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學濤心裡祈禱着,已經走到自家屋前。
他知道,按照爹孃的生活習慣,用不了多久就該起牀了,他必須趕在那以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輕輕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竈房,舀了一大桶涼水,提到屋後的空地裡,脫下身上的污衣,小心地擦洗着,儘量避免弄出太大聲響。收拾完畢,把血衣輕手輕腳地收了起來,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一頭倒在牀上。
這個夜晚,實在發生太多的變故,已經令他筋疲力盡。
一切恍然如在夢中,莊慧高傲的態度,羅明暴戾兇狠的手段都歷歷在目。除此之外,便是眼前觸目驚心的紅汪汪的一大片了。
外頭,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雞叫聲,林學濤在紛亂與不安的情緒中沉沉昏睡過去。
山杏家裡,燈火通明。
給林學濤跟金鳳這麼一鬧,山杏也沒了睡意,穿好衣裳,在竈房裡給燒了一鍋熱水。金鳳裡裡外外從這屋到那屋都跟着,經歷了晚上的兇險,這會兒,她很是害怕獨處。
看着金鳳髒乎乎的臉蛋和頭髮,山杏心裡生起一股憐惜,好幾次話到嘴邊,想問個究竟,又忍了下去。
山杏給木製的浴桶裡裝好熱水,又從衣櫃裡找了套乾淨的衣裳,拿到浴桶旁時,發現金鳳仍然蜷縮在那兒,眼裡滿是驚恐。
“金鳳,衣裳我給你拿來了哩!咋還沒洗?”
金鳳卻只是摟着身子,一言不發。
山杏在椅子上放好衣裳,走過來握住金鳳的手,這時才發覺丫頭渾身輕輕哆嗦個不停,看情勢,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山杏嘆了口氣,撫了撫金鳳的頭髮,伸手去解她衣裳的扣子,卻被金鳳觸電似地躲了開。
“來!嬸子幫你,別怕……”
輕言細語勸了幾句,金鳳總算放下戒心來,由着山杏一件件脫下了沾滿污泥的衣裳。
拽着金鳳的褲管往下拉時,山杏的手裡忽然愣住了,目光在金鳳大腿根部內側停住不動了,良久,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她看到了丫頭雪白細嫩的肌膚上,留一縷淡淡的血色痕跡。
“金鳳,你……是不是讓人……”
金鳳忽然摟過山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山杏抱着金鳳肩膀,輕輕地拍打着她後背:“好啦!好啦!丫頭,別哭了,跟嬸子說說,昨兒晚上到底發生了啥事?誰禍害的你?”
金鳳卻只是不住地搖頭:“我不知道,山杏嬸,我什麼不知道哩!我給濤叔救醒時衣裳就讓人給脫了,嗚嗚……”
“那你就沒覺得自己身子有啥異樣?”金鳳仍然搖頭。
山杏嘆了口氣,心裡尋思,十幾歲不懂人事的小丫頭,能說出啥所以然來呢!問她這個那原也是白問。
“那你就揀你記得的說!”
金鳳抹了抹眼淚,回憶了一陣,說:“我就記得後頭有人追我,手裡有槍……是
那個外地來的小平頭羅明!我就使勁兒往前跑,累得脫了力……最後……好像迎面看見有人,就朝他喊救命,剛走到他跟前兩眼一黑我就啥都不記得了……醒來時就睡在田裡草垛子上……”
山杏皺起眉頭思索了好一陣,趕緊問:“你碰見誰啦?”
金鳳陷入了沉思,“天黑看不太清……當時我又急慌慌的,好像……好像是……孔大偉……”
“又是這個孔大偉!”
山杏怒吼一聲,拍案而起。
“這個禽獸!狗雜碎!”
山杏咬牙切齒地怒罵,兩眼彷彿要冒出火來。
“當初在村委前頭就該徹底收拾他纔好!”
金鳳被山杏怒不可遏的樣子給嚇到了,自己印象中,山杏一直是個性格溫順的女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山杏氣成這樣的情景……
天亮之後,山村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彷彿惡夢從未發生,向來如此一般。而那些血腥恐怖流言,只在當晚聽到動靜的村民背地裡悄悄流傳。
事情當然不可能完全瞞得下來,接下來的幾天,是各方調查取證,走訪勘察現場的時候,因爲牽涉重大,縣裡派了一支專門的小隊負責瞭解情況,人員裡頭,李芳因爲跟林學濤的特殊關係,被排除在外。
當然,此時此刻,即便是李芳自己,也已經不願摻合進來了。只不過,村民們對這種事向來謹慎之極,並不會透露太多。雖然兩個村的村民人人都傳說那晚發生了大規模的持械鬥毆事件,但現場並沒有收集到足夠的證據證明這一點。
幾天後,不出所料地,林學濤作爲鄉長去縣裡開完會後,接到了去趟縣公安局的通知。
對於警隊來說,案件似乎很清楚,該有用的人證物證都擺在那兒,一起普通的黑幫報復行兇未遂事件,但又似乎遠沒有那麼清楚……
林學濤坐在局大樓辦公室裡,面前,是剛剛翻閱完兩年前的卷宗和這次事件材料的聶局長,兩年前趙再成和雄哥的案子,他是親自圈定林學濤當特別協助人員的。
放下材料,聶局長長長地嘆了口氣,緩緩道:“李芳那兒我已經跟她瞭解過情況了,我原本想打算把你倆叫來一起,可李芳她死活不肯……”
“聶局長,你不用說了……我能理解李芳!”
林學濤打斷對方,輕輕道了句。
他心中很清楚,以李芳的性子,是絕對不會給機會跟他見面的。
“唔……”聶局長點點頭,神情間有些尷尬,畢竟,李芳也是自己手下一員得力干將。
“我們搜察了度假村裡莊慧的房間,收穫不多,不過,身份基本已經可以確定。沒錯,她就是珠三角一帶最有勢力幫會組織洪社的頭腦人物,父親是前社團老大,在黑道上打拼幾十年,算是資歷威望最高的一輩,沒有兒子,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女兒。莊慧跟她老公結婚了十幾年,據說因爲這個雄哥能力平平,一直被莊慧瞧不起,她老爹也遲遲沒把位
子傳給他,直到近兩年纔有這個意思。卻不料在上回趙再成的事件中意外死了……”
聶局長頓了頓,繼續道:“莊慧身下那兩個保鏢都是軍人出身,在國外當過特種兵,精通各種槍械和殺人手段,是十足的危險分子,這回的事他們沒討到便宜,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我們已經聯繫那頭的警方,林鄉長,你自己以後也可得小心提防着點兒!你跟李芳之間的私人關係……本來我不該過問,不過老實說,這次的事情,要是有李芳在,應該就能第一時間報警,你們也不至於冒那麼大風險,當然了,事情發生後,我也嚴厲批評了她,不該因爲個人情緒……”
林學濤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聶局長,馬小勇……他怎麼樣了?有消息麼?”
聶局長止住了話頭,良久,搖搖頭,沉重地嘆了口氣:“失血過多,最終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這句話,讓林學濤的心被沉沉地撞擊了一下。
馬小勇死了?
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彷彿剛剛還在眼前,眨眼間就沒了。想起當初在錄像廳頭一回遇着馬小勇,想起他信誓旦旦地想要加入強子的手下卻被拒絕,林學濤的心裡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如果當初自己和強子答應了他,也許事情遠遠不會走到今天這步呢?
耳邊,馬小勇信誓旦旦地自告奮勇說要保護金鳳的話,隱約還在迴響。
頭一回他救下了金鳳做到了,卻種下了癡情根,第二回他也做到了,只不過搭了自己……一切彷彿命中註定一般,金鳳成了馬小勇命裡邁不過去的坎。
“我們試着聯繫他家人,後來才發現,馬小勇沒有親屬,父母也都下落不明,只有一個遠房表叔在外地……”
聶局長後頭說了什麼林學濤已經記不太清了。
從警局大樓出來,跟聶隊長告別的時候,聶隊長忽然想起了什麼,說:“對了!林鄉長,還有一個事兒。根據你和劉強的描述,羅文羅明兩人一人手裡拿了一枝槍,但是縣裡刑警隊在案發現場旁邊的麻地裡只找了一枝,還有一枝下落不明,麻煩你回村後給村民們說一下,如果哪位鄉親們撿到了要立即上交……”
“只找到了一枝槍?”
林學濤心裡不禁一愣,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麻地裡都找遍了麼?”
“找了好幾遍,地毯式搜索,十幾號人……確實沒有,只找到一枝。那裡頭是荷槍實彈的,你也知道,萬一被不明動機的人拿到……”
聶局長不無擔憂地說着。
林學濤點點頭,表示會讓村民們留心,只要有人發現,一定立即通知局裡。
從縣公安局出來,林學濤去了趟強子和小麗那兒。聽濤子說了馬小勇的事,兩人一時默然無語,都是心情沉重無比。看得出來,對於馬小勇的死,強子心裡也自覺有些歉疚,只是,那天晚上沒能給馬小勇報得了仇,讓羅明跑了,這讓他心裡着實憋着一股子窩囊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