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爺子一聽,喜上眉梢,趕緊撇下客人,整了整身上那套老式青袍馬褂,大搖大擺地帶着幾個孔家管事兒的迎了上去。
這一回,他可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迎接林學濤,那還不趁機好好風光一把。
孔老爺子隔老遠就笑呵呵地朝林學濤拱手:“鄉長大駕光臨寒舍,有失遠迎,真是抱歉!我還以爲鄉長不會……”
孔老頭話沒說完,陡然止住了,因爲這會兒跟對面三人已經捱得很近,分明地瞧見幾個人臉色都很不對勁,尤其那小寡婦山杏,一臉殺氣騰騰,那架勢壓根就不像赴宴的,倒要是來討債般。
“幾位……這邊……請……”
孔老頭眼瞅着氣勢洶洶的三人,心裡有些發虛,支支吾吾地朝旁邊酒席旁伸了個手勢。
山杏往孔老爺了跟前一站,就跟樹樁子似的不動了,昂道挺胸跟老頭對峙着。
孔老頭噤若寒蟬。
山杏冷冷地瞅了一眼孔老頭,環顧四周一圈,嘴角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挺熱鬧,陣勢挺大,鬧得挺歡麼!是給殺人害命得手擺慶功宴麼!”
“啥……啥殺人害命……胡山杏,你……你可別血口噴人!”
孔老頭一頭霧水,嘴脣顫抖了幾下,哆嗦出幾句話來。
“還裝糊塗!廢話少說!孔大偉呢,人在哪!叫他給姑奶奶我滾出來,你們孔家要報復我山杏,儘管衝着我來,別欺負弱小,背地裡下黑手,搞些下作的陰謀詭計!孔大偉!你聽見姑奶奶的聲音沒!你要還是個帶把兒的,就立馬滾出來!”
山杏扯着喉嚨衝着孔家老宅就吼起來,胸中一腔怒火騰騰地冒着火焰。
霎時間,一禾場的人都給驚呆了,刷刷上百號目光齊齊望將過來。端茶的站定不動,切菜的停下了手裡的刀,就連抓着花生米抱在懷裡娃娃們都停止了哭聲。
孔老爺子傻了眼,孔家剛剛心滿意足的一派風光場景,被山杏幾句話就跟秋風掃落葉似的衝擊得蕩然無存。可現在,當着這麼多鄉親們的面,他也只能強忍,委曲求全。
“有話好好……”
老頭子甕聲甕氣地哼哼,還沒說完,已經被山杏一雙冒火的目光給噎了下去。只好趕緊朝站山杏一旁的林學濤臉上望去,只不過,迎接他的,也是一張鐵青憤怒的臉。
這當兒,老頭子心裡開始徹底地打鼓了。
就連鄉長也板起了臉孔,看樣子,事情確實鬧得很嚴重。
全村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諾大的禾場上,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孔老爺子費力地嚅動了幾下喉頭,終於擠出聲兒來。
“大……大偉……”
半晌,諾大的孔家禾場前頭,終於出現了一陣悉悉率率的動靜。衆人的目光猶如貓尋耗子一般,總算瞧見了,從孔大大屋的門裡,一個年輕後生,
貓着腰,佝着背,做賊似的終於鑽了出來。原本魁梧的身材,這會兒卻畏畏縮縮的,一邊走一邊心虛地拿眼睛四處亂瞟。上身,換上了一件乾淨整潔的青布褂子,跟下身那條髒污的棉布褲子極不協調,一看就是剛剛從箱子底裡翻出來的。
“找我……幹……幹啥哩!”
孔大偉強作鎮定地擡頭嚷嚷,可一開口,還是給在場全村百多雙眼睛給刺得泄了底氣。
“孔大偉你狗日的混帳!”
山杏一見孔大偉真人出現,情緒立即就失了控,不顧一切,張牙舞爪就朝他撲了過去,一陣瘋狂的捶打,驚得孔大偉連跳帶退,只是不停招架,卻不敢還手。
“哎!哎!你個瘋婆娘!又……又發啥羊癲瘋!你放開!放開我!啊!”
孔大偉一聲慘叫,一條胳膊上呼啦出現了一道深深的指甲痕,山杏愣是在給旁邊勸架村民拖開之前,給孔大偉身上留了個記號。
圍繞的村民們一陣唏噓,指指點點。
山杏給幾個村民婦女拉着,還是氣得咬牙切齒的,不停拿腳背朝孔大偉踹去。孔大偉捂着胳膊上的血痕,嘴裡胡咧咧地罵着,聲音卻小得跟蚊子似的。
孔老爺子幾瘸幾拐奔到兩人之間,鐵青着臉孔,厲聲吼起來:“胡山杏!你可別給臉不要!今兒咱孔家大宴鄉親,你要再這麼撒潑耍賴,休怪老夫不講同村情面,我可要叫派出所的民警了!”
“哼!不勞煩你了,不瞞你們說,派出所我已經叫人去了!還擺宴席!不要臉!”山杏朝老頭啐了一口,手裡朝孔大偉胸前一砸,噗的一聲,一顆黑色的半圓重重地打在孔大偉的胸口,落在禾場地上。衆人的目光跟着落地,瞅明白了,是半顆鈕釦。
“孔大偉!鐵牛是不是你害死的!當着全村老少爺們兒的面,你倒是說清楚!”
山杏字字像是扔石頭,把剛剛還像一鍋沸水的禾場,一下子給鎮清靜了。
孔老爺子目瞪口呆,猶如五雷轟頂。
剛纔還暴跳如雷的他,這會兒陡然間像霜打了的茄子。擡起眼睛,看看一臉怒不可遏的胡山杏,還有在她一旁,同樣鐵青着臉的林學濤和劉強,孔老爺子心裡漸漸升起一股刺骨的涼氣……
而當目光轉到那赫然出現的半顆鈕釦時,老頭子的心裡徹底地揪成了一團。
情況實在不妙,林學濤和胡山杏,當然不會憑白無故地鬧上門來。孔老頭用盡平生七十幾年的人生經驗,強壓着心頭的慌亂,臉上強作鎮定。
“什麼?鐵牛他……死了?”
孔老頭皺着眉頭,不無痛心地喃喃了一句。
沒有人接他話,諾大的孔家禾場裡頭,依舊靜得出奇,彷彿都故意等着看他孔家人的反應似的。
“嘖嘖……咋這麼不小心哩!我早就說……不該讓他一個人出門放牛哩!”
孔老頭搖頭嘆息了一句,立即話鋒一轉,就衝山杏好心道:“哦……山杏!鐵牛的後事……你放心,都知道他家窮,鄉里鄉親的,哪兒能不互相拉扯麼。這樣,正好我孔家今天大宴賓客,當着全村鄉親們的面,我孔老頭表個態,鐵牛的喪事,孔家掏錢……”
孔老頭大方地擺擺手,要照以往,這會兒,全村人都得起鬨稱讚,恭維之聲不絕於耳纔是。可是今天也不知咋了,自己話音落了半晌,愣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彷彿全村人都突然成啞巴了似的。
孔老頭心裡一緊,有些發虛,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朝山杏望去時,就看見了她一雙刀子似的冷眼,正狠狠的瞪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爺叔倆生吞活剝了似的。滿臉的憤怒似乎都在說着一句話:誰稀罕你孔家那幾個臭錢!
“孔大偉!你也算是村裡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說,鐵牛到底是不是你推進河裡淹死的!”
一句年輕漢子的話,猶如悶雷洪鐘,在寂靜的人羣裡響開,震得整個禾場的空氣幾乎都嗡嗡作響。
林學濤大步上前,目光直逼站在孔老爺子旁邊,畏畏縮縮的後生孔大偉。
“當然不是了!”孔大偉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心裡卻着實發了慌,他壓根兒沒想到,在小河邊下黑手時,那又聾又啞的窮小子,走進了鬼門關,愣還是拖了一把他的腿……
“咋兒個……我一直忙着置辦酒席上的東西哩!忙着跑縣城。不信……你問問孔家周圍幾個本家後生,他們……他們都能作證!”孔大偉把嗓門扯得老大,跳起腳來指指正在爲酒席幫忙的孔家親戚們。
“傍晚的時候你就沒走開過?”
“沒!”
“那這半顆釦子咋回事!”
林學濤從地上撿起物證,直塞到孔大偉眼前。
“這……這關我屁事!林鄉長,你也是個讀過書的人,凡事……得講道理哩!這釦子雖然是好料子衣裳上的東西,可再怎麼說,全村也不止我孔大偉一個人有吧?你……你憑啥一口咬定是我!”
孔大偉給林學濤這麼一逼問,反正是鐵了心矢口否認,情急之下,還真有點兒邪乎的底氣了。
給孔大偉這麼一說,林學濤無話可說了。
沒錯,理論上,單憑這半顆鈕釦,沒人能證明一定就是孔大偉身上的!雖然,全村人都知道孔大偉早就跟胡山杏有過節,鐵牛的死,孔大偉的嫌疑實在太大了。
可是,一旁的山杏畢竟是女人,而且,還是性子剛烈的女人。見濤子這個村長這會兒也拿孔大偉沒辦法了,她可不管這些,揮舞着拳頭就又朝孔大偉撲了過來。一邊打一邊哭喪着臉怒罵:孔大偉,你這個王八犢子!你還鐵牛的命來……
旁邊幾個村民,合着孔老頭在內,趕緊去勸,費好大勁兒總算才把山杏給拉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