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泯王終於在滄瀾山一帶束手就擒,周國損失慘重而不得不偃旗息鼓;北虜兵再次被趕回了草原舊部苟延殘喘。
大齊國雖是戰勝國,卻因內耗外患而傷了根本,國庫空虛不堪,百業待興。
三個交戰國難得的默契起來,均退回到最初的邊疆線內,如果不是還殘留着交戰後的殘垣斷壁,估計都沒有人會想起來當時的交戰是如何的慘烈。
大司農魏知行、鎮國侯李顯、少將軍李放,蘭州關守將、甚至滅了血荼魚、改良了新武器的江暮等等等等,一衆立下功勳之人,均快馬加鞭的趕回京城。
皇帝責成皇后在三日後舉辦一個空前盛大的慶功宴,官宦家的小姐貴女們均在被邀之列。
齊召雖然沒有再出現在坤寧宮,皇后也沒有再召見過明月,卻顯然沒有將明月忘在腦後,欽點殷明月參加宴席。
乍一聽這個消息,明月沒感覺怎麼樣,可是急壞了皇后和俠藍。
俠藍無比嚴肅的告訴明月,這種宴席,還有一個用途,就是給尚未婚配的官家小姐、公子們相親配對。
爲了展示自我,各家小姐、公子都是削尖了腦袋、挖空了心思的表現自己,琴棋書畫,不一而足。
明月安慰性的拍了拍俠藍的肩膀道:“安心好了。不分品階的官家家眷都來赴宴,待字閨中的小姐、少爺足有上百,宴席不過一個多時辰,全用來展示才藝,最多展示二十幾個節目而矣,這麼大的幸運,再怎麼落也落不到我這個沒名沒階沒品的農女身上吧?再說,有皇后娘娘在,她怎麼可能讓我去丟魏知行的臉,將心放到肚子好啦。”
明月打定了主意往人後一貓,秉承着“胖起來的豬挨宰”的警示,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保證做到扔在人堆兒裡沒人會看到。
明月的身心皆放鬆,已經被懲治過一次的俠藍卻不敢放鬆,整日裡抱着一把琴,攆在明月的屁股後要節目。
爲了擺脫她,明月不厭其煩的跳了一段舞蹈,那動作扭的用“媚骨天生”都難形容其萬一;唱了個曲,那詞兒用露骨難描述萬一。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俠藍的眼珠子險些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俠藍硬生生按住明月,教明月唱了一段她家鄉的
小調,聽完一遍,明月開心得拍手稱好,因爲這調子竟跟她在現代時聽過的一個耳熟能詳的調子相似。
在明月的強烈要求下,將曲子按明月吟唱的調子改過,俠藍亦是眼前一喜,但實在不敢相信明月的曲詞,於是,明月的調子,俠藍的曲詞,組合成了新的歌曲。
明月跟着吟訟了一遍詞曲,險些把舌頭咬了下來,這詞兒了太過拗口,用“詰屈聱牙”來形容毫不爲過。
明月不由感嘆着,若是平日裡也是這般說話,自己估計沒被餓死凍死、沒被欺負死,先被這話拗口拗死了。
明月正絞盡腦汁發愁背曲詞的時候,另一個人比她還要犯愁,此人正是駱平。
駱平最近的膳食做得風生水起,倍受帝后青睞,所以這次慶功宴的主廚,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駱平身上。
駱平想了一個“九九歸一”的好點子,就是九十九道小菜,第一百道菜是扣題的壓軸大菜,突出大齊國強盛無邊、氣吞山河的氣概。
前九十九道好說,第一百道卻是難爲住了駱平。
常言說,伴君如伴虎,弄得好了,一飛沖天,弄得不好,下地獄也是須臾之間。
實在無法的駱平想起了鬼點子一向頗多的明月,明月立即歡脫的甩了俠藍,跑到御膳房研製菜方子去了。
因爲第一百道大菜實在是“大”,實驗了無數次才成功,等到明月累得渾身疲憊回到坤寧宮,被俠藍糾着再唱曲牌之時,己經是開宴的頭一天晚上、後半夜了。
明月敷衍的哼了一遍曲子,頗有“信心”道:“俠藍,你放心,這曲子是我聽過無數遍的,絕對信手拈來。況且,明月定不會讓我展示的,心放回到肚子裡吧”
俠藍唉聲嘆氣,覺得這是全天下最苦的差使,明日不用展示則平安大吉,若是展示了,曲調雖對,但詞兒唱得含糊不清,敷衍了事,若是丟了臉,明月不一定有事,自己肯定免不了被杖責了。
俠藍再想着逼明月背詞,明月已經累得呼呼大睡,怎麼搖也搖不醒了。
明月伸了個懶腰,一睜開眼,便看見了俠藍那張放大的臉,以及臉上黑黑的眼圈。
明月被唬了一跳,頓時坐起來道:“俠、俠藍,你這、這是要嚇死人怎的?”
俠藍喜滋滋的將一隻嫩粉色的帕子遞到了明月手裡,神神秘秘笑道:“今天穿那件水粉色的流蘇百褶裙,配上這隻帕子,人如行雲流水,定會讓魏大人移不得步子。”
明月狐疑的打開帕子,只見上面用細碳條密密麻麻的寫着曲詞,不就是昨夜逼着自己背的那首?!
明月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原來古人就興起打小抄了,只是想不通,自己拿着帕子怎麼看提示,莫不是邊掩口做嬌羞狀,邊似眼睛抽筋似的看詞?
俠藍的臉色瞬間變成了黑碳了,如同判了冤案的黑臉包公一般,要多不悅有多不悅,要深沉就有多深沉。
明月忙正了正臉色,用帕子掩住臉道:“一切聽從俠藍姑娘安排便是。”
明月像模像樣的掩着口,如同犯了閱讀困難症的學生一般,勉勉強強將曲調重複了一遍,好在俠藍琴藝了得,明月唱得慢,她便彈得慢,整體雖達不到滿意效果,但也算不會出醜了。
待明月梳洗打扮完畢,已經日上三杆。
帝后是一起駕臨的,明月自然得先去舉行宴席的中和殿。
明月出現在中和殿之時,只見密密麻麻的人們,磨肩接踵,好不沸騰。
相熟的女子與女子攢爲一處,臉上洋溢着春潮蕩恙的笑容,時不時偷窺着男子們的方向。
看到心儀的,免不得臉紅得如同櫻桃,顧盼流離;
看到不屑的,免不得嘴角撇得如同燕尾,哧之以鼻。
明月暗暗搖了搖頭,想着自己的地位,十分自覺的向最末端的殿角走去,以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殿角本就偏僻,又有支撐的寬大的漆金柱子,隱於其後,自然是如同空氣一般,想引起別人的重視都難。
這定是最“隱身”的風水寶地。明月興沖沖的衝向那柱子後面的桌案。
如她一般想法的人卻是大有人在。
明月腳步匆匆,眼睛轉過柱腳,看到已經坐在桌案邊的一名女子,想要轉身離開之時,己是來不及,那女子已經“蹭”的一聲站了起來,一臉怒色道:“你這賤人怎麼還活着?!”
但見無數雙眼睛鄙夷的看着那女子,亦鄙夷的看着明月,明月渾身不自然,想息事寧人就此離開。
那女子卻不依不饒的疾走兩步,攔住了明月的去路,一臉猙獰之色道:“見到本小姐爲何不跪?”
如此咄咄逼人,明月的耐心不一會兒就被磨了個精光,一臉不悅道:“民女卑賤得很,自是坐在末殿,劉小姐如此尊貴,自是應該坐在前殿,何必與卑賤之人爭席?”
劉小姐登時被懟得啞口無言,她來到末殿,自是存着和明月一樣的心思,不想引起其他貴女的注意,免得嚼她的舌根子。
劉嘉怡,八年前,劉小姐由魏知行的未婚妻變成了泯王妃;幾月前由泯王妃變回了劉小姐;四個月前傳出了即將變回魏司農夫人的消息;三個多月前又傳出身染惡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京城是最不缺謠言與猜忌的地方。坊間剎那間傳出多種流傳,有說劉小姐懷孕待產的,有說劉小姐病入膏肓的,甚至有人傳說劉不姐得了花柳病被劉相爺關在府中秘密處死的......
左相劉伯農讓劉小姐在如此多的人前露臉,怕是也想止了那些不當的謠言。
此時的劉嘉怡,臉的底色有些慘白,腮間的胭脂抹得如同晚霞一般的紅,漸感不支的身子與愈發見重的呼吸,透露着她是在硬撐着宴席的開始。
明月皺了皺眉道:“劉小姐切記氣大傷身,還是顧念一下自己的身子要緊。”
明月想起劉小姐身懷有孕,便好心提醒一翻,只是感覺這劉小姐應該懷孕近四個月了,身子卻是清減得很,怕是腹中的娃子要營養不良了。
明月的好心提醒,在劉嘉怡聽來,卻是極爲辛辣的諷刺,更引得衆女子將眼光投向她,眼中的不屑更甚,像一把把鋼針刺進劉嘉怡的心中一般。
劉嘉怡咬牙切齒道:“殷明月,你莫得意,皇帝陛下赦免了你的販鹽重罪,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你休想再做魏夫人。”
明月嘴角上揚,無所謂道:“劉小姐,你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魏家去。”
劉嘉怡咬緊了下脣,看着周圍如刀子審視般的眼睛,狠下心腸道:“嫁進魏家的只能是本小姐,至於 爲什麼,你我心知肚明......”
劉嘉怡狀似無意的掠了掠手中的帕子,輕輕的按了按略微平坦的小腹,一臉的憧憬與徜徉。
明月臉色果色一暗,嘴裡的味道也變得苦澀開來。
自己一直選擇着忽視與遺忘這件事,卻不代表着它不存在。
自己在宮中,前幾日被懷疑懷了魏家的骨血,皇后娘娘便小心翼翼的命人侍候着,彷彿自己的肚子裡懷着的是個傳家寶,後知自己不過是積食,那種怒氣可想而知;
如今這劉嘉怡真真正正懷了魏家的骨血,只怕皇后娘娘真的會讓劉嘉怡進了魏家,自己坐等着變成小妾或通房吧。
明月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接受這“新”的身份,“小妾”或“通房”,接受,心裡委實苦澀得緊;
不接受,就意味着明月要永遠的失去魏知行,他對自己的奮不顧身,他對自己的情深意重,只怕自己再也還不上了。
過去的明月,會義無反顧的選擇維護自己的自尊,活得自我,活得自由;
此時的明月,卻少了那份從容,她怕,怕如同駱平一般,有些情,再也還不了,有些話,再也說不了,說了再見,就真的不會再見。
明月恨恨的瞪了一眼這劉嘉怡,沒想到,二人的“緣份”果然匪淺,絲絲縷縷,糾糾纏纏,剪不斷理還亂,簡直是孽緣中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