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嫁之邪妃驚華
蒼帝詫異,猛地擡頭看向段天諶,“諶兒,怎麼會……朕不是讓顧礄……”
待看到段天諶搖頭的動作時,他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可是,怎麼會?
明明他當初吩咐顧礄時,是在極其隱秘的情況之下,就連他的兒子段天昊都未必知道,眼前這挾持他的人,又怎麼會清楚他的打算?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見他如此驚惶不安,佘煜胥一時心情大好,拿着那柄匕首拍在他的脖子上,冰冷堅硬的觸覺驚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神經也隨之繃得緊緊的。
佘煜胥見狀,冷嗤了聲,又不過癮的拍了拍,啪的清脆聲響,在這落針可聞的環境裡,宛如平地驚雷炸開,氣氛愈顯冷冽肅然。
“你是否很好奇,本宮爲何會知道你的打算?”他邪魅笑道,“這個,你可得怪自己,不能怪別人了。若不是當年你給了本宮這個機會,讓本宮能夠在你的皇宮地盤裡來去自如,如今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說到底,你也不過是自作自受。”
蒼帝聞言苦笑,彷彿一夜之間老去般,兩鬢染上了點點斑白,似霜非霜,似雪非雪,竟連清晨初升的太陽都無法將其消融成水。
他垂了垂眼瞼,攤開手掌,靜靜的看着掌心的紋絡,憶及那些年那個女子坐於他的膝上,細數這些縱橫曲折的線條時的美好畫面,心中酸澀難當。
再擡眸時,他定定的看向段天諶,笑中帶着無限蒼涼,“諶兒,父皇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兒,便是當年沒有相信你母妃,以至於如今陰陽相隔,永不得相見。”
段天諶眸光微暗,隱帶複雜,一言不發。
反倒是旁邊乾着急的段天昊出言相勸,“父皇,當年的事兒,誰都不清楚其中的內幕,此刻縱然追悔,也是無濟於事!倒不如手刃仇人,以慰……以慰貴妃娘娘的在天之靈啊。”
頓了頓,他又看向段天諶,見對方神色冷沉如覆烏雲,心裡不禁咯噔一聲,忙道:“六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段天諶低頭不語。
直到把段天昊急得額頭冒汗了,他才緩緩道:“七弟說得不錯,與其追悔過去,不如把握現在,主宰將來。既然東樑國的佘太子都親自出手了,本王若是不好好招待,還真是對不起佘太子千里迢迢的辛苦。”
語畢,他拍了拍掌,一衆龍鱗衛從天而降,正好站在了他的身後。
段天昊見狀,眸光微暗,自脣角溢出一抹苦澀的嘆息,知道此處已無他的存在之地,連忙低下頭,悄無聲息的站到了角落裡。
他的動作很小,卻還是被段天諶敏銳的察覺到,眸光微閃了下,轉而將視線重新投到佘煜胥的身上。
“佘太子,城下的人雖多,可你未必就能走到城下。放了本王的父皇,一切都好說。”
佘煜胥冷笑,“諶王,你當本宮是傻子嗎?有蒼帝在手,本宮走到哪裡都沒人敢阻攔。放了,不可能;但是要救,也得你有那個本事。”
末了,他還挑釁的揚眉,彷彿篤定了段天諶不能隨心所欲一樣。
段天諶眉心微皺,想到這一局裡的出擊與對抗,倍覺棘手。
佘煜胥自由出入於蒼朝皇宮中,中了他父皇的計,暴露了皇宮和蒼京內的勢力,而他的父皇也親身涉險爲對方所掣肘,就連原先安排好的顧礄,此刻都沒有出現,更別提是發揮不發揮作用了。
兵臨城下,受人掣肘,處境被動——
算起來,竟是他們棋輸一着。
真如佘煜胥所說的,有他這個父皇在,就算是走遍整個蒼朝都沒人敢阻攔。
正這麼想着,忽聽城下一聲巨響,似巨石從天砸下,又若天雷滾滾天際炸響,撼天動地。
城上諸人一驚,下意識就看過去,就連佘煜胥都側目淡淡瞥過。
就在這一瞬間,段天諶卻突然閃電出手,氣勢凌厲如出鞘的寶劍,殺氣滿溢,直撲向佘煜胥握住匕首的手。
佘煜胥下意識就把蒼帝扯到身前抵擋。
不想,段天諶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手掌劈過佘煜胥握住匕首的那隻手,佘煜胥卻不再退開,反而將匕首推進段天諶的手,嗤的一聲,利器割入血肉,直教人頭皮發麻。
段天諶好像沒有絲毫感覺,手掌心被匕首割進,依舊不停下攻勢,直到握住那柄匕首並將其奪到手中,他才以常人不可預測的速度直接扣向蒼帝的肩頭,欲要將其拉回自己這一邊。
面對面的對峙和交鋒,武功招數根本就施展不開,能夠依靠的,只是誰的力氣大點,耐性足夠點,運氣再好些。
段天昊見狀,也趕緊衝上來幫忙,從旁分散佘煜胥的注意力,爲段天諶的營救儘可能的爭取時間。
佘煜胥被兩個人夾攻,有些顧不過來,應付時也顯得有些吃力。
言暢從旁看見了,心中無比焦急,欲要上前幫忙,奈何在段天諶逼上來時,自己已經被青擎閃電般纏住,如此一分心,身上立即傷痕累累。
一時間,狹窄的城樓上人頭涌動,殺氣瀰漫。
段天諶和段天昊到底是兄弟,身手上雖有差異,配合起來卻是親密無間,如此攻勢下,任是佘煜胥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既制住蒼帝,又躲過他二人攻勢猛烈的襲擊。
尤其此刻蒼帝已經不完全處在他的掌控當中。
他倍覺吃力。
不想,一時疏忽之下,他無法顧及到蒼帝,卻被段天昊從旁不停的襲擊,揮掌抵擋,擊退段天昊後,卻發現蒼帝正被段天諶扯了過去。
他雙眸微眯,想也不想就打中蒼帝的後背,同時不顧旁邊段天昊的掌風,直接提起真氣砸向段天諶拉扯着蒼帝的手。
段天諶下意識一收,蒼帝的身子沒了他的拉扯,收不住衝勢,直直撞出城垛,往城下掉了下去。
“父皇!”段天昊隨時注意着這邊的動靜,一見蒼帝墜落下去,打鬥的心思也沒了,猛地衝到城垛旁,望着那個急速下墜的明黃身影,淒厲大叫。
與此同時,處於混戰中的龍鱗衛中,也有三個人急速往下墜去。
段天昊緊緊的抓住城垛的青磚縫隙,手指直直掐入縫隙裡的細碎泥土中,甚至連到了身後的殺氣都沒發覺。
“七弟,小心。”段天諶順手替他擋去佘煜胥的掌風,無心與佘煜胥廝殺,何況此刻蒼帝也不在對方的手中,他也沒有了顧忌,徑自朝龍鱗衛吩咐,“你們全部給本王逼上去,就算不能拿下他,也要讓他脫層皮。”
龍鱗衛眼裡皆閃着十足十的興奮光芒。
要知道,上次在岐城的對戰,依舊讓他們記憶猶新。若論武學上的造詣和氣場上的強大,這個佘太子絕對是他們最期待與之過招的對象。
是以,此刻得到諶王的吩咐,剩餘的十幾個人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去,就要將佘煜胥和言暢等人死死圍困住。
可佘煜胥早就對他們心存防備,一見他們圍上來,頓時退到了手下之後,將言暢遞過來的麻繩快速捆綁在腰上,隨即由言暢扯着繩子一端,縱身一躍,就急速往下墜去。
不一會兒,城下屬於他的人手就接住了他,言暢見狀,頓時鬆了一口氣,看着面前苦苦支撐的同伴,眸光帶痛,薄脣一抿,繩子綁在自己腰上,也跟着跳了下去。
段天諶冷冷看着,也不指望能夠立即抓住佘煜胥,轉身走到與段天昊並肩的位置,看着他們的父皇在那三名龍鱗衛的保護下安然落地,立即指揮起城樓上其餘的龍鱗衛,讓他們下去幫忙。
不得不說,蒼帝手底下的這些人,以一對幾十,絕對是不誇張的。
有了其他龍鱗衛的加入,佘煜胥那些衝上去又退下去的手下也頗是無可奈何,最後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蒼帝被帶入城內。
“六哥,我下去看看父皇。”段天昊匆忙跟段天諶告了聲辭,飛也似的跑下了城樓,直接讓段天諶去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王爺,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青擎望着城下涌動的人頭,濃眉緊緊皺了起來,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您說,堯王爺是什麼意思?爲何……”
爲何剛纔看起來,那麼像是落荒而逃呢?
據他所知,以往的堯王爺可不是這樣,至少不會出現行色匆忙到近乎手足無措的地步。
段天諶扭頭看了眼已經變成一個黑點的段天昊,想起剛纔他的反常舉止,心中隱隱有些瞭然,只搖了搖頭,淡淡道:“無事。人總需要改變的。或許也只有這樣,才能更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青擎表示極其不解,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一個轉身,立即投入到了守城的行列中。
……
此時,佘煜胥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一口氣都沒緩過來,直接指揮那些人攻城。
許是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佘煜胥的隊伍準備得極其充分,箭羽良多,手下的身手極其靈敏,一聲令下,箭矢破空之聲穿透耳膜,黑鴉鴉一片,密集如雨,幕天席地般直接射向城頭的人。
箭尖來勢兇猛,在朝暉中泛着幽幽冷光,折入城頭守軍的眼中,竟於剎那浸染上了鮮亮的鮮血。
城頭守軍閃躲不及,又無盾牌抵擋,不少人中箭身亡,亦有不少人躲到了城垛之後,等待着城內的援助。
“快快快!立即去尋弓箭來!”他得了段天諶的命令,立於城頭急聲厲喝,偶有箭矢貼面而過,他利劍一劈,箭矢折成兩段,箭尖亦染上他的熱血。
他偶爾回眸,看着自家主子一動不動的站在城頭處,不言不語,亦不需任何動作,也能不動聲色的避開那些疾飛的箭矢,又崇拜又無奈。
也不知王爺是怎麼想的,如今大敵當前,混亂橫生,居然也不趕緊出手反擊,反而怔怔的站在城頭,宛若風中的雕像。
而那些東樑國的官員,早已是嚇得屁滾尿流面如死灰,知道段天諶沒功夫顧及他們,欲要下城離去。
奈何御林軍和原先城頭的守軍上上下下移動,這些官員又膽小惜命,生怕一個不慎,他們就成了刀下的亡魂了。
不得已之下,只能是儘量躲在箭矢和刀劍到不了的旮旯角落裡,蜷縮着身子靜靜的躲着。
佘煜霖見狀,心頭驀地升騰起一股恨意,在遠離城垛的地方,遙遙俯視着城下安然自在的佘煜胥,雙目充血,只恨不得將那人碎屍萬段。
前方忽然飛來一支飛箭,破空而來,直擊他的項上人頭,他雙瞳猛地一縮,欲要躲開,卻發現腳下像是被什麼釘住了一樣,半分都動不得。
“鏗——”
隱約有火花飛濺,伴隨着這沉悶得幾可震斷心絃的聲音,佘煜霖冷汗直流,心有餘悸的抵在身後的青石磚上,忽覺腿腳發軟。
可爲着面子,他還是強忍着沒有跌坐在地上。
“三皇子,此處人多混亂,你還是趕緊下去吧。否則哪裡傷到了,屬下也不好交代。”青擎收回爲他擋箭的長劍,面無表情道。
佘煜霖苦笑。
若是可以,他何嘗不想下去,遠離這樣的人間地獄?
可關鍵是,此處人多,他根本就找不到下去的機會啊!
青擎不看他如喪考妣的神色,繼續專注於此刻的對戰當中。
他有些無奈嘆息,旁邊卻橫插出一把刀,他長劍格去,趴到城垛處一看,雙瞳猛地一縮,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些卑鄙小人!
光是用箭射還不夠,居然連爬城牆的梯子都準備好了,接下來定然又是一場血戰了。
他緊了緊手中的刀劍,也來不及多加思考,振臂一揮,繃着張臉怒吼:“都給我提起精神來,絕對不能讓這些人攻上來。”
許是爲他身上外露的濃重殺氣所懾,不少人紛紛拿起武器,與漸漸露出腦袋的敵軍搏鬥廝殺,一時間,城頭血氣瀰漫,充斥着所有人的鼻腔,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經。
眼見那些敵軍掉下一個,又衝上來一個,城頭守軍加上御林軍,抵抗起來也頗是吃力,青擎胡亂抹了把血汗,木頭般的冷臉上紅白相間,越發增添了幾分猙獰血腥之氣。
他快速的奔到段天諶身旁,急道:“王爺,對方來勢洶洶,且利器良多,如此下去,情況恐怕不妙啊!您看,是否需要再增調些人來?”
這麼說着,他還回頭看了看正與敵軍廝殺的御林軍,心裡沉甸甸的。
一早就看出,敵軍皆是武功高強之輩,且下手狠辣果決殺氣騰騰的,應該是受過軍隊般嚴格訓練的暗衛之輩。
他出身於暗衛,自然很清楚那些人的手段,單論手段狠辣這一項,就足以秒殺御林軍和城頭守軍。
他記得,皇宮裡還有其他的御林軍。
或許,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對方的戾氣和猛烈攻勢,應該會遭受到些許打擊吧!
段天諶平視前方,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依舊靜靜的站立着,彷彿這天地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身旁的廝殺搏鬥,皆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王爺,您倒是說句話啊,再這樣下去,城頭上的這些人遲早要陣亡的。”青擎繼續催促。
不想,此次段天諶卻倏地笑了起來,豎起一根手指到脣邊,目光裡重新煥發出無限光彩,剔透而賊亮賊亮的,教人一看就忘記了移開視線。
“誰說要陣亡的?他們想,本王不允許,想必某個人也不允許。”
青擎訝異,不僅爲他此刻驟然轉變的態度,更爲他在提到“某個人”時瞬變的溫柔。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雙眼頓時大放光彩,順着段天諶的視線看過去,卻見城下混亂喧譁,並無任何異樣。
他偏頭看了看自家主子,一派優雅尊華,此前的憂鬱也一掃而光,說不出的精神煥發,心知定有什麼異常,連忙豎起耳朵靜聽。
一聽之下,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雙眸裡迸射出狂喜的光彩。
不遠處,竟有大批人馬逼近。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詭異,就算援兵已至,也不至於露出如此欣喜的神情啊!莫不是這其中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他一面指揮着旁邊的守軍,一面緊緊的盯着城下。
佘煜胥懶洋洋的趴在馬背上,將城下進攻的事情悉數交到言暢手上,自己則是時刻盯着城樓上段天諶的動靜,似乎對這場戰鬥的具體過程和結果分毫不擔心。
遠遠瞥見段天諶的神色變化,他眉心一跳,心裡不由得多了幾個心眼,給身旁跟着的人打了個手勢,下一瞬,就見那人飛身掠過混亂的人頭,眨眼不見了蹤跡。
段天諶見狀,也朝空中打了個手勢,“青淵,攔住那個人。”
“是,主子。”不見人影,卻聞一道恭敬的聲音,像是風聲簌簌急促,在這嘈雜喧鬧的城樓上,將那聲音和輕微綿長几不可聞的氣息掩蓋住。
直到此刻,佘煜胥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隱約想到了什麼,連忙給言暢丟了四個字過去:“速戰速決!”
城下的攻勢越來越激烈,甚至已經有幾個人攀爬上了城頭,抵着城頭的青石磚狠命廝殺,利劍的寒光凜冽,一揮而過,御林軍就倒下了一大片。
青擎緊繃起了臉,平地上的搏鬥廝殺,卻是讓他看清了對方的實力。
他向段天諶匆忙說了句,隨即也投身到了那樣殘酷的廝殺當中。
段天諶無暇顧及,豎起耳朵傾聽着越來越近的聲響,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激動起來。
近了,近了,更近了。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雙手不自覺的抓住面前的青石磚,胸腔中躍動着的喜悅幾欲奔騰而出。
感受着那顆心臟的劇烈跳動中,他看到成排成列出現在眼簾中的人馬,那被簇擁在人羣中的嬌小身影,忽然長呼了一口氣,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早就在顧礄失去蹤跡後,他就好奇起這批人的領頭之人。
他也曾經與顧礄合作過,自然很清楚,顧礄並非魯莽武夫,相反的,此人精明而有頭腦,若真是預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定然會把後續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思來想去,能夠讓顧礄放心交出那些人的人,除了他的小妻子,他還真是想不出別的人。
而且,若是顧礄起初還對他的小妻子不放心,那麼在看到他那小妻子越來越令人放心的處事變化後,想必也能夠信任託付了。
如今看來,顧礄這一招,卻是殺了佘煜胥一個措手不及。
同樣的,也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歡喜。
因他明顯放鬆下來的神情,城頭上的人都紛紛往城下看去,發現援兵已經到來,皆是忍不住歡出聲,還在與佘煜胥的人廝殺的守軍,當即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士氣高漲,奮力抵抗。
東樑國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官員聽聞了此番消息,連忙爬起來,齊齊站到段天諶身後,伸長脖子去查看,同時還不忘記觀察着段天諶的反應。
但見他雙手撐在青石磚上,目光在那個纖細瘦弱的身影上溫柔停留,整個人也隨之放鬆了下來。
這一看,他雙眸猛地眯起,卻見那個遍尋不見的人兒正持劍端坐於駿馬之上,身上白衣已染了血紅點點,髮髻凌亂頭髮鬆散,盡數披在了身後,可想而知在此之前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纔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他一顆心都遺落在他的小妻子身上,本欲從城樓上飛身下去,將她攬入懷中好好呵護。
不想,城下的顧惜若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平視前方,冷酷無情空曠荒涼,彷彿能夠盛放此處的刀光劍影屍體鮮血搖曳旌旗。
她一手控僵,另一手斜挑長劍,直指長天,劍尖光芒凜冽刺眼,宛如橫空穿刺而來,飲人鮮血,刺破一切不和平的泡沫。
段天昊走上城樓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城樓上,旗幟斜插,於風中飄搖,在東樑國諸多官員的簇擁下,段天諶頭戴紫金冠,側對着他,眼角微挑,只能看到那流暢的臉部線條和挺拔修長的身姿。
許是過於激動的原因,他手勢微擡,脣角微彎,遠遠看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王者之氣。
而城樓邊上,佘煜胥的人正努力攀爬着梯子,試圖爬上來,雙方正處於激戰當中。
城樓下,清一色的黑衣勁裝人羣中,顧惜若一襲白衣綴着腥紅,斜挑長劍欲破長空,她就那麼靜靜的維持着那個動作,卻也自有一股凜然正氣。
段天諶心神巨震,忽然想起七夕宮宴上顧惜若所畫的那幅畫卷,後來在他這六哥回到蒼京後,那畫被懸掛在了上書房內,上批父皇的四個字——君臨天下。
可不是君臨天下麼?
他自嘲一笑,心中苦澀無止境的蔓延,苦到能夠將他活了這麼多年所經歷的喜悅和成功悉數掩蓋遮擋。
再多的努力,始終都比不上一個冥冥註定。
罷了,就當作是重活一次。
看開些,或許前景會更明朗些。
看到顧惜若出現的那一刻,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憂愁,而這個憂愁的人,自然是東樑國的太子佘煜胥。
原本他還是趴在馬背上摟着馬脖子的,看到那個毫無形象滿身殺氣的女人,蹭一下就從馬背上起身坐直,直接恨得咬牙切齒。
蒼帝和顧礄的打算,他是很清楚的,並且隨之做好了部署,只等着這些人走出滄州地界趕往蒼京,那片山林便會成爲那些人的葬身之地。
起初,他還擔心顧礄會壞了他的事兒,直接把顧礄支開,令人暗中解決掉,同時又讓多年潛伏在顧礄身邊的王鈺出面,去統領那些人。
可恨王鈺竟然敢忤逆他的意思,做出此等背叛他的事情。
不過,佘煜胥不知道的是,王鈺並不曾有過背叛他的心思,而是不知從哪裡聽說,他對這個諶王妃恨之入骨,便動了個小小的心思。
於是,他並沒有在顧礄失蹤的第一時間裡將那些人控制在手中,而是將此前顧礄囑託的話盡數轉達給顧惜若,並引她去了滄州。
其實,說起來,王鈺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要讓顧惜若與那些人同葬於那片山林裡,事成之後就可以向自家主子邀功了。
可誰想,最後顧惜若沒死成,反倒是他自己成了石頭,被丟出去開路。
回想起不久前慘絕人寰的廝殺,顧惜若的牙關依舊咬得緊緊的,渾身上下的血液幾乎凝固,耳朵裡只有那一聲聲淒厲的慘叫,明亮的雙眸也被映出了血光的猩紅之色。
此刻,她正沐浴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可不知爲何,她只覺渾身發冷,寒意直直從腳底下竄上來,唯有努力的握住手中的長劍,才能不會讓自己從馬上摔下去,貽笑大方。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遇到過那樣的廝殺,身處其中,可以那麼清楚的感覺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力。
好幾次,她都差點成爲敵方的刀下冤魂,若不是有龍鱗衛時刻的保護,此刻怕是早已走在了黃泉路上。
可縱然如此,她還是受了傷,在廝殺中殺得手抖躲得也狼狽。
不過,一切都還好。
她還活着,不是嗎?
活着就有無限的可能和權利,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如此刻揮刀殺人,一雪前恥。
她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握緊那冰涼粗糙的劍柄,讓那長劍刺向前方。
身後跟隨着她的人,滿眼敬佩的看着她,隨着她的動作而動作,紛紛持劍於身側,等待着她接下去的命令。
經過不久前的生死搏殺後,他們都不敢再小看這個諶王妃,也不會忘記,是她一直衝在最前面,爲他們開路,帶他們勇猛前進。
她或許不是最強大的,甚至幾次差點命喪敵方劍下時,還邊憋着哭邊用力揮劍,可她至少沒臨陣脫逃,也沒棄他們於不顧。
就憑這幾點,足可以讓他們刮目相看生死追隨。
“主子,援兵太多,我們還怎麼辦?”言暢起初還詫異了下,回頭擔憂的看了眼佘煜胥,待發現他臉色黑得幾可滴墨時,心裡不禁咯噔一聲,向來無甚表情的堅臉上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
佘煜胥遠遠看着,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繮繩,馬鞭一揮,直接指向顧惜若所在的方向,沉聲怒道:“去!把那個女人給我抓來!”
言暢皺眉,連忙問道:“主子,那攻城……”
“還攻什麼城?”佘煜胥拍過去,遠勝於女子的容顏變得煞然陰沉,生生將言暢逼得往後退去,又聽他冷冷道,“放棄攻城!直接拿下顧惜若!否則,唯你是問!”
言暢還欲再勸,被他凌厲的眼刀兒一橫,連忙跑下去指揮。
他心裡也很清楚,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着攻城,已經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且不說雙方懸殊的實力,便是錯失的良機和籌碼,都叫他們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苦苦支撐着,也不過是隨着自家主子的興致。
可不經意間擡頭,看到那個持劍無懼的女子,心裡莫名升騰起一股不安感,實在是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是怎麼了,爲何見到諶王妃竟如此失態。
佘煜胥也說不上其中的原因,只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不想看到顧惜若如此“意氣風發張揚肆意”的模樣。
那會讓他絕對,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白費了。那對他而言,會是*裸的恥辱。
可他想要看到怎樣的顧惜若呢?
是那日被他吊在懸崖邊上想哭不敢哭的委屈,還是山洞裡受他一掌抿脣怒瞪的倔強?
他忽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待他回過神來,言暢所指揮的人已經與顧惜若帶來的援兵交起手來,蒼京城外又陷入了一片混戰當中。
城樓上的衆人緊緊盯着城下的混亂,有一道纖瘦的身影游魚般穿梭在長刀利劍中。
她白衣染血,長髮披肩,在鮮血和屍體中橫行無阻,手中長劍奪命無數,映出那雙眼瞳裡赤紅的光芒,如鳳凰涅磐所投的熊熊烈火,照亮天際遙遠的辰星。
段天諶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在那張堅毅的面龐上久久停留,見她眉宇間染上疲憊卻依舊不停息的揮動長劍,心中驀然一痛,不自覺的貼到了青石磚上。
若不是看到跟隨着她的那些人唯她是從,說不定此刻就要跳下去,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替她擋去所有的刀劍鮮血。
這是她所期待的成果。
想必,她一定很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一個自始至終都完美的過程和落幕。
段天諶回頭看了眼東樑國諸人,個個伸長脖子望着城下的場面,或面露欽佩,或嗤之以鼻,或面如死灰,甚至還有人直接狼狽的跌坐在地上,官服上似乎還沾染了之前的點點血滴。
紅的刺目,也紅得鮮亮。
唯一站着的佘煜霖,臉色可謂十分精彩好看,隱約還能從中窺出些許恐慌和複雜。
一眼掃過,段天諶對這些人的心理也瞭然於胸,此刻無心去追究,只淡淡道:“諸位大人若是無事,就請趕緊回到驛館,不得我蒼朝皇上的旨意,千萬不要隨意走動。否則,後果,你們是知道的。”
語畢,他又警告了好幾個人,只一眼,就讓那幾人倍覺冰冷瑟縮,只恨不得拉幾牀棉被裹自己身上,試圖抵擋住那來自冰窖深處的靈魂冰凍。
“那臣等先行告退了……”嘈雜混亂中,那些官員連忙起身,朝諶王行了個大禮,隨即相攜着走下城樓,偶有手腳發軟之輩於半路狼狽跌倒,身後之人也跟着受了連累。
砰砰砰——
青石臺階上,倒地不起的官員蜿蜒出好長一段距離,場面壯觀,狼狽不堪。
起初,他們還集體哀嚎上幾嗓子,而後被佘煜霖厲聲一喝,連忙緊緊的捂住嘴巴,快速爬起身,夾着屁股屁顛屁顛的離去。
佘煜霖頓覺尷尬無比,頂着一張發燙的臉,幾次動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三皇子,你也趕緊下去吧。此處可不是安全之所,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後果自負。”段天諶一手負於身後,淡淡道。
佘煜霖內心裡五味陳雜,朝他抱了抱拳,小心翼翼的試探道:“諶王,有一事兒,本皇子不解,不知諶王能夠解惑?”
段天諶聞言,終於算是比較認真正式的看了他一眼,也沒說是否要解惑。
默了片刻後,他才緩緩說道:“三皇子,本王無法給你想要的答案。一切,且看亓雲帝和佘太子的表態。是以,這些日子,還請你轉告下你東樑國的官員,勿要在沒等到亓雲帝的旨意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尤其是……貴國的那位映雪公主。”
佘煜霖心神頓凜,忙不迭的點頭應是,心裡卻是不知該欣喜放鬆,還是該不停的哀嚎。
如今他們人在蒼朝,經此一出後,恐怕原先的使臣優勢都沒有了。
他幾乎可以預想,在將來的那些日子裡,一舉一動上將會遭受到怎樣的掣肘和威脅。
可在對上段天諶那冷寒陰唳的眸光,那欲要辯駁爲自身謀求便利的心思也瞬間歇了下去。
還是保住這條命吧!
橫豎,他的父皇不會置他們於不顧的。
他又衝段天諶抱了抱拳,一個轉身,便也垂頭喪氣的走了下去。
段天諶招手,身旁青擎連忙躬身候命,“找幾個人,看住東樑國的那些人,尤其這位三皇子和佘映雪。他們肯定會試圖聯繫亓雲帝,有何書信,一併截下來,交予本王處理。”
“是。”
……
此前,在山林裡對付佘煜胥留下的那些鷹部暗衛時,顧惜若所帶的那些人已經少了一些。
可同樣的,佘煜胥守的手下也在與御林軍以及城頭守軍的對決中遭受了損失,雙方一碰上,激戰了好半晌,終究還是顧惜若一方略佔上風。
佘煜胥看着顧惜若策馬而來,手持長劍滿面煞氣,誰來阻攔,那劍便直接橫過去,或直刺心口,或直割咽喉,或貫穿一個人的前胸後背,說不出的鋒銳尖利。
劍尖飲血而溢,滴落在地,暈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血圈,也不知下一個被圈在其中的人會是誰。
他忽然緊了緊手中的繮繩,看着在她身後逶迤曳出的鮮血和屍首,眸光驟緊,努力的扯了扯脣角,試圖以此掩飾內心的複雜情緒。
直到她終於到了自己面前,他才冷笑了聲,語帶嘲諷,“顧惜若,幾日不見,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彼此彼此。”顧惜若彎腰躲過一人的襲擊,幾招之間就讓那人斃命,乾脆利落,狠辣無情,卻又是該死的——漂亮。
佘煜胥暗自詫異不已,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個愛哭怕疼喜歡偷懶的女人竟也會有如此颯爽冷情的一面,以至於差點沒躲過顧惜若刺向他胸前的那一劍。
他堪堪躲過,略顯狼狽,可對顧惜若來說,還是不夠。
她緊了緊手中的劍,想着何時才能達到一劍刺中使其殞命的效果。
佘煜胥見狀,心頭無名火蹭蹭冒起,冷嗤着嘲諷:“顧惜若,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想着如何將你手中的劍送入我的胸膛吧?我告訴你,你別癡人說……”
忽然就沒了聲音。
“爲什麼我就不能想?”她似是自言自語,隨之擡眸看去,那雙明亮的眼睛裡覆了幾縷血絲,極細極細,愈添憔悴。
可仔細一看,其間透露出的堅定和執着,卻讓他心神皆爲之狠狠一震,彷彿下一刻那雙眼睛裡的光芒就可以化作無形利劍,將他整個人自前往後刺穿。
他甚至開始懷疑,被這樣冷酷無情卻又明亮執着的眼睛盯上,到底是好還是壞——
他竟然從中看出她的不死不休——
不將那把長劍刺入他的胸膛,決不罷休!
有了這個認知,他心中頓時升騰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下意識就拔劍朝顧惜若衝去。
這個女人,太可怕,他日必成大患!
除去她,是最好的辦法。
他的劍勢兇猛凌厲,速度也非常快,可顧惜若也毫不遜色,只零點零幾秒的反應時間,便持劍與之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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