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永根見前面的人們躲在大街兩旁,中間顯現出一隊穿着灰色軍裝的隊伍,他們與抓走兒子的那羣當兵的沒什麼兩樣,也是拿着大槍、穿着灰色軍裝,唯一不同的是隊伍前面有一個舉着大旗的人。
他想:這支隊伍會不會和兒子的隊伍是一起的?他望望隊伍前面,又望望隊伍後面,他問旁邊的人:“這支隊伍是從哪裡開過來的?”人家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付永根看準了隊伍一邊走着一個挎着盒子槍的人,他琢磨這這人肯定是個當兵的大官兒,可剛要跑到人家跟前,那當官兒的大聲便問:“哎!幹什麼的?”
他沖人家點了點頭說:“長官,俺是想打聽一下,你們這支隊伍是從哪兒過來的?見沒見過俺兒子?”
那軍官看了看他問:“你兒子?你兒子是誰呀?”
付永根回答說:“俺兒子叫付立宗,和你們一樣也是當兵的,他說他去東北那邊打仗去了。”
“噢,是這樣。”那軍官似乎明白了,他立馬和顏悅色地說:“你兒子我不認識,但我知道他們個個都是英雄,你兒子跟我們不是一個隊伍的。”
“嗯,俺知道了。”付永根凝視着隊伍一步步地走遠,兒子的消息斷了,心裡又沒了着落,他嘆息一聲說:“唉,還是回家吧。”
眼看天要黑了,爲了打聽兒子的消息,有在城裡耽擱了一天,此時,他默默走在回家的土道上,心裡無比失落,回去後怎麼向老伴兒說呢?唉,老天爺呀,你什麼時候才能睜睜眼哪?
殘陽西墜,晚霞如血,漸漸隱去了蒼茫,皎潔的月光灑在了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同時也照在了道路兩旁的大樹上,卻把本不平坦的道路帶進了陰暗處,遠處傳了幾聲“唧唧”的鳥啼聲,婉轉在空中,似乎給這個死一樣寂靜的空間帶來了一絲絲活氣。
付永根遙望着夜幕來臨,好像今夜的暮色更濃,晚風飄過,正如拼搏的人生,處處坎坷,處處難逃世間的磨礪。
他剛到村口,就見二兒子付立祖迎了上來,立祖見他便問:“爹,你幹啥去了?娘見你一天沒進家,天都這麼晚了還沒回來,可把娘和俺們都急壞了。”
付永根說:“沒事,去到城裡轉了轉,走吧,回家。”
老伴兒和立強立國正在門口等着呢,老伴兒一見埋怨說:“都一天了,連個人影也見不着,俺們合着你讓人家抓走了呢。”
付永根瞅一眼老伴兒說:“俺一個老頭子,誰抓俺幹什麼?”
進了屋,老伴兒李氏一邊盛飯一邊詢問說:“咋樣?有咱兒子的音信沒有?”
付永根低頭不語,他端起碗筷便吃,他光顧了打聽兒子的消息,一天顆粒還沒進呢。
李氏一見他這個表情,不用問就猜出什麼,她嘆了口氣轉身進了裡屋,一個人坐在炕沿上悄悄抺開了淚兒。
二兒子立祖說:“爹,今兒個俺和娘商量了一下,要不俺去東北找找俺哥?”
付永根一聽把筷子使勁在桌子上一放說:“你想找死呀?東北這會兒不知道是什麼情況,聽說日本人已經佔了東北三省,北平恐怕也很難保住。再說,東北那麼大,你一個小孩子家往哪裡去找呢?你大哥已經找不容易到了,咱再搭上你一個,你們都走了,還叫你娘活不活了?”
“爹,你不知道,俺就是不走也在家待不住,眼下戰事吃緊,各村都在徵當、徵民工,不去就抓人,還要罰錢罰糧,俺都二十了,就在村裡的花名冊上,今兒個村裡的保長都通知咱家,娘,你給俺爹說說。”付立祖解釋說。
李氏擦擦淚打裡屋出來說:“立祖說的沒錯,俺正尋思着等你回來怎麼和你商量這事兒呢。這是什麼世道?還叫不叫人活了?”
“你發那牢騷有用嗎?怨就怨這幫日本鬼子,狗日的這幫畜牲光欺負咱們中國人了。”付永根憤憤地罵了一句,然後向老伴兒問:“你說怎麼辦?俺也沒什麼主意,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李氏長嘆了一聲說:“咱這都是命啊,咱閨女走後沒了音信,咱大兒子又不知道下落,要是老二再被他們抓去當兵或者去前線當兵工,這不明擺着往槍口上送嗎?反正俺是死活不讓去。”
付立祖問:“爹孃,你們不讓俺去?咱惹得起人家拿槍的?惹得起咱村保長這幾個有權有勢的?”
付永根氣憤地說:“不去,就是不去,看他們能把咱們怎麼樣?他們不讓俺安生,他們也別想安生,大不了俺和他們拼了,逼急了俺宰了這幫兔崽子!”
李氏一聽這話可急了,忙說:“你看看,又說那些沒用的了,說那些解氣的話幹啥?咱們商量一下這事兒怎麼辦更穩妥?怎麼逃過這一劫?”
立強在一旁發話說:“嘿,對呀。爹孃、二哥,你們看這樣行不?讓二哥跑了,等躲過這陣子再偷偷回來不就沒事兒了嗎?”
“老頭子,你沒回來的時候,俺和老二就是這個打算,你說這麼着行不行?”李氏問。
付永根琢磨着說:“行是行,他們要是要人怎麼辦?”
李氏說:“兒子上哪兒去了俺們怎麼知道?他跟誰要人去?”
立祖和立強異口同聲地說:“娘說的對。”
“那就只能這麼辦了,老婆子,給他收拾收拾,要走就趁早。”付永根沒轍,他看了看立祖說:“不過,你在外頭打算去哪兒?你怎麼過呢?這兵慌馬亂的俺和你娘也是不放心門哪。”
付立祖說:“爹孃,你們別惦記俺,俺都二十歲的人了,就是沒這事兒,俺也該出去闖蕩了,俺在外面能幹活,能養活自個兒,你們就放心吧。你們的歲數越來越上年紀,俺倒是不放心你們。”
“俺們有什麼不放心的?立強都十七了,啥活也能幹了,就立國是個吃閒飯的,眼瞅着也快十四了還整天淘氣。再說俺這會兒身子骨又沒啥毛病,別結記家裡頭。”
“爹,以後你別老是嚇唬立國,就他小,他不淘氣能成嗎?你和娘以後沒準兒就能指望他呢。”
李氏把一個包袱遞給了二兒子,滿含淚水地說:“給你包上兩件換洗的衣服,包了一些乾糧路上吃,”
立祖接過包袱衝爹孃一鞠躬說:“爹孃,你們保身體,等俺落了腳會給你們捎信回來,俺走了。”
“二哥,俺送你出村,免得被人看見。”立強說:“俺在前面給你探路,送你出了村俺再回來。”
付永根誇讚說:“嗯,行,還是老三聰明,去吧,注意點兒。”
付立強先探出頭去在門口外望了一陣,見沒有什麼異常,他衝付立祖一招手:“二哥你快走。”
小哥倆趁着月光明亮,左躲右藏地溜出了村外,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付永根和李氏在家裡提心吊膽的等着,立國鬧着玩兒一會兒已經睡着了,一直到半夜還不見立強回來,窗外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立刻趴在窗臺上隔着玻璃向外張望一陣子。
眼瞅着三星母偏西了,這時,他們聽到院子“噗通”一聲,緊接着就是聽見屋門“吱呀”響了一下,立強回來了。
他進屋輕聲說:“爹,娘,俺二哥沒事兒,走遠了。”
李氏忙問:“知道他上哪兒了嗎?”
“不知道,俺們就知道越往南邊越安全,俺們出了村就一直向南走下去了,俺們走出去五、六裡地,一直把他送出了咱們鄉里管轄區內,覺得沒問題了,二哥怕你們結記,就催促俺回來了,估計二哥已經走遠了。”
李氏放心地說:“哎喲俺的老天爺呀,這就好了。”
付永根說:“好了,時候不早了,快睡覺吧。”
清晨,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爲大地披上縷縷霞光。院子裡的小公鳥在清脆的歌唱,晶瑩的露珠熠熠發光。向遠處望去,鄉村沉浸在一片霧靄朦朧、煙海揚波的境界裡。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把付永根一家驚醒了,他們以爲老二逃走了就萬事大吉了,誰料想,一大清早保長就來敲門,身後還跟着兩個端着槍的大兵。
只聽保長拉着長聲問:“老付哇,你家立祖呢?快叫他起來收拾收拾,然後到村公所報到。”
付永根陪笑說:“實在不巧,俺家老二昨個後半晌串親去了,黑介沒回來。”
“串親?上哪兒串親去了?八成跑了吧?”保長鑽進屋裡轉了一圈,果然沒發現立祖的影子,他回頭對付永根兩口子說:“告訴你們,逃兵役是犯法行爲,上哪兒去了俺不管,你們趕明兒務必把他找回來,否則別說對你們不客氣。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走了!”
村保長出了大門口,轉身對兩個拿槍的人吩咐說:“你倆在他家門口守着,有人出去就跟着他們,要不就去村公所報告,俺倒要看看你付永根能耍出什麼花樣?”
兩二人答應一聲,如同看門狗一樣分別站在大門口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