾人盡數陷入沉默,周遭只剩下淡淡的哀嚎聲和呼吸聲。
“既然想看,爲何又要走呢?”
前方山崖間,不知何時多出一道身影,俏麗的女人用食指勾着一枚小葫蘆,輕輕搖晃了兩下。
她注視着空中的幾人,淺笑道:“遇見了父王,連個招呼都不願打麼?還是你擔心父王跟着我在仙庭過得不好?”
聞言,紫陽渾身顫抖,就連身上的鱗片都發出了銳利的摩擦聲。
他死死盯着女人手中的葫蘆,眸光再次陷入癲狂。
“父王,告訴他,你過得好嗎?”
紫菱倏然掐住那枚葫蘆,裡面頓時傳出淒厲的慘叫:“昂——”
“我殺了你!”
紫陽甩掉身上的幾人,猛地朝着山壁撞了過去,沒有任何的技巧,也沒有使用半分手段。
這位曾經的東洪太子,好似變成了一頭無智的野獸,只知宣泄情緒。
“……”
紫菱安然立在原地,看着朝自己撞來的龐然大物,她忽然露出一個甜美笑容。
隨手將葫蘆收進掌中,好似拿着骨頭逗狗一般,輕輕揮袖,便是有雄渾仙力落在了紫陽身上,將其逼回了人形,轟然落地,砸在了她的腳下。
“我殺了——”
紫陽猛地想要昂頭,然而一隻嬌嫩赤腳已經踩在了他的後腦上,將其臉龐狠狠踩進石壁裡。
“告訴我,誰准許你們出來的?”
紫菱緩緩蹲下身子,臉上笑意褪去,只剩下無盡的森寒。
她漠然掃過這位兄長,隨即將眸光投向了遠處幾人,最後落在了那木人身上,滿臉不解道:“出來做什麼呢?習慣了那骯髒的臭水溝,就在裡面呆一輩子不好嗎?”
“玄慶,我留了你一命啊。”
“你爲什麼……”紫菱緊咬貝齒:“爲什麼不知道感恩呢?到底什麼時候,你才能稍微長大一些,懂得做人的道理?”
“感恩。”
玄慶靜靜立着,默默咀嚼着這兩字,然後垂眸看向自己枯槁的身軀,腦海中迴盪的是師尊慘死的一幕,還有那封禁了十萬年,空無一人的南陽內門。
良久後,他自嘲一笑:“謝謝。”
感謝這女人徹底擊碎了他最後一絲尊嚴,讓他明白了自己從來不是什麼天驕,而是一頭實打實的蠢豬。
聞言,紫菱彷彿是沒有料到這位曾經的道侶會做出這般迴應。
她臉上首次露出了真情實意的笑容:“你比以前懂事多了。”
“既然知道感恩,那是否應當知恩圖報?”
“你知道的,你們一直都在害我,我一路走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累……”
“你能不能再幫我,替我去死一死。”
輕柔的話音飄蕩于山間,好似情人間的耳語。
卻是聽得紫嫺毛骨悚然,她呆滯的盯着這個姐姐,突然感覺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以仁善出名的東龍宮,怎麼會出了這麼個賤種。
而最讓人感到絕望的是,這賤種方纔出手時,身上所溢散出的恐怖氣息,那是洪澤人從未感受過的強悍境界,乃至於比當初的施仁還要強大無數倍。
讓人全無逃生的期望。
伴隨着話音落下,洶涌的仙力悄然落在了幾人的身上。
只是瞬間,便是讓衆人徹底明白過來,雖同出身洪澤,但他們與眼前的這女人,早已經不是同一層面的存在。
甚至對方願意說這些話,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恩賜。
“你們這羣見不得旁人好的心思惡毒之輩,實在讓我生厭,又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你們離開那臭水溝,跑出來爲禍蒼生。”
紫菱伸出嬌嫩的五指,然後緩緩攥緊。
下一刻,她緩緩怔住,五指略微顫抖,卻始終無法合攏。
察覺到異樣,她擡眸看去。
只見青天間,一位容貌不輸自己分毫,甚至別有英姿的女人垂手而立,身着素潔白衫,神情淡漠。
正是先前在鶴山上,完全不給自己面子的那位大羅仙尊座下弟子。
“葉嵐祖師,可有什麼指教?”紫菱收起了臉上的森寒,乖巧的立於原地。
然而葉嵐卻懶得多看她一眼,言簡意賅道:“這些人我要了。”
“紫菱乃是受青鸞宣威將軍之令,下來凡間辦事,您……”紫菱笑容僵硬了一些。
可她話還未講完,便被更加漠然的嗓音所打斷。
“我說,人我要了。”
葉嵐隨意揮手,紫菱踉蹌退後幾步,腳下的紫陽輕飄飄的掠回了玄慶身旁。
她垂眸看去:“還有問題嗎?”
面對這般不客氣的質問,紫菱緩緩攥緊了雙掌,低下頭,輕聲道:“若是您發話,自然是沒問題的。”
她下凡有的是時間,而且還有同僚相助。
這位所謂的葉嵐祖師,能護住他們一時,卻護不住一輩子。
倒是沒必要撕破臉皮。
“走。”
葉嵐轉過身子,朝着遠處遁去。
她還有要事在身,而且也曾聽聞過這龍女主人的名號,今日只爲救人,並不願意多生事端。
凡不與仙鬥,這是無數修士用性命總結出來的經驗。
“……”
紫陽氣息紊亂,眼中唯有那枚葫蘆。
但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在玄慶的攙扶下,跟着那位葉嵐祖師而去。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行俠仗義,路見不平的修士,這位前輩能出手搭救,顯然是受了旁人的託付。
沈宗主雖未出面,卻是又幫自己等人撿回一條命來。
這是對方給的命,那自己就沒有任着性子胡來的資格。
只是……真的不甘啊!
紫嫺怔怔回頭看去。
只見紫菱仍舊是安靜的立在山巔,不僅不怒,反而笑盈盈的目送自己等人離開。
那甜美笑容,讓她只感覺脊背發寒。
“諸位,一路走好,不送。”
“洪澤再敘。”
見紫嫺回看而來,紫菱笑意更甚,竟是微微擺手,朝着衆人打了個招呼。
聽到洪澤二字。
包括玄慶在內的衆人,全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葉嵐蹙眉回頭看來,她發現這羣人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死志。
無人迴應。
他們只是死死盯着山巔的女人。
果然,對方已經打算好了去洪澤,自然也就會發現施仁隕落的事情……多活幾日再無意義,他們最珍惜的東西,那片故土,以及其中數不清的生靈,即將要成爲被天庭仙兵掃蕩的亂黨。
此局無解!
“你也是出身洪澤,你也知道你當年爲了走出來,耗費了多少心思,害了多少人。”
“本不必這樣的,對嗎?”
姬靜熙緩緩回身,輕聲道。
若是沒有施仁,哪怕是紫菱本身,也可以正常來到這方神州,靠着走正經的路去尋覓機緣,成仙作祖,又何苦做這些事情。
然而她的話語卻沒能令紫菱有絲毫動容。
這身着紫白長裙的姑娘,認真的注視着衆人:“可我已經走出來了。”
出來了,那就不再是同類。
對於現在的她而言,這些曾經的故友,皆是麻煩,皆是污名,皆是該死之輩!
此言一出,衆人眼中終於只剩絕望。
沈宗主以一己之力,替洪澤換了一片青天,終究還是要傾覆在這女人的手中。
“……”
葉嵐沉默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爲何先前沈儀更希望自己將這些人送走,最好是不與紫菱碰面。
而她卻覺得鶴山周遭才最安全,若是讓這些人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她反而無法保證先前的承諾,故此只是讓孟修文和葉婧過去盯着。
原來其中還牽扯到了別的事情。
“有什麼麻煩,說出來,我去與她主人商量。”
葉嵐嘆口氣,揉了揉眉心。
然而衆人臉上卻並無驚喜,截殺仙官這種事情,是沒有商量餘地的。
就在這時,葉嵐剛剛擡眸,卻是怔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只見天幕盡頭,一襲墨衫緩步而來。
“諾,人都在這裡,一個不缺,該回去……”葉嵐掃了眼旁邊這羣人。
“有勞葉前輩。”
墨衫青年穿過人羣,朝着前方走去:“沈儀欠您一個人情。”
“你別裝傻,我說該回去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葉嵐已經大概猜到這羣人身上犯了事,如今對方入了斬妖司,想要洗清那些事情,有很多別的方式,完全沒必要激化衝突。
身爲封號將軍,需要負責諸多大府的安全,更不可能被沈儀裹挾着參與到這種事情裡來。
對五品仙將座下出手,便是她自己,也需先向上面回稟,而且得有足夠站得住腳的理由。
“沒有足夠的理由,我不會出手。”
葉嵐覺得這句話已經足夠打消對方的那些小心思了。
聞言,沈儀略微回眸,認真道:“先前的事已經結束了,現在剩下的事,我自己辦。”
青年的話語並沒有什麼起伏,卻讓紫陽等人全都怔在了原地。
他們從沒想過,沈宗主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此地。
按仇怨,對方並不認識紫菱,按別的牽掛,這位年輕宗主在洪澤僅僅呆了幾年而已,對於修士而言,說是路過也不爲過。
而且沈儀現在又結識了三仙教中赫赫有名的存在,可謂是前程似錦。
說得難聽點,乾脆讓洪澤覆滅,反而能讓其洗清身上的污名,有三仙教大羅仙尊庇佑,哪個不長眼的敢把施仁隕落的髒水潑到他身上去。
但他還是來了。
“你想怎麼辦?”葉嵐差點被氣笑了,這頭紫髯白龍雖說底蘊不穩,跟腳也差,但再怎麼說也是個六品天仙,更何況對方還有青鸞仙將做靠山。
“……”
沈儀不再回應,下一刻,他徑直出現在了山巔。
紫菱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仔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怎麼,這位前輩也要過問仙庭的事情?”
“別叫前輩。”
沈儀漠然俯瞰而去,輕輕吐出一字:“髒。”
隨着那字落下,乾淨的長靴倏然印在了紫菱的小腹上。
以這頭紫髯白龍天仙境界修爲,竟是從始至終沒有絲毫反應的機會,臉上神情定格,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飛了出去!
轟隆隆——
頃刻炸碎的高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陷入了愕然。
方纔親身體驗過紫菱強悍的洪澤衆人,就這般眼睜睜看着對方被這平平無奇的一腳轟飛。
他們甚至沒有察覺到氣息的波動。
唯有葉嵐略微睜大了眼睛,這是行者道集偉力於己身的路子,她很熟悉……讓葉嵐詫異的是,方纔這一腳,至少也是金蓮行者的水準。
若是對方有這般實力,方纔在鶴山上還閉着眼睛聽個什麼勁?
崩塌山壁間,一道流光倏然遁出。
紫菱再沒了先前的從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破碎衣衫間,一層白色龍鱗煉化而成的貼身甲冑上已經隱隱有了裂痕。
此物並非她親手煉製,而是青鸞將軍用她蛻下的舊鱗替其煉化的防身法具。
而就在剛纔那一腳下,這出自五品仙將之手的寶物,竟是差點碎了。
“你究竟是何人!我與你無冤無仇,爲何痛下殺手!”
紫菱確定自己在今日之前從未見過此人,於是愈發費解起來。
她擡眸看去,只見那墨衫青年再次來到了上方,白皙臉龐上,那漠然的眸光,突然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紫菱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敏銳的心思,片刻間,這神情便讓她與另一人聯繫起來。
如此漫長的歲月裡,僅有兩人這樣看過自己。
一個是眼前青年,還有一個就是御馬監內的那個弼馬溫。
剎那間,一記鞭腿悍然落在了她的肩上,打斷了她的思緒。
洶涌磅礴的力道,使天地都爲之轟鳴。
紫菱身上的龍鱗寶甲倏然炸碎開來,連着一起炸碎的,還有她半截身軀。
剛剛掠起的身影,轟的一聲又直直墜了下去。
“南陽宗主。”
紫菱恍惚落下間,耳畔終於是響起了青年的嗓音。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是讓她瞳孔倏然縮小。
小小的洪澤,如何能孕育出這般強悍的人物,此事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和理解。
“……”
自玄慶前輩而始,自秦宗主收尾的合道之路,皆是蘊含在了這四個字當中。
沈儀做事,有始有終。
而這頭龍女,便是這個“終”。
他身形再次暴掠而出,來到直直墜落的嬌軀下方,沈儀並沒有去看她,墨衫盪漾間,勢如雷霆的一記肘擊,猛然轟向了龍女的腰部。
能撼動天地的偉力,自然也能輕易的撕裂這具身軀。
咚!
並沒有響起身軀撕裂的悶響,反而像是撞動了一枚大鼓。
金毛旺盛的壯漢出現在了兩人當中,以健碩的臂膀攔下了這一擊。
他獰笑着擡頭:“我曾經也是菩提教門人,數一數關係,喚你一聲師弟總是不過分的。”
“師弟,你有些過了。”
“別忘了,我們是登了天庭的仙,你現在這種舉動……說是弒仙也不爲過吧?”
弒仙這兩個字,無論對於誰而言,都是頂了天的罪名。
但在場之人中,雖驚詫萬分,但詫異的皆是沈儀的實力,反倒無人對這件事本身流露出什麼異樣。
畢竟……又不是第一回了。
有了金毛壯漢幫忙,紫菱終於是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她迅速抽身,嗓音尖銳道:“便是你真的身爲大羅仙尊座下又如何,我乃是奉仙諭下凡,你敢動我,就不怕仙庭降罪你的師門嗎!”
這般粗暴的動手,終於是擊碎了她恬靜的外衣,顯露出幾分原本的癲狂。
“到此爲止。”
金毛壯漢瞥了眼遠處的葉嵐,簡單一句話給此事下了定論。
就在這時,他臉色微變。
只因爲自己臂膀攔下的那手肘,再次有了動作。
這舉動無異於蹬鼻子上臉的挑釁,讓金毛壯漢眼中涌現出強烈不悅,他獰笑更甚:“好好好,給臉不要臉,小子,也就是現在了,換做曾經那幾年,你見了我,還得恭恭敬敬喚我一聲羅漢!”
說罷,他倏然低吼一聲,身形迎風暴漲,重新化作了獅虎獸的凶煞模樣。
而且並非是身處仙將胯下時的大小,而是橫跨山脈,遮天蔽日的恐怖妖軀。
與此同時,紫菱也是毫不猶豫的顯化出了紫髯白龍之軀,身形動盪間,屬於天仙境的滔天氣息,化作漫天的冰霜,好似冰山倒懸,轟然朝着那墨衫青年砸去!
光憑南陽宗主這個稱謂,今日之事便絕無和解餘地。
既然如此,那便死戰!
“……”
葉嵐終於知道爲何從那獅虎妖獸身上感知到的氣息如此詭異了。
對方乃是曾經登上過五品境界,又被剝奪了果位的存在。
雖不入五品,但也絕不是六品的金蓮行者能夠抗衡的。
以多欺少,開什麼玩笑!
儘管先前說了絕不動手,但真正目睹這一幕,她還是毫不猶豫的踏步而出,揮袖震碎了天幕倒懸的猙獰冰山。
轟!
正準備一掌按下那頭獅虎,控制住事態的剎那。
葉嵐卻是動作微滯,怔怔立在了原地。
方纔巍峨的高山,早就被沈儀摧枯拉朽的毀了個乾淨。
但此刻,那裡卻重新立起了一座同樣高聳的“山嶽”,那是一道偉岸難言的身影,渾身泛着刺目的金光,健碩的身軀之上,肌肉線條流暢,好似渾然天成的完美之物。
他靜靜的俯瞰人間,一手攥住那條紫髯白龍,一手將獅虎死死摜在地上。
在其身前,龍如小蛇,虎似野狗。
五指緊緊扣住獅虎的頭顱,近乎將其直接捏爆。
換做曾經幾年,得喚你一聲羅漢。
“那現在呢。”
“你該喚我什麼?”
金色身軀略微俯下,他注視着這頭獅虎妖獸,渾厚的嗓音如雷貫耳。
“嗬!嗬!”
獅虎兇獸被摜在地上,被金色光漿鎮壓的沒有半點反抗之力,僅能用眼角餘光去看,粗重呼吸聲中,那猙獰的面容已經目眥欲裂。
“龍虎羅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