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還不解恨,又再要出手,後頭,強子大步走了過來,一把拉開她。衝她直使眼色:“山杏,住手吧!你可是村長哩!村裡這麼多人看着,爲了這麼一個狗東西不值得!”
“看着就看着!就算這個村長當不成,我也非廢了這畜生不可,讓他以後不能再禍害人!”山杏不依不饒,還要動手,強子勉強給拉下,說:“那行!實在要動手,我來!你跟濤子都是領導,你們的手別弄髒了,髒活我來幹!”
說罷,走上前去,站在已經疼得齜牙咧嘴的孔大偉邊,開始活動手腕手指。
“劉強,你……你狗日的這也下得了手?”
“下得!下得哩!甭操這份心了!”
劉強冷冷地笑道。
正這會兒,忽然,從背後人羣裡傳來一陣急切蒼老的聲音:“大偉……大偉……”
衆人回頭一瞅,青袍馬褂,手裡駐着柺杖的孔老爺子急慌慌地衝出人羣,朝這兒奔來。
林學濤跟強子山杏幾個都是面面相覷,給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愣住了。
“大偉你咋樣了?”孔老爺子看見孔子給人圍毆,氣得乾癟的臉上青筋暴起,手裡的柺杖往地上直敲:“光天化日行兇!你們……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強子正要揍人,冷不防半路給這老東西打斷,心裡很是不爽,聽見孔老爺子這一吼,更加火上澆油,甩手一揮,吼了句:“咱們就是村裡的王,咱說的話就是村裡的法!”
噗通一聲,孔老爺身子一歪,站立不穩,居然一頭栽倒在地,臉面觸地的同時,一顆黃黑的碎屑從嘴裡崩了出來,飛出老遠,直落到村民們腳下,撿起來一看,上頭帶着血絲……
是孔老爺子所剩不多的門牙!
強子一下傻了眼,壓根兒沒想到這老東西這麼脆弱,本來只是輕輕想扒開他手裡的柺杖,沒想到竟然產生了這麼大的威力。
孔老爺子這一趴在地上就再不肯起來了,爺叔倆都睡在地上,一個哀嚎,一個捶胸頓足,呼天搶地。都上綱上線,扯到反格命上頭去了。
整個諾大的禾場上,就剩下林學濤強子和山杏立在那兒,看上去一副凶神惡煞,逼人上絕路的模樣。
村民們也開始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對孔老爺子開始產生了同情之心。
不一會兒,孔家一些青壯年後生也聞訊趕了來,手裡還扛着幹活用的農具,都是跟剛纔山杏手裡的東西一模一樣的傢伙,聽見禾場裡的哭嚎聲就嗷嗷躁動了起來,紛紛嚷着:“欺人太甚!都打上門來了!”就要動手。
四周一些年紀大的街坊不忍看着事情鬧大,一邊趕緊攔住孔家人,一邊過來勸山杏:“村長,這事兒鬧得實在是有點兒難收場了!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再呆下去,弄不好這禾場裡就該血濺五步了!”
林學濤想了想,覺得確實不能再呆下去了,趕緊走到山杏旁,把她往回拉,可山杏餘怒未消,她生平最恨男人欺負女人,尤其是像孔大偉這樣有頭有臉的欺負一個小丫頭。
自己沒當村長那會兒就跟不少村裡男人幹過仗,現在在自己村長管轄下,竟然出了這樣的勾當,心裡怎麼也不解氣。
要不是強子也過來幫着林學濤來勸山杏,她非得打斷孔大偉一條腿不可哩!
眼看局勢失控,林學濤拉着山杏,跟強子一起,帶着金鳳穿過人羣快步離開了去,總算街坊們看在他這個鄉長的面子上,沒有讓幾個人跟孔家的人正面交鋒。
很快,村長帶着上門打人的事情就在村裡傳開了,沸沸揚揚,村裡人品頭論足,流言一起,就說什麼的都有了。雖然山杏顧全着金鳳的名譽,沒把話挑明,可好事者已經看出些由頭來了,覺得孔大偉跟那天晚上的事兒脫不了干係。
還
有人就說山杏這娘們也忒霸道,居然打上孔家門來了,那是依仗着背後有林學濤給她撐腰哩!
更有一些人話就說得更直接,說山杏那根本就是受林學濤的指使,爲着莊夫人的事兒,藉機報復他孔大偉呢!誰讓這小子跟那個莊夫人眉來眼去的……
孔大偉稀裡糊塗捱了山杏一頓揍,有苦說不出。他知道莊夫人的來路,這會兒警方也正在查這事兒,風口浪尖,還是少說爲妙。就成天窩在家裡,連土菜館也交給手下打理了。白天根本不敢在村裡走動。生怕再遇見山杏跟林學濤和強子一夥。
風言風語傳得越來越廣,十里八鄉都知道了辛莊女村長騎在村裡人頭上打人的事兒,沒個把星期功夫,這事兒從村裡到鄉里,甚至傳到了縣城裡頭,負面影響之大,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現在,山杏走在村裡,村民們看見她都有些戰戰兢兢,躲得遠遠的。不知不覺間,山杏忽然覺得自己就這麼被孤立了。
林學濤也感覺到了事情比他想象中影響還要大,就連一向魯莽的強子,這會兒也有些心裡沉甸甸的。
山杏已經把金鳳告訴自己的遭遇說給了濤子和強子聽,村委辦公室裡頭,林學濤、山杏和強子三個聚在一起,各個臉色都陰雲密佈,沉默不語。
“山杏,不是我說你!你這回乾的事兒也實在太魯莽了!孔大偉這狗東西糟蹋了金鳳,我跟濤子自然會找機會討回這口氣!你說你一個村長就這麼大張旗鼓地打上門……”
強子滿臉的愁苦。
“現在好了,咱鄉里鄉外都知道辛莊出了個打人的惡村長!這會兒,咱們就是想替金鳳出這口氣,也沒啥機會了!唉!”
山杏頭一回給強子訓了一頓,無言以對,心中也是鬱悶之極。向來處事穩妥的她,想想這回實在是有些輕舉妄動了。
“好啦!強子!你就別一門心思只想着對付孔大偉了!眼下,咱們還是先考慮考慮怎麼挽回局勢吧!山杏,你也知道,最近村裡人傳得厲害,只怕已經鬧到了鄉里,縣裡……”
沒等林學濤說完,山杏嚯地一聲站了起來,挺起胸脯高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兒都是我胡山杏一個人挑起來的,跟別人無關!要負責我一個人負責!”
“可問題是事情發生的不是時候!再過個把月就到村裡換屆選舉的日子了哩!”
坐在一旁的強子不冷不熱插了句。
只是這輕輕一句,猶如一瓢冷水,把個山杏陡然淋了個清醒!
是啊!事情發生的真不是時候!經強子一提醒,她才意識到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嚴重的多!剛剛的一腔豪氣,這會兒也不得不冷卻了下來。
她知道,在村裡,她跟林學濤不是沒有對手,孔家人做夢都眼紅着村長的寶座,對她這個娘們村長那是一萬個不順眼,好容易逮着這麼個機會,他孔家人還不得大作文章?
村委辦公室裡,一屋人重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氣氛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良久,山杏終於開口,幽幽地道了句:“濤子,強子,你們也甭替我擔心了!要實在不行,大不了這個村長我不幹了就是!我胡山杏行得正站得直,沒啥好丟人的!”
強子一聽這話心裡不痛快了,嚷嚷道:“你一拍屁股就不幹就不幹,可你想過濤子沒有?他費了多大的勁,頂住了多大壓力才讓你當上這個村長?還有,你要下來了,那他狗日的孔大偉還不跟猴子似的往村長位子上躥麼!”
山杏低下頭去,瞥了一眼旁邊的林學濤,滿心愧疚。看得出來,濤子也一早就擔心到了這個問題。現在,他心裡有些後悔,那天天亮之前,不該直接把金鳳放在山杏家裡了。
三個人的會議在憂心忡忡中散場了。臨走的時候,林學濤叮囑山杏,是
近保持低調,儘量少在村裡村外走動,這種時候,往往事情是越描越黑。又讓強子也安生呆着,別去找孔大偉的事兒。一切等明天去鄉里開完會再做打算。
第二天,林學濤一大早到了鄉里,特意沒跟山杏一塊兒走,可到了會議室,跟鄉里幾個村的村長支書往會議桌前一坐,林學濤就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勁了。那些個老村長老幹部們嘴上不說,可眼神就有些神神秘秘的,不住往山杏身上瞟,然後又往自己身上瞅。林學濤心裡不踏實,發覺山杏神情也很是不自在,不時地縮了縮胳膊,彷彿無數道目光如芒刺在背,對着她指指點點的。
十里八村這些個跟當年劉惠普差不多年紀的老資歷可不是客套的主,個個思想還保守陳舊得很,對於跟一個小娘們寡婦在鄉里大院的會議桌上平起平坐,他們心裡是早有不爽。等林學濤把最近的工作總結的事兒一說完,這些個老頭子們立馬就清了清嗓門,咳咳幾聲,逮着機會發話了:“鄉長,這集體的事兒說完了,咱們自己的幹部隊伍的事兒,也總該說說吧?俗話說得好,有獎就得有罰,前幾天,辛莊發生了那麼大一件事兒,你可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就當沒發生過呀!”
最先開口的這是趙莊的村長老陳。老陳年紀跟林學濤他爹林國慶相仿,雖然嘴裡的話說得正氣,可心裡也難免不帶着點兒彆扭,爲着林學濤拿了趙莊的地還記掛着呢。
話一開口,立馬就引來了附和聲。
“就是!鄉長,咱們的村幹部要是不帶好頭,鬧出亂子來,這不是讓咱鄉在縣城給抹黑麼!你可不能徇私哩!”
林學濤心頭一緊,該來的終歸躲不掉。擡眼往山杏瞥去一眼,卻見山杏緊咬着嘴脣,低頭沉默不語。
這會兒,自打上任鄉長一來,還是頭一回當着衆村幹部的面,林學濤的心裡有些亂了方寸。
“鄉長,咱們鄉最近幾年可是風頭正勁,多次受過縣裡表揚的,你可得顧全大局呀!我知道你跟胡山杏私底下交情好,也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可畢竟去孔家打人的事兒幹得太過分了,可不能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湯嘛……”
啪!的一聲,林學濤重重地把手裡的硬殼塑料文件夾摔在會議桌上,猶如驚堂木一般,把剛剛還在議論紛紛的會議室一下子鎮得鴉雀無聲。
“老陳!你說啥呢!話咋說得這麼難聽!山杏當村長的這段日子,成績有目共睹,村裡的工廠,度假村,孤寡五保戶,哪樣不比別的村照顧得強!難不成因爲這點小事你們就都跟着牆倒衆人推?都是大老爺們,咱明人不說暗話,孔大偉是個什麼貨色你們這些老資格別說不知道!”
林學濤心中一直煩悶,這下給老陳的話一激,實在按捺不住,當場發起火來,站起身指着在座各村村幹部,怒聲吼道。
話音落下良久,會場裡,仍舊只是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清楚。
面對臺上年輕鄉長的訓斥,底下那些老資歷們紛紛避過目光去,誰也不吭第一聲。
林學濤餘怒難消,目光直視着衆幹部們,那裡頭滿是失望與憤怒。
事到臨頭,居然沒有一個人替山杏說話……
“鄉長,你別說了……”良久,山杏的聲音從會議桌的一角幽幽地響了起來,飛進耳朵裡,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楚,那裡頭分明地帶着哽咽,連聲音都變了。
“是我胡山杏做得出格,辜負了鄉親們和鄉長的期望,我不想給自己辯解啥,也用不着別人替我說話……”
扔下這句,山杏用力地吸了兩口鼻子,騰地起身,捂着臉轉身飛快地衝出了會議室大門。
“山杏……”
林學濤衝着山杏衝出的背影,在心底裡痛苦地喊了句,腳下還沒邁出,山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裡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