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風暴前夕(1)
他說得自然是沈舒心。這女人拿了文件,先是跑去了歐洲度假,十來天后,說是回了香港。旭日的辦公室一直空着,自己打電話過去死活不接,到底是籤還是不籤也不落個話。虧自己前兩日去香港探望生病住院的姑媽,居然在聖安瑪麗醫院裡堵着了她。沈舒心抿着嘴沒說什麼話,可她邊上的小表妹卻說這樣的事,他宋思陽老越俎代庖算什麼,溫煦華要是個男人,就別躲起來,光明正大的來香港,面對面談,有什麼事不可能解決的。宋思陽想想也是,沒再多說,順便把那個小表妹的牙尖嘴利全套學了回來,一字不落說給溫煦華聽了。
“她去醫院做什麼?”溫煦華倒岔開話題,問了一句。
“你受驚了吧,那是她家的醫院,還不是愛去不去,要是肚子裡有什麼,以她的性子,你還能安然無恙呆在這裡?”
“好了,我知道。這兩日有空,去見見她。”
這日下班後溫煦華便去了香港,與沈舒心約在山上一家會館見面。香港寸金寸土,這家會所居然還有個小院子,種了不少文竹,擡頭一看,沈舒心早已坐在了二樓的窗邊,手裡把玩着一隻紅酒杯。老實說,溫煦華長這麼大,還沒這麼怕見個人,他生意場上早已練出股精明氣和狠勁,實用主義下臉皮也厚得很,可這兩個月來確實不願見沈舒心。說怕也不恰當,他只是覺得與沈舒心相遇十年,原本相知相愛,興趣相投,最後以這樣一個慘淡結局收場,不免有些憾然。自己不是玩不起,但千不該萬不該和她糾纏在一起。當江妍站在門口呆呆看着他倆時,自己該如何選擇,腦海裡居然分明得很,他對舒心早已沒了愛,能夠在一起也只不過尚殘存着年少輕狂時的情分。
到了跟前,溫煦華才發現桌面上已經空了兩瓶紅酒,不由皺眉:“就算是紅酒,你也少喝些。養成酗酒的毛病,可沒那麼容易戒掉。”
“這是上好的,你也嚐嚐。紅酒是好東西,越是經久越是彌香,可不像我們這些俗人,爲什麼要戒掉?”
溫煦華知道她好紅酒也不是一日兩日,今日來也不是勸她戒酒的,便不再說了,只看着對面的女子,穿着一貫愛穿的湖綠色綢緞裙,頭髮卻梳得沒往日工整,下巴越發的尖,消瘦了不少。
“思陽說在醫院碰見了你,怎麼啦?”
沈舒心懶洋洋的把酒杯放下,撩了一下耳際的長髮:“沒事,只是正常檢查,每年都做的。我媽畢竟得過癌症,我總要預防着點。”
溫煦華端詳了好久,心想這麼個喝酒法,也不像有事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端起酒杯小飲了一口:“空腹喝酒可不太好,點餐吧。”
鵝肝的火候剛剛好,不愧是入選米其林的星級大廚。二人吃到一半,溫煦華纔開口說了出來:“我讓思陽帶給你的那份協議,你考慮了沒?”
沈舒心盯着他看了幾秒鐘,才緩緩說道:“你是在問我的意見嗎?我若不答應,你會怎樣?”
“我們可以再談,總之,算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想讓你覺得我做得過分。”
“阿煦,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像是會把籌碼放到別人手中的人?”沈舒心從手袋裡拿出那些協議和轉讓書,又道,“我之前還在納悶,旭日一年利潤的五成你可以給我,世方科技的那些股份也可以給我,應該來講這已經夠了,爲何還要加上晨星電商的股份,你早就想好怕我不應承的後路了吧。晨商雖然是個小棋子,卻有大用途。我爹地做夢都想從你父子手上拿到晨星的控股權,過去三年,你同陳叔一直都拽得死死的,如今有了沈家控股的機會,晨星以後的發展戰略都由我們說了算。世方要從傳統軟件行業轉型,便要以晨星爲基點,佈局互聯網,一爭天下,又怎麼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我也只是想,如果你多這些股份,在世方就更有資本立足。”
“是啊,託你的福,之前我遭人排擠,都沒法進董事局,現在可以了。我爹地說了,只要我簽下這份協議,立馬讓我上任晨星的總經理。”
“那就恭喜你,說實在,蘇珊走後,世方的情況,嗯……,你也是瞭解的,你回去也是件好事,公司的事,多聽蘇珊的意見*?。”
“可我還沒想好,要不要籤。”
“還是籤的好,阿心,我與你之間,是再無可能了。我能幫你的,也只有把這些給你,也許只是杯水車薪,但多少能在董事局起點作用。說真的,生意場就那麼大,匯安與世方以後會有好多合作的機會,以你的能力才幹,我都希望世方以後的掌舵人是你,而不是沈劉安琪。”是啊,能不鬧翻,最好不鬧翻,多一個生意夥伴也是筆不錯的買賣。
沈舒心笑了起來,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一口飲盡。他倆之間,溫煦華不算全錯,自己也有好多問題,所以才無法像江妍一樣理直氣壯,甩臉色、鬧出走。這份協議在她手上一個多月,她壓根就不打算籤。一旦落筆,自己這一年多來耗盡的心血全數白費,3個億算什麼,買別人的愛情或許可以,自己的斷斷不行。可先是父親趕來,要求她簽下這份協議,斷了這場露水姻緣;自己向蘇珊傾訴,希望能得到些許安慰照拂,可蘇珊也只是電話中告誡不要錯上加錯,後來聽聞董事局打算邀請她擔任晨星總經理一職,更是主動打來電話對自己女兒說這是個好機會,應該抓住。這件事身邊知道的人少,但幾乎各各都認爲你們少爺小姐的,本來就玩得太過,好玩好散就行,還打算學查爾斯與卡米拉啊。一場婚外戀情而已,男方居然給了3個億,沒撕皮破臉的,值了。表妹知道後更是說:“姐,你得爲我們高家考慮考慮。”姓高的在兩次高層震盪中可都被那個沈劉給踢出世方來了,一個不留。
沈舒心這才意識到,溫煦華過於心計,錢不白給,攻的是她身邊人的心,別人她或許可以不理會,但獨自在英國的蘇珊她怎可以置之不顧,表面上蘇珊一副都放下了的模樣,可世方董事局的大小事情她都仍然如此熱衷,意味不言而明。
“是啊,不籤還能怎樣?最壞不過如此。只不過,你把晨星的股權轉給我,陳叔沒跟你吹眉毛瞪眼?”
“這錢又不是他的,晨星的原型就是我自己開的一家小程序公司,有幾個軟件方面的小專利,才被收購的,不過他倆太小氣,收購了我的公司,纔給了我19%的股權。”
沈舒心儘量裝得輕鬆,好像這個決定是早就做出來了,見溫煦華酒杯空了,又給倒上,看着窗外,盡是唏噓:“阿煦,我倆剛認識時,沒想到最後是這樣一幅光景吧。”是啊,當初以爲自己的愛情比鑽石還珍貴,不料卻是自己錯了,再怎樣的愛情它也有價碼,人越長大,越清楚這份價碼,生在這樣的富貴家庭,也越清楚它的價碼。當年自己是無比風光的沈氏獨女,如今只是被掃地出門的大小姐。如果再沒有行動,沈益山一死,那位長袖善舞的沈劉安琪霸着世方,就再也沒有她的份了。
溫煦華搖晃着酒杯,大吊燈的光落到桌子上、餐具上、無處不在,他也笑了起來,那時自己還一身自在,身在富貴家庭,金錢名利輕狂待之,一心追逐刺激冒險和女人,可如今這幅皮囊仍看似年輕,只不過卻一刻也自在不起來了。終日裡來只會算計,生意場上、朋友圈裡,就連自己的女人也都是如此。可算計之下,到底有幾分真愛,連自己也不知曉。他曾經極其不屑自己的父親、沈叔之流,可自己不也在慢慢變成這種人嗎?
舒心確實是品酒好手,選出來的酒口感極佳,又因爲今日這事如此輕鬆的解決掉了,心境寬鬆下,溫煦華不免多飲了幾杯。想想也無妨,再怎樣也是紅酒,還能醉了不成,更何況,經此一別後,恐怕他與舒心再無法同坐一張臺上,暢懷痛飲了。
“江妍那邊呢,聽說都處理好了?”
“嗯。”
“小心着吧,她也不是個簡單的,吃了這麼大個虧,能輕易原諒?我去找過她一次,哦,聊聊而已。她好像有意願讓你把旭日過給她,算作補償。”
“她要旭日?”溫煦華只覺得腦袋重得很,過了一會纔想起來,出事後父親也去找過江妍,說倘若她不離婚,會給5%的匯安股權做補償,再加上旭日100%股權,那真不是小數目了。不過,錢財什麼的,自己本不就只有這個了,要就要了,她能回來就好。
沈舒心瞧着溫煦華稍沉下去的臉色,又換了輕鬆的口氣說道:“黛西常誇她,說她情商高得不得了,嫁了好人家也不回去做少奶奶,反而在財務部勤勉守職,匯安以後的財務總監算是有着落了。也是,她年紀輕,可做事隱忍有划算,還不鬧情緒,我們這些自詡白骨精、白富美的都給比下去了。”她這麼說自然有目的,人越有錢,越擔心別人惦記自家錢財。
“你和她走得很近?”
“也不是,她剛開了間酒莊,想通過我的圈子傳點知名度出去。以前那點事,陳芝麻爛穀子,還介意做什麼?”
會所幽幽靜靜,沒有其他人,低沉的音樂傳來,是黃小琥那首出了名的《沒那麼簡單》。沈舒心歪着頭,隨着節奏緩緩哼了起來:“什麼時候,我也愛聽這種曲子了。”溫煦華也仔細聽着,歌詞的大意也頗符他倆的遭遇。
“阿心,說實話,你恨我嗎?”
沈舒心今晚笑得格外的多,以前看港片,片頭曲片尾曲總是唱“笑看人生”,今日是真有體會,不笑看人生,難道還哭看人生嗎?紅酒一口灌進,道:“識得太久,恨不起來。”
她今晚興致很高,溫煦華只好陪着也喝了不少,夜色已晚,山下的燈已經熄了一大半,溫煦華心想,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刻了,說了拜拜便起身要走,可剛起身便覺得頭昏目眩,勉強支撐着走了幾步,哐當摔在了地上,最後只看見沈舒心大呼“waiter”驚慌失措的模樣。
等到徹底睡醒起來時,人已躺在一家大牀上,典型的英式裝潢,估摸是酒店,溫煦華有點不知所措,昨夜像是極漫長的一晚,來來去去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覺得口乾得很,隨口叫了聲:“妍妍”。
卻是沈舒心在身邊,纔想起昨晚摔倒前尚與她約在會所,坐起身來,問了句:“我是怎麼回事?”
“還說,嚇死我了。你倒下後怎麼叫也叫不醒,我只好讓waiter幫忙,把你送到醫院。沒什麼大礙,只是心悸突然暈倒,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點。”
溫煦華聽到這話,猛盯着沈舒心看,自己一個正當壯年的男子,怎會突然心悸暈倒,該不會是你在搞鬼吧。沈舒心被他盯得發毛,轉身從旁邊的書桌上拿來一份報告,說道:“你自己看,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過醫生建議你過兩天做個詳細點的檢查,畢竟陳叔也一直有心臟上的毛病。”
翻了一下,確實是醫院的檢查單,溫煦華這纔想起,這些天來自己是有覺得心慌、胸悶,還一直以爲是給累的。南灣村項目談判陷入僵局,現今都不能如約動工;樓市僵持,不少樓盤都是零成交,現金流日益吃緊;就連旭日沒了沈舒心,也多了好多操心的事,再加上每日奔波S與H市,睡眠都不足5小時,身體明顯是在強撐着。
“現在幾點?這裡,是聖安瑪麗醫院?”
“過中午了,醫生講你需要休息,充足的睡眠,我讓他們給搬過來的,特級病房。”怪不得自己醒來第一眼,還以爲是酒店。
溫煦華惦記着公司的事,掀開被子下牀,卻發現自己□,站在跟前的沈舒心一臉嬌俏的模樣,小聲說道:“阿煦,你這段日子太累了,所以才睡得這麼死,不過你今早有醒來過一次,你不記得……”
溫煦華壓根不信,只不過記憶模模糊糊不太真切,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下了手。自己突然暈倒,雖說有單子,但依然疑心重重,沈舒心的臉色也不對,但他如今實在不想過多糾纏,伸手往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不帶一絲感情:“協議都簽了,不可以反悔了。昨晚……,你就當是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