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收到了大兒子的來信,付永根老兩口的心情稍稍得到了一點兒安慰,至少知道了兒子的下落。
即使如此,他們的心裡也一直惦念着兒子的安危,到處打聽着來自東北的消息。作爲一個祖祖輩輩都是老農的付永根,他以前卻從不關心國家大事,也從不喜歡湊熱鬧,可他這段日子以來,不管出門幹活,還是進城辦事,只要有人提到“東北”二字,他的神經立馬就繃緊了,側着耳朵仔細聽聽人家到底說了些什麼?或者在大街上有貼布告的地方,湊過去叫人家給他念念。就這樣,也許會聽到有關東北抗日的情況或者打仗的消息,沒準兒還能聽見兒子的信息呢。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這些日子,付永根地裡的活幹不下去了,天天借理由往城裡跑,老伴兒帶着埋怨的口氣嘟囔他問:“你今兒個進城說幹這個,趕明兒進城又說幹那個,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幹啥?”
這種事他是絕不會告訴老伴兒的,免得一提到兒子她又要哭哭啼啼、眼七淚八的,他把手一擺說:“你別管,反正俺有正事要幹。哎,告訴你那小子們,這幾天別老是往外跑,外面越來越亂,城裡頭這幾天來來往往的淨過軍隊,聽說他們見了年輕人就抓,這叫抓夫當兵,上前線打仗,有的說這是抓壯丁。囑咐他們沒事呆在家裡,萬一被抓走了怎麼辦?”
一聽說又打仗了,李氏有些緊張,兩手抖落着說:“哎喲,怎麼就沒安生的時候呢?咱這老百姓的日子可怎麼過喲。他爹呀,你進城的時候,多打聽打聽咱立宗的消息,看看他有沒有捎信回來?”
“嗯,俺知道,俺打聽着呢。”付永根甩了一句話又進城了。這天進城他卻聽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他來城裡最常去的地方有三處,一個是茶館,這裡人多嘴雜,是真假新聞、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也是各行各業、是是非非地平說場所;二是戲園子,這裡卻能聽到來自全國各地的故事和傳說;再就是縣**大門口兩邊的布告牌子,雖說這裡淨是些冠冕堂皇的佈告、通知、通告什麼的,但是也背不住從中能得到一些各地或者東北戰事的信息。
這天,他剛走進茶館兒,就見一個戴着眼鏡、穿着長袍的人手裡拿着一篇報紙在大聲朗讀着。就見那人一邊讀報一邊對大夥兒講解說:
日本帝國主義爲了實現他猖狂的夢想,悍然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出兵攻佔我國的東三省,這三省有着豐富礦產和物產資源,蔣委員長命令東北軍“不許抵抗”,他說:“絕對不許抵抗,繳械則任其繳械,入營房則聽其侵入”,二十九萬中國軍隊,日本軍隊只有一萬,本應該是取得絕對的勝利,可是隻有三天,也僅僅在三天的時間哪,日軍竟不費一槍一彈便一舉佔領了東三省,致使這個美麗而富饒地方淪爲了日本帝國主義的殖民地,三千萬同胞就這麼糊里糊塗的淪爲了亡國奴。這是怎樣的悲哀、怎樣的恥辱啊!
如今,中國共產***的抗日聯軍正在白山黑水之間與日寇浴血奮戰,勇士們得不到後援和補給,他們缺彈少糧,缺醫少藥,可他們在異常艱苦的情況下,不怕挨凍受餓,不怕犧牲,每場戰鬥都打得非常慘烈。
現在,日寇又蠢蠢欲動,他們跨過了分水嶺,進入了山海關,並以卑鄙的手段佔領豐臺,北平的北、東、南三面已經被日軍控制:北面,是部署於熱河和察哈爾東邊的關東軍一部;西北面,有關東軍控制的僞蒙軍隊;東面,是僞“冀東防共自治**”及其所統轄的僞保安隊;南面,日軍已強佔豐臺,逼迫中國軍隊撤走。北平危在旦夕!
只見那人越說越激動,居然高呼起了口號:“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義勇軍萬歲!”正在這時,大街上突然一陣大亂,緊接着就是“嘀嘀嘀”的哨聲,人們以時間慌亂起來,就見從後門進來一個人把那個讀報演講的人拽走了。
付永根剛要順着人羣往外走,卻被一幫軍警堵了回來,趁着亂哄哄的時候,他也想從門溜走,只聽一個軍警叫喊道:“站住!上哪去?幹什麼的?”
他回頭一看,那位軍警已經擠到了他的跟前,那軍警手持警棍指着他問:“你,幹什麼的?把手舉起來!”
付永根嚇得忙說:“俺就是個種地的莊稼人,來城裡辦事兒,渴了進來喝點水,沒別的。”
軍警把他身上從上到下翻了一遍,又沖人們說:“剛纔聽見舉報,說這裡有**分子在搞赤色宣傳,你們看見沒有?”人們誰敢承認?全都搖頭表示不知道。
“你們這幫刁民賤民,不捱揍量你們不說,全部帶到局子裡審問。”他轉身向付永根問:“你看見沒有?”
付永根作揖解釋說:“俺剛剛進來,真是什麼也不知道,不信你老問問老闆。”
這茶館老闆姓夏,具體叫什麼人們並不知道,並且平日裡,這些軍警們也常來茶館喝茶、歇腳、吃點兒點心、磕磕瓜子什麼的,當然是白吃白喝了,所以他們與夏老闆比較熟悉。
“喲,這不是苟隊長嗎?什麼風把你吹來?”這時,夏老闆正好從後屋出來,一見這陣勢忙着笑臉相迎。
這苟隊長說:“夏老闆,剛纔有線人說你這茶館裡有**分子活動,你知道不?”
夏老闆心說:一聽就是個笨蛋。他笑笑說:“哎喲我的苟隊長啊,嚇死我我也不敢讓**分子在我這小地方亂來呀,我向你保證,從來沒聽說過,也沒看見過,一定是弄錯了。咱可是個正經拔北的小生意人,哪敢摻和這個?”
“我說的呢,夏老闆不會這麼不知道好歹,讓那些**分子在這裡興風作浪。”苟隊長轉身坐在板凳上,他一擡眼看見付永根,便向夏老闆詢問說:“這個人見了我們想從後門溜走,他是幹什麼?他說你認識他,是嗎?”
夏老闆看了看付永根趕緊說:“不錯不錯,這位老哥就是個老實巴腳的莊稼人,經常來我這兒喝水落腳。再說,我這裡哪來的共什麼黨分子?都是些老顧客了,人多嘴雜,肯定是場誤會。”
夏老闆說着指了指牆上貼的一條大字:勿淡國事。
“弟兄們不也經常來這裡嗎?你們發現我這茶館裡啥時候有**來着?”夏老闆從後拿出來一個小盒子說:“苟隊長,弟兄們,來來來,進來都坐下,今兒個我這裡剛剛進來的今年最好的龍井,你們既然來了,就都來嚐嚐鮮兒吧。”
“你這裡真沒有**分子?”
“沒有,苟隊長難道連我也不信任了嗎?”
苟隊長一指人羣問:“那麼,這些人是……?”
夏老闆一邊浸茶一邊說:“這些都是閒着沒事來我這裡歇着喝茶的,都是些老熟人了,淨是鄉里鄉親的老少爺們兒,就是爲了照顧我的生意。”
苟隊長瞅了瞅人們,對手下幾個軍警說:“挨個搜查一下,沒有疑問的叫他們滾蛋!”
軍警們把人們一個個搜查之後,全放出了茶館。
苟隊長一見付永根還站在原地沒動,不耐煩地說:“你還在這兒幹啥?滾!”
付永根這才慌忙走了。他走在大街上東張西望,剛纔被嚇了一下還沒緩過神來。他找了個路邊清閒的地方坐下來,腦子裡仍然迴盪着那個讀報人聲音:勇士們得不到後援和補給,他們缺彈少糧,缺醫少藥,可他們在異常艱苦的情況下,不怕挨凍受餓,不怕犧牲,每場戰鬥都打得非常慘烈。他暗暗自問:那人到底是什麼人?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俺的立宗現在怎樣了?兒子你在哪呢?
他想去別的地方聞悉聞悉,於是他站起身來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他忽然想起了縣**門前的布告牌子,也許那裡會有正式的消息?他抱着很大希望來到牌子前,那上面有新張貼出來的兩張大紙,這裡倒有幾個人仰着頭在看,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大字他卻不認得一個,他湊過去朝着一個看着的人問:“這上頭寫的啥?有沒有東北打仗的消息?”
那人瞅他一眼說:“沒有。這上面有就寫着一句:由於戰事吃緊。剩下的全是號召人們捐錢捐物的消息,再就是一些個口號。”
“沒提東北打仗的事嗎?”
“沒提。唉,東北完了。”那人搖一搖頭走了。
“噢,又沒有東北的消息,國家在幹什麼呢?”他嘴裡嘟嘟囔囔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不知道回家後怎樣向老伴兒說?從兒子被抓走的那天起,他就一直瞞着老伴兒,本來兒女遠嫁外地沒了音信,她就死去活來的承受不了了,他再不敢讓她分擔失去兒子痛苦。好不容易盼望着兒子有消息,可今兒個讀報人的話,一下又使人揪心起來。
他悶頭走在城裡的大街上,突然,前面一陣大亂,他擡一看,人們紛紛向大街兩邊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