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前,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幾個人影一齊扭過頭來看着自己。
除了老兩口,還有兩個年輕的女人,一個正是讓林學濤神魂不安的妮子,另一個,竟然正是秦嵐。
秦嵐跟妮子……居然坐在了一起,而且還同時出現在自己家?
林學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他回過神來後,下意識地立即朝秦嵐和妮子的臉上掃去,一陣搜索,好半天,他確信兩人並沒有臉紅脖子粗,絲毫沒有爭吵的痕跡,相反的,倒是正跟爹孃老兩口正仔細地商量着什麼事兒。
“小濤回來啦!快,快進來!大傢伙正商量重要的事情,你回來了敢情正好!”
林學濤娘看到兒子,出現在門口,趕緊過來從他身上接過行李,把他拉進屋,坐在一屋子人旁邊。
林學濤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會兒,自己像是走錯了門,怎麼都感覺像是進了一戶陌生人家。一屋子的人都熟悉親密着,自己倒顯得生分了。
林國慶磕了磕旱菸杆子,臉色有些沉重又無奈,“既然回來了,那你就自個兒拿主意吧!村裡找人跟我說,讓你欠村民的入股錢趕緊還上,還自作主張給你聯繫了一個機器廠,讓你把機器折價賣了……我知道這事兒小濤你也挺爲難的,就沒打算跟你說。跟你娘和妮子一合計,她們一老一小兩個娘們倒是都不同意……”
林學濤聽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在他看來,似乎這一天是遲早的事。牆倒衆人推,自己的廠子熄了這麼久的火,村民們就算再信得過他的,只怕這會兒也不敢對他抱希望了,鄉下人的錢摳得緊,誰家也不可能讓一大筆錢荒廢在自己手裡,逼債的事兒那也是天地地義的。
見林學濤眼光垂了下去,林學濤娘在一邊勸着說,“小濤,這事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咱做人得公道。你也別怨村裡的街坊們,我看呀,這事兒肯定又是劉惠普挑起的,說什麼村民聯名到他那兒施壓,根本就是這老東西落井下石哩!娘知道這廠裡的機器設備都是你的心血,你肯定不捨得賣了,所以也一直在尋思着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林學濤點點頭,拍拍孃的肩膀,說,“娘,你不說我也知道哩!劉惠普對咱恨得牙癢癢,哪兒有不趁人之危的!不過娘你放心好了,這事兒我已經看開了,他們要賣機器設備……”
林學濤一句話沒說話,旁邊妮子義憤填膺地插了句嘴,說,“學濤哥!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話,說不賣咱們就死活也不賣,大不了我讓我哥出面,把這事兒給撐下來!”
林學濤聽見妮子還是像以前那樣直爽,心裡又是感動,又是覺得她可愛。眼睛不自覺地瞟了一眼旁邊的秦嵐,秦嵐衝他眨眨眼,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妮子看出林學濤心中的疑惑,補充說,“國慶叔剛開始說這事兒的時候,我也拿不定主意,就跑到學校把秦老師找來了……”
林學濤舒了口氣,笑笑說,“妮子,看來你也會找咱們的軍師幫忙了啊!”
一旁林國慶老兩口看見兒子表情竟然還很是輕鬆,面面相覷,有些不明就理。
末了,林學濤起身,拍拍身上一路上的灰塵,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村民們要把我的機器拿出賣了,那就讓他們拿去賣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哩!”
聽到這話,一屋子的人臉上都吃驚不已,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裡尋思着,林學濤今天這是怎麼啦?平時看得跟性命一樣寶貝重要的機器,怎麼今天說賣就賣了呢!
妮子更是急了,拉着林學濤的衣角趕緊說,“學濤哥?你不是說真的吧?再困難的時候咱都挺過來了,眼下這事兒,也不見得就沒有迴旋的餘地哩!機器設備咱說啥也不
能賣!你不是說咱們將來還要生產更多更好的東西,做更大的生意麼!”
林學濤坐下,拍拍妮子的肩膀,寬慰她說,“做大生意也不見得機器就不能賣呀!到時候咱們買新的不就成了?現在這罐頭設備扔那兒也是生鏽浪費,賣了也好哩!”
林國慶見兒子自己都點頭同意了,也跟在一旁勸妮子,“丫頭就是小心眼兒,機器又不是啥稀罕東西,隨時要隨時買就成!那句老話咋說來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看這事兒,小濤做得挺好,當機立斷!沒婆婆媽媽的!”
林國慶一揮大手,作了個一錘定音的決定性手勢。就要邁開兩條腿往外走,林學濤娘卻伸手拉住了老頭的衣角,衝一旁使使眼色,“人家秦老師還沒發話呢!老頭子你急個啥勁兒!咱這麼遠把秦老師叫來商量,總不能給個冷板凳坐了攆人走吧!”
林國慶聽了一愣,心想也是,就問秦嵐,“秦老師,咱小濤一直也都聽你的建議和主意,這個賣機器還債的事兒,你看呢?”
秦嵐皺起眉頭思索了一陣,雖然沒有詳細向林學濤問個明白,可心思機靈的秦嵐這會兒也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點點頭,說,“既然林老師自己都說了,那我也沒意見。早賣早乾淨,重頭再來也不錯啊!”
林國慶聽了,滿意地點點頭。衝老伴指指秦嵐說,“你看看,城裡來的姑娘,見識就是不一樣哩!哪兒像你們孃兒倆!”
林國慶說這話的時候,拿眼睛掃了一下妮子跟林學濤娘,眼神裡有些輕視的模樣。
林學濤娘幽幽地嘆了口氣,說,“賣了也好,只不過……這重頭再說,還是算了哩!老林家可再也經不起這號折騰了……”
妮子還是滿臉的怨氣,心裡頭一百個不願意,一張小嘴翹得都快能掛住油壺了。
當天傍晚時候,村裡就來了一些人,手裡拿着擔子繩子,還有螺絲刀之類的工具。由於事關自己的利益,這些村民們倒是個個自發地幹起了義務勞動,卸螺絲的卸螺絲,擡機器的擡機器,叫拖拉機的叫拉機,那陣勢比賣自家的東西還積極呢。
看着廠房裡的設備被村民們一件件擡上拖拉機,慢慢地變得越來越空蕩蕩的,妮子心裡的一腔悲傷實在忍受不住,淌下淚來。林學濤爹孃在一旁看着,臉色也很是沉重。
這會兒林國慶吧嗒吧嗒地抽着悶煙,心裡頭不禁涌起陣陣遺憾後悔,打從兒子把第一臺機器運進這大禾場的那天起,他就不同意,直到後來廠子辦得有聲有色,自己才轉變觀念,到現在眼睜睜看着機器被擡走,林國慶的心裡泛起難以言狀的自責。要是自己多關心多支持一下兒子的事業,興許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呢?要是有重來的一次的機會的話,他一定會鐵了心的支撐兒子的事業。
林國慶自己當了一輩子老實本分的農民,似乎一輩子也在追求實誠安穩的日子,可是兒子的罐頭廠經歷的一番番風波,已經隱隱地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上,一層不變的安穩,根本就不存在,人生有起落,做生意也有波折。這一刻,林國慶的思想觀念算是徹底地發生了改變。
不過,一家人當中,唯獨林學濤自己並沒有站在廠房旁邊,目送着自己的機器給運走。在大家夥兒都覺得挺悲傷的時候,林學濤的心情都出乎尋常地淡定。
因爲此刻,他已經看到了新的出路,不再揹着過去的沉重負擔了。
機器運走後,夜色也晚了,妮子心裡難受,自個兒先回去了。林學濤主動從屋裡拿出手電筒,說是要親自送秦嵐回學校,秦嵐知道林學濤的意思,也就沒有拒絕,林學濤爹孃自然也同意。
兩人並肩走在去學校的鄉村土路上,腳步輕快。沒有林學濤開口問秦嵐,秦嵐倒先發話了,“機器被拖走抵債了,你卻一點兒也
沒顯得悲傷嘛!怎麼?去了一趟城裡,變性情都變這麼豁達了?”
秦嵐打趣地說他。
林學濤搖搖頭,說,“只是看開了而已!要是我林學濤經歷了這麼些風浪還呼天搶地的,那不是太沒出息了!我還是那句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秦嵐聽了,格格笑了起來,眼色神秘地打量了一身輕鬆的林學濤上上下下,說,“是嗎?看來,這個‘新的東西’,是被你在城裡找到了?”
林學濤不置可否,事情沒有眉目,他可不想太早下結論,就回了句,“這個嘛,暫時先保密,以後你自然就知道了。”又趕緊問秦嵐,“對了,你跟燕妮子之間……”
“怎麼?你覺得我跟她的關係太正常了,出乎了你的意料是吧?”
秦嵐一句話就說中了林學濤的心思,弄得林學濤一時不知說啥好。在秦嵐這個聰明的女人面前,他可真是一點兒也瞞不住呀!
看着林學濤一幅啞口無言的樣子,秦嵐神秘地笑了笑,說,“放心吧!我跟燕妮好着呢!你當初去城裡之前我不就跟你說了嗎?要是燕妮來找我,我一定好好跟她解釋,現在,我已經跟她好好解釋清楚了,所以,你儘可以放心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學濤聽了,心裡歡喜不已,可仍然好奇得不得了,幾步追上秦嵐,小聲問,“秦嵐,你到底是怎麼……說服妮子的?”
“說服?說服什麼?”
秦嵐故做糊塗地反問。
“那個……妮子好不是對咱們有誤會嗎?”林學濤支支吾吾的,舌頭都轉不利索了。
“什麼誤會啊?我怎麼不知道?”
林學濤一聽急了,心裡想着:秦嵐你這不是故意裝糊塗嗎?太可惡了!
“就是那天……妮子不是已經看到我們兩個……”
林學濤結結巴巴地說着,指指秦嵐,又指指自己,在黑暗裡臉都紅了。
沉默了一會兒,秦嵐終於緩緩開口了,“哦……你說的是咱們接吻的事兒……”
秦嵐嘴裡剛剛說出“接吻”兩個字,林學濤驚得幾乎跳起來,張開巴掌就要去捂住秦嵐的嘴。
“噓!你小聲點兒!我的姑奶奶,這可不是在學校宿舍,這是村口大路上呢!要是讓人聽見了……”
“怎麼?你還害怕了呀!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咱倆又不是第一次了……”
秦嵐嘴裡嘟囔了一句,扔下林學濤自己一個人就衝到前頭去了。把個林學濤弄得滿臉汗顏,趕緊幾步追上前去,“在山坡上那次……應該不算吧?秦嵐,你說說,妮子知道咱倆的事兒後,她沒有跟你爭吵嗎?你究竟有什麼神通,讓妮子對你一點兒也沒惱恨呢?”
林學濤心裡頭一連串疑問,不停地追問着秦嵐,可秦嵐越是看他急就越是不肯說,學着林學濤剛纔的樣子,“這個我也保密,你以後自然就知道了!”
“什麼?”
林學濤愣愣地呆在原地,一時啞口無言。
送秦嵐回了學校,林學濤回到家裡,躺在牀上興奮得睡不着,一方面是看到秦嵐把妮子給馴得服服帖帖的,就好像兩人之間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事兒似的,對秦嵐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心裡尋思着,看來還是女人更理解女人呢!而另一方面,從城裡打聽來的有關野菜的商機也讓他在低谷中再次看到了一線希望,原本心灰意冷的他,此刻覺得自己渾身又重新充滿了幹勁。
第二天一大早,林學濤匆匆吃過早飯,就往外頭跑,林學濤爹孃見了,也不知道他要幹啥,就叫住林學濤,問他,“小濤,一大早這麼急着上哪兒去?今天星期天,學校不上課哩!”
“我不是去學校,我去找妮子!”
林學濤乾脆地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