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急急的用瓷碗倒了一碗溫水,將去毒粉倒入,湯匙輕輕的攪動着,直到白色的粉末全部融化在水中。
少女小心翼翼的將魏知行攙起,靠坐在牆角,湯匙舀起藥水,在脣邊輕輕吹了吹,吹皺了藥水,也吹皺了男子的心湖,直到溫熱適中,這才輕輕遞到男子脣邊,充滿希冀的輕聲說道:“溫度剛好,我放了白糖,一點兒也不苦,你乖乖喝了。”
聲音若春風擺柳飄飄蕩蕩,又似那邀寵的貓兒,乖巧柔弱,讓男子如浸溫泉,說不出的熨貼,那藥水喝起來,不知是糖的緣故,還是男子的心情緣故,竟是甜得溺人。
男子的眼睛曲成了好看的月芽兒形,長長的睫毛若蜻蜓的蟬翼,微微的顫動,如瀑的長髮柔順的挽於臉側,與生俱來的讓人生人勿近的陰沉氣息早己消失不見,如同收了尖刺的刺蝟,沒的外殼的烏龜,軟得一榻糊塗。
過了一會兒,魏知行的臉色終於慢慢轉了回來,由烏黑變得慘白,再由慘白變得紅潤,李小五欣喜不矣,忙回去向李放覆命。
明月忐忑了許久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最初知道魏知行中毒之時,心思一直懸在嗓子眼兒,緊張得喉嚨發乾,額頭髮汗,現在終於輕鬆了下來。
迴轉身去放藥碗,被魏知行一把抓住了衣袖,扁着嘴道:“我,我餓了......”
明月愧疚的按了按魏知行的手,柔聲細語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昨日爲我擋了毒蛇,還對你惡言惡語,實屬不該,我去熬些粥來,去去就回。”
魏知行這才鬆了明月的衣袖,許是勁力太大,衣袖已經被抓得褶皺叢生了。
明月安頓下魏知行,緊緊掖好了被子,這才急步匆匆出門回家去熬粥。
屋子裡恢復了靜悄悄的模樣,男子攤開寬大的手掌,掌心處,黃澄澄的金釵晃花了男人的眼,男人的眼睛輕輕眯起,若伺機而動的毒蛇,又似老謀深算的狐狸,男子嘴角上揚,沉吟訟道:“好一個‘鳳凰三點頭’,姓駱的,你願做守望公主的護衛,我便成全於你,讓明月永遠不知道你的存在。”
男子手掌成拳,將那精緻如斯的釵子牢牢攥於手中,再攤開之時,那流光溢彩的金釵己經成了一坨金塊,男子隨手一扔,將金塊扔在了地上。
“粥好啦!”明月端着粥閃身進來,俏皮的墊着燙得發紅的手指,兩腮鼓起,似小青蛙般正努力的將粥吹涼。
明月將粥放下,男子努力的伸手拿起湯匙,卻不勝其力,湯匙“當”的一聲跌入碗中,激得粘綢的粥險些撒將出來,男子頗爲不好意思的重新舉起手來,手腕顫抖着,似承載着全身的力量。
明月筋起了好看的鼻子,似笑非笑的拿起粥碗,調侃道:“生病了還這麼逞能,還是我來吧!”
少女蔥白的手指輕輕拈起湯匙,白晰的手指比那瓷碗還要細膩,臉上難得的笑紋比粥中的水紋還要蕩羨。
男子看着看着不由得癡了,任他自己也是甚爲不解,在自己被情所傷之後,姐姐這個皇后便充當起了媒人的角色,每年以各種名目安排他見各色的女子,可謂是閱盡毛帆、數不勝數。
這些女子中,有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閨閣錦繡;有美豔絕色膚凝雪的絕代佳人;更有武功超羣賽鬚眉的將門之女。自己沒有一個爲之側目的,原本以爲自己會孤獨終老,不想卻被這個小小的向陽村村姑絆住了腳步,長得不是絕色,行爲甚爲粗魯,字都認不全,更別說才學出衆了,可就是這樣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女,身體裡似散發着無盡的吸引力,讓自己不忍移目。
少女嗔責的皺了皺眉頭,嘟起小嘴道:“傻愣着幹嘛?你不是餓了嗎?倒是張嘴啊!”
男子這才從怔忡中醒了過來,那湯匙已經遞至脣邊,白色的米粒似上好的羊脂白玉,讓人不忍吃掉。
男子張開嘴,準備大開朵頤之時,“主子!”一個大嗓門驟然響起,嚇得明月手一抖,一湯匙的粥全都杵到了魏知行的鼻子上,緊接着,一個魁梧的身影如風般閃進了屋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的嚎哭道:“主子,聽說你中毒了,都是魏來不好,私自與李家軍去山上比賽打獵,忘了您身邊連個守衛的人都沒有,你懲罰小的吧......”
魏知行氣得手掌擡起,想要給魏來結結實實來上幾個大巴掌。
昨夜開始,李家軍除了李小五外均都不在,魏知行一直以爲魏來給李放捎了口信,李放派李家軍到朝陽縣與魏炎會合取鹽,李放對明月下黑手,自己大罵李放貪心不足蛇吞像,現在才恍然大悟,所有的癥結就出在魏來身上,他的信根本就沒帶到,自己與李家軍了私仇去了!
這也是李放一而再再而三逼迫魏知行就犯的原因,因爲,他根本就以爲魏知行沒有答應他!!!明月被蛇所懾、自己被蛇所咬,全都拜魏炎所賜!!!
氣急的魏知行高擡手臂,想要重重責罰魏來,明月已經搶着托住他的手臂,半是緊張半是嗔責道:“你大病未愈,亂生什麼氣?再說,你被蛇咬是爲了救我,要怪就怪到我一人頭上,與魏來何干?你看他傷成這個樣子了,就讓他好好養傷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魏來耿直的點着頭,英氣十足的濃眉大眼看着分外的愧疚,只差沒捶足頓胸了。渾身上下都帶着外傷,臉是左面瘦、右面胖,左面紅、右面紫,頭髮一面梳起,一面散落,亂如雞窩,衣裳一隻袖子被割得像門簾子,胳膊一動,隨着盪來盪去,好不狼狽,又好不滑稽。
顯然,魏來雖然硬氣功夫不錯,架不住李家軍上山二十幾個,魏來討到便宜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魏知行被明月拖住了手臂,小心翼翼的放將下來,一幅生怕弄痛自己的模樣,男子突然覺得,自己被蛇咬傷了,一切都是值得的,況且,就是真懲罰魏來,自己也不能親自動手,現在的自己,可是有“毒”在身的,不能再露出破綻了。
魏知行頗爲大氣的點頭道:“你先下去吧,去將信兒告訴李放,魏炎還在縣城等着匯合呢!”
魏來跪着爬到魏知行面前,哀求道:“主子,就讓小的侍候您吧,侍奉您喝藥吃飯,侍奉您洗腳起榻,從此以後絕不離開您半步......
魏來一臉的赤誠,上前搶過明月手裡的粥碗,張開大嘴吹着粥碗,用的力度猛了,飛濺出好幾滴,落在了手腕上。
本來恢復了臉色的魏知行臉色再度黑了,什麼是悲催?就是讓魏來不該消失的時候消失;什麼是更悲催?就是讓魏來不該回來的時候回來。
魏知行氣惱不矣,偏又發作不得,眼看着明月放心的轉身欲離去,魏知行突然“啊呀”一聲,忍得明月回首駐足,連忙查看被蛇咬傷的傷處,以爲魏知行的傷處又痛了。
魏知行卻指着魏來道:“魏來,你膝蓋下壓的是什麼?”
魏來忙跳將起來,狐疑的看着地上,只見一大塊金子黃澄澄的就在腳下;
明月好奇的看了過來,見金塊上面殘留的流蘇印跡,猜疑的摸了摸袖中的金釵,卻哪裡還有影子?!驚詫的嘴巴張得老大,實在想不出,剛剛還美侖美奐的釵子,怎麼一轉身的功夫,就再度跌落塵埃,成了一幅釵子不釵子、金條不金條的模樣。
如果更形象的來形容,就是一坨形象無比的黃金屎,對,就是圓圓的、黃黃的黃金屎。
明月的眼神在魏知行和魏來之間巡來巡去,滿是探糾與詢問,魏知行頗爲篤定的對魏來道:“魏來,你與李家軍大戰一天一夜,又不慎跌跪在了金釵上,硬生生將金釵壓成了金塊兒,傷得定不輕吧?!”
魏來站起魁梧的身子,伸了伸右腿,如長虹貫日、氣勢如鴻;又踢了踢右腿,如靈蛇出洞,運用自如,哪裡被硌得受重傷了?!
魏來憨直的對主子展顏一笑,揉了揉右半邊腫脹的“胖”臉道:“主子,小的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定能護得主子周全!萬死不辭!!!”
簡直是死榆木疙瘩!魏知行開始後悔自己爲何派魏炎到縣城去了,若是他在,定不會做出讓自己氣憤如斯之事,現在可好,讓自己一口老血憋在胸口,上下不得,難受得緊。
魏知行眼珠一轉,臉上無限關懷愛護的模樣道:“魏來,你一向能隱忍,這裡沒有外人,你就承認了吧,若是受了重傷,就說出來,我定央了小翠來照看於你......”
本來彎腰要撿拳頭大小金塊的魏來,手登時一頓,瞬間挺直了腰桿,如鉢的大臉難得的紅成了布,怔怔傻傻的看着魏知行,彷彿魏知行就是小翠本尊一般。
憨直的漢子不直哪來的靈氣,竟似不勝嬌羞的向外走,只是腳下打了個滑,身子如稱砣般的栽倒,恰好坐在了金塊之上,“唉喲”慘叫一聲,滾至一旁之時,那嬰兒拳頭般大小的金塊,已經被魏來坐成了一張金紙片,比金紙片更慘的就是魏來,大手緊緊捂着屁股,哀哀直叫,堪比村西頭老李家刀下的那口待宰的大肥豬。
魏知行不由得捂臉,這裝病的痕跡也太重了些吧?而且,這魏來腦子不會轉彎的嗎?弄成哪裡傷不好,你傷在了後腰和屁股,小翠能來照顧嗎?!
明月則瞠目結舌,親眼目睹了一隻金釵的“華麗鉅變”,由掛滿流蘇的鳳凰金釵,變成一坨黃金屎,再變成黃金紙片,果然應了滄海桑田,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這魏來的屁股勁力,與“大桌子”的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