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才帶着翟氏和冷氏摒氣而行,此路是早晨衆人剛剛走過的,又經成越趟了路,一路上除了遇到了一條遊動的蛇,倒也沒遇到什麼危險,足足走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才七擰八歪的走到了成越那座漂亮的樹屋之下。
宋嬌嬌正站樹屋下面,好奇的擡頭看着如此儉樸又如此的精緻的樹屋,眼裡竟沒有過苦日子的寒酸,反而有一種神而嚮往的神情。
這樹屋乍一看無甚特別,仔細一看卻發現,竟是兩株南北並列而生的梧桐樹,因其緊緊依偎在一起,曠日久遠,才漸長漸粗,樹幹相依,樹枝相纏,幾爲一體,看着就像是一株多幹的梧桐樹一般。
樹屋就是榙建這兩株梧桐樹之上的,離地面不過一人多高的距離,裡面的空間足可平躺下三四個人,還算寬敞。
此時的宋嬌嬌,正站在南側的樹幹前,擡起手掌,輕輕撫着樹幹,眉毛輕擰的看着樹幹上的一個圖案,那圖案不知刻了多少年,因梧桐頑強的生命力,已經長成了樹的身體的一部分,上面的線條也長得深淺不一,筆劃七擰八歪,扭曲了原來的模樣。
憑着直覺,宋嬌嬌覺得它在若干年前,應該是一個什麼字。
北側的樹與南側的樹如出一轍,也有一個長相類似的字,只是宋嬌嬌雖然跟了明月許久,卻認不全字,尤其是複雜些筆劃的,根本就是頭昏腦脹,只覺得兩個字,都如同長得豐滿羽翼的大鳥一般,煞是好看。
聽到腳步聲音,宋嬌嬌欣喜的向探路而行的殷才招手道:“這樣快就都回來了?”
問完卻發現殷才身後只出現翟氏、冷氏和殷明元三人,宋嬌嬌的眼睛,如同剛剛的殷才一般,直直的看向翟氏、冷氏身後,一股不安涌上心頭,喃喃道:“明月呢?”
如此一問,翟氏又不樂意了,大聲叱責道:“你們兩口子咋回事?一個問明月,兩個問明月,明月是你們娘,還是俺是你們娘?咋不先問問你爹?咋不先問問你二伯哥?咋不先問問你侄子.......”
已經脫離翟氏陰影一年有餘的宋嬌嬌,乍一被翟氏如此嗆白,半天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無辜的看着殷才,又委屈的看着翟氏,想要嗆白回去,又想着對方是自己的婆母娘,訥訥半天,跟着明月好不容易練就的牙尖嘴利本領,登時半分也發揮不出來了。
翟氏狠狠剜了宋嬌驕一眼,“蹬蹬蹬”幾步,順着繩梯爬上了樹屋,手腳靈活的程度,和剛剛被殷才攙扶的模樣判若兩人。
翟氏如此態度,宋嬌嬌心裡有些打杵,也不敢招惹於她,偷偷將殷才拉至一邊,眼睛裡滿是狐疑與詢問。
殷才溫和的笑道:“嬌嬌,你別往心裡去,娘是被嚇着了心情不好,隨便竄出一隻田鼠,都能將娘嚇得心眼兒跳出來,你別跟她計較,也別擔心明月,明月只是擔心你這懷孕的身子吃生食不消化,去給你找現成吃食了。”
有了殷才的親口保證,宋嬌驕擔憂的心這才平復下來,擡眼見樹屋上的翟氏,一臉的不高興,畢竟表面上也是自己的婆母娘,宋嬌嬌不好再裝着躲避的樣子,況且,這樹下怎麼也沒有樹上安全些,宋嬌嬌只好硬着頭皮,與冷氏母子都上了樹屋。
聽了二人的交談,在樹屋不遠處閉目養神的成越,耳朵微微動了動,也總算是放下心來。
只因殷才一句話,結果錯過了救明月的最佳時機,這世間的機緣巧合,還真是難以預料。
因不能到處走動,宋嬌嬌又是個嗜睡的孕婦,幾乎一大天都是在迷迷糊糊之中度過的,看了看天氣,幾近黃昏,殷才第二次拿出幹饅頭,分發給衆人,暫時填飽肚子,宋嬌嬌勉強吃了兩口,心裡則想着還是明月做的東西好吃,可惜未來時日,再也不能燒火、烤食、取暖了,定會難捱得緊。
宋嬌嬌一臉憂色的想象着未來的日子,擡眼看了看天色,己經暗得看不清人的臉色了。宋嬌嬌不由得一臉憂色,心底的慌張越來越勝,右眼皮不可抑制的跳動。
偷覷了一眼翟氏,見翟氏正摟着明元睡覺,嬌嬌這纔將殷才拉至一邊,低聲問道:“明月走的時候,說沒說到哪裡去準備吃食?什麼時候回來?這可是去了一大天,時日不短了。”
殷才毫不隱瞞道:“娘說明月不僅是去給你買吃食,還回樂陽郡兌銀子去了,就算是僱了馬車回來,最快也得明天下晌才能回來。”
宋嬌嬌頭腦頓時“轟”的一聲響,臉色頓時慘白一片,肚子裡的腸子似擰了勁兒似的疼了一下,一把手抓住了殷才的手,頓時摳出了兩個指甲印子,聲音明顯提高了許多道:“殷才,你是說、你是說,你今天告訴我的明月去向的話,不是你親耳聽明月所說,而是、而是聽娘說的?”
殷才被宋嬌嬌慘無血色的臉嚇了一跳,慌張的點了點頭,反過來握住娘子的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件事情,由翟氏說,還是自己說,有何區別。
宋嬌嬌恨鐵不成鋼的一把推開殷才,怒道:“殷才!!你好糊塗!!!明月冒死出的城,怎麼可能還會進城,豈不是自投羅網?明月分了四份銀子,她可曾交待任何一夥去兌了銀子?你早晨說去弄吃的,我只以爲明月是向附近的獵戶換些臘肉烤雞,卻原來是去了樂陽郡!!!卻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聽你娘說的........你啊你,你怎麼還能信你娘說的話,那跟猴子放屁有啥區別.......”
殷才臉色不自然的一曬,不樂意的回嘴道:“嬌嬌,你說這話太戳人心了,俺娘說話咋不準成了?咋就被你說得那樣難聽?!再說,俺是孃的兒子,不信孃的話還能信誰的話?況且,明月那樣厲害,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欺負她的份兒?!你還再擔心什麼?”
宋嬌嬌氣得狠命的一跺腳,惱道:“殷才!!!是我眼瞎錯看了你!!!”
宋嬌嬌也來了脾氣,不理會犯軸的殷才,對樹下的成越喊道:“師傅,你上來,幫我審審明月去了哪裡!!!”
成越果然一翻身上了樹屋,臉色陰得如同枯敗的梧桐樹,與宋嬌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齊齊向樹屋裡的翟氏而來。
殷才嚇得一挺胸脯,將身子橫在樹屋門前,本想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訥訥道:“你們、你們等着,俺、俺來問。”
宋嬌嬌終於住了腳,眼睛裡如放着冷箭似的射向殷才,流露出的,是滿滿的失望。
殷才心裡更加的忐忑了,轉身進了屋子,輕輕推了推翟氏,翟氏眼睫毛輕輕的顫動着,就是不睜眼睛,還頗爲乏累的一轉身,臉朝着樹屋的一側竹子制的牆壁,“嚶嚀”一聲,睡得更加的香甜了。
殷才無奈,站起身來,立於一側,侷促的將雙手放在大腿兩側,揉捻着衣裳,不知所措。
宋嬌嬌哪裡管這些,一把推開竹門,挺着大腹便便,居高臨下的看着席地而躺的、假寐熟睡的翟氏,哪裡還顧得上尊老愛幼,用腳踢了踢翟氏的脊樑骨,怒吼道:“姓翟的,你什麼樣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咱別拐彎抹角、兜圈子,馬上招來,你們把明月怎麼樣了?!”
翟氏眼睛閉得更緊了,只是那緊崩的眼皮、顫動的睫毛,連殷才都能看出來她根本就是自己不願意“醒來”。
成越早己不耐煩了,越過宋嬌嬌,矮下身子,如拎小雞兒似的將翟氏提了起來,沒等殷才反映過來,已經走到門外,站在樹屋邊緣,將翟氏的身子騰在半空,如紙鳶般盪來盪去,眼睛裡似要噴出火來,無比懊惱道:“小月月在哪?我數三聲,如果不說,直接扔你下去!!!”
翟氏的身子如打擺子似在盪來盪去,嚇得帶着哭音道:“殷才,你個不孝兒,連你也不信孃的話,讓這些個殺千刀的嚇唬娘!!!”
殷才臉色一脹,欺上前來,抓住成越的胳膊道:“你放開俺娘!明月師從於你,尋常武功之人都奈何不得她!何況是俺爹、俺二哥和明漢三個尋常農家漢子?你快放手,莫嚇壞俺娘!!!”
成越眼睛一眯,手果然聽話的鬆開了,翟氏登時如千斤墜般落地,發出了沉悶的“咚”的一聲響。
再看跌到樹下的翟氏,一雙眼睛翻成了魚肚白,四腳呈扭曲的反S型,連褲子都溼了,漬了一地污穢。
殷才大吼一聲“娘”,急急一縱落地,抱起了翟氏,翟氏過了許久才“呃”的一聲醒過神來,窩在殷才的懷裡,不敢看成越。
殷纔對成越不由得怒目而向道:“姓成的!你好生無理,爲何直接放開了我娘、摔了我娘?”
成越聳了聳肩 ,無所謂道:“是你讓我放了你娘,我就-----放了!害你娘被摔的,不是我,是你!”
殷才本就嘴笨,被成越的無理辨三分堵得啞口無言。
宋嬌嬌已經下了樹屋,眼睛冷漠的看着殷才,無比失望道:“殷才,爲父則剛,我以爲,你自從要當了爹,性情會剛強一些,不再愚孝於你娘,現在看來,是我宋嬌嬌錯看了你、許錯了人。在最關鍵的時刻,明月不是你的親人,你娘、你二叔、你侄子纔是你的親人!”
宋嬌嬌邊說連流下了一滴淚來,爲自己的後知後覺,爲自己的錯失良機,爲自己的依賴篤信,換來了明月的不知所蹤。
宋嬌嬌心中暗暗篤定:既然你們不願做明月的親人,我來做!既然你們不關心明月的生死,我來關心!!既然你們不想救明月,我來救!!!
宋嬌嬌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舉起三指,沉聲道:“我宋嬌嬌在此對天發誓,從現在起,我宋嬌嬌與你殷才二人,從此形同陌路,碧落黃泉,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