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曜沉着臉,沒有說話。
賀蓮芳知道潘才人是趙曜非常重要的長輩,她的死對趙曜來說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見趙曜陰冷着一張臉不說話,他暫時也沒有開口。
趙曜沉默了半晌後纔開口:“三母妃出身低微,姿容一般,性子又膽小,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能把她嚇得半死。她進宮後,只被父皇寵幸了一次,之後就被父皇扔在昆德殿的側殿裡,任由她自生自滅。”像潘才人這樣不受寵的妃嬪,後宮有很多。“幸好她遇到了母妃,有母妃護着她,她在宮裡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後來,母妃生下了我,她就一門心思地撲在我身上,把我當做親生孩子對待。我離開京城前,她非常捨不得,經常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我走後,母妃說她哭腫了雙眼……”說到這裡,趙曜的眼眶紅了,語氣變得哽咽。
賀蓮芳沒有打斷趙曜,安靜地聽他說話。
“後宮的妃嬪如果沒有盼頭,整個人就會變成槁木,然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在宮裡。我對三母妃來說是她活着的希望,我走之前跟她說,讓她在宮裡好好地活着,等日後她老了,我就接她和母妃一起住在我的王府裡,我給她養老送終。她當時聽到這話,又是笑又是哭。”趙曜永遠記得當時他對潘才人說這番話時,她感動又激動的表情。“她視我如己出,我待她如親孃。在我小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爲我有三個母妃,她們都非常疼愛我,尤其是三母妃……”說到這裡,趙曜已是滿面淚水。
他繼續說道:“前些日子,母妃寫信給我,說三母妃一直唸叨我,總是擔心我在嶺南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還擔心我在嶺南吃苦受委屈。”其實比起樑嬪,潘才人更加溺愛趙曜。“是我害死了三母妃。”
賀蓮芳見趙曜滿臉自責,溫聲地安慰他道:“潘才人是自縊,跟你沒關係。”
“二叔,你真的覺得三母妃是自戕嗎?”趙曜是不相信的,“她還等着我回京,等着看我成親生子,等着我日後接她出宮住,她怎麼可能會自縊?”
賀蓮芳指了指放在桌子上那封密信,語氣平靜地說道:“孫奎不會查錯。”
“是,三母妃是自縊,但是她被逼的。”趙曜一雙眼變得猩紅,語氣充滿憤怒,“如果不是有人逼她,她絕不會上吊自殺。”
“你懷疑代王或者景王,但是你有證據嗎?”賀蓮芳道,“就算真的是他們做的,你能怎麼辦?現在啓程回京,找他們報仇?”
趙曜憤恨道:“未嘗不可。”
“你怎麼找他們報仇?”賀蓮芳揚起嘴角嘲諷道,“直接回京手刃他們,告慰你三母妃在天之靈?”
“他們殺了我三母妃,我不應該殺他們爲三母妃報仇嗎?”
見趙曜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賀蓮芳並沒有生氣,語氣淡漠道:“你要是想回京殺了代王和景王,你現在就可以啓程,我不攔你。”
趙曜聽到這話,先是一怔,旋即驚疑地望着賀蓮芳:“二叔,你真的不攔我?”
“潘才人就像是你母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想回京報仇纔是人子該做的事情,我爲什麼要攔着你?”賀蓮芳反問道,“就算我攔你,我能攔得住你嗎?”
趙曜原本憤怒的心情,因爲賀蓮芳這句話變得冷靜了些。
“二叔,你還真是陰陽大師。”方纔賀蓮芳那句話充滿陰陽怪氣。
“你怎麼還不走?”賀蓮芳催促道,“現在趕緊走,這樣能趕在上元節殺了代王和景王,爲你的三母妃報仇雪恨。”
趙曜剛想說什麼,就聽到賀蓮芳繼續說:“明年的上元節,我會派人給你掃墓。”
“……”趙曜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論陰陽怪氣的功夫,這世上絕對沒有人能比得上二叔,“二叔,那我真是謝謝你啊。”
“你還坐着幹什麼。”賀蓮芳再次催趙曜,“早點回京,早點爲你三母妃報仇。”
明明賀蓮芳的語氣非常平淡,但是卻聽得趙曜頭皮發麻。
“二叔,我不回京城行了吧,求你不要再陰陽怪氣了。”
“你是大孝子,怎麼能不回去爲你三母妃報仇?“賀蓮芳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茶,“我勸你趕快回去。”
趙曜在心裡深深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正色道:“我這個時候回京城,正中代王他們的下懷。再說,我就算回到京城,也沒有辦法殺了他們。”
“你不是挺能的麼,怎麼會沒有辦法手刃代王他們。”賀蓮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相信你有本事殺了他們。”
趙曜:“……”他趕緊認錯,不然賀蓮芳的陰陽怪氣不會停止。“二叔,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聽到趙曜的求饒,賀蓮芳這才收起冷嘲熱諷。
“看來,你還是有點腦子。”他剛纔真的擔心小十會不管不顧地跑回京城。
“二叔,三母妃被代王他們逼死,我生氣失去理智很正常,好嗎?”趙曜爲自己小小的辯解下。
”一個潘才人就讓你失去冷靜,你還真是沉不住氣啊。”賀蓮芳知道趙曜敬重潘才人,但是他見趙曜爲潘才人的死而失去平日裡的理智,這讓他有些生氣。“潘才人的死比你的命重要,值得你回京城送死?”
“二叔,話不能這麼說。”趙曜苦笑一聲道,“再說,我不是沒回京城麼。”
賀蓮芳乜了一眼趙曜,沒好氣地說道:“我不在的話,你現在已經在回京城的途中。”
“不會,我就算一時失去冷靜,也會很快恢復理智。”趙曜一臉認真地說道,“如果我真的衝動回到京城,等待我的下場只有兩個。一個是乖乖答應跟他們合作,另一個就是死在京城。”
“既然不打算回京城手刃仇人,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賀蓮芳問道,“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還是暗中報仇?”
“他們都欺負到我的頭上了,我怎麼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趙曜說到這裡,神色變得陰狠,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仇,我暫時記着,日後我一定會報。”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
“自然不讓他們好過。”趙曜獰笑一聲,“我雖不受寵,但是並不代表我是軟柿子。”
賀蓮芳饒有興味地問道:“你準備怎麼對付他們?”
“雖說罪魁禍首是代王或者景王,但是在宮裡逼死三母妃的肯定是皇后或者榮貴妃。”趙曜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那就先對付皇后吧。”
“皇后?”賀蓮芳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頭,旋即不解地問道,“爲何不先對付榮貴妃?”
趙曜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二叔,如果皇后被廢,景王這個嫡子就變成了庶子。一直以來,景王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子的身份,在朝中、在文人學子中、在民間獲得不少支持。如果沒有了嫡子身份,那他唯一的優勢就失去了,他還怎麼得意?”
賀蓮芳瞬間明白趙曜這一招的真實目的:“除了讓景王失去嫡子身份,你最大的目的是讓代王這個庶長子變成優勢,讓他和景王狗咬狗。”
“沒錯。”趙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嫡子,大家都一樣,沒有誰比誰高貴。到時候四哥搶到皇位,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你還真是個好弟弟,這麼爲楚王着想。”賀蓮芳譏諷道,“你就不怕謝皇后被廢后,你的好父皇讓榮貴妃成爲皇后?你別忘了,榮貴妃一心想要當皇后,而代王也想光明正大地成爲太子。”
“二叔,你覺得父皇會冊封榮貴妃爲皇后?”
賀蓮芳:“榮貴妃跟你父皇從小青梅竹馬,如果不是謝家當年橫插一腳,你父皇應該娶了榮貴妃作爲妻子。”“就因爲這個原因,你覺得父皇會冊封榮貴妃爲皇后?”
“代王是你父皇的長子,又立下過不少戰功。看在代王的面子上,你父皇應該會立榮貴妃爲皇后。”賀蓮芳又道,“最重要的一點是榮貴妃是你父皇母族的人。你父皇母族的人就剩下宣平侯府和榮貴妃了。”
“父皇不會立榮貴妃爲皇后的。”
聽趙曜說的這麼斬釘截鐵,賀蓮芳打趣道:“怎麼,你覺得你父皇寵愛你母妃,日後會立你母妃爲皇后?”
“這更不可能,父皇絕不會立母妃爲皇后的。”
“那你認爲你父皇會立誰爲皇后,李妃?”英貴妃沒有子嗣,是不可能立爲皇后。
趙曜:“父皇不會再立皇后了。”
這個答案是賀蓮芳沒有想到的,“後宮不能沒有皇后,就算你父皇不想再立皇后,大臣們也不會同意。再者,後位的作用很大,能牽制前朝後宮。”
“二叔,你覺得我父皇會理睬大臣們的抗議嗎?”皇帝的一羣兒子中,真正瞭解他的是趙曜,“就像你說的後位非常重要,所以父皇纔會讓它空下來。”
賀蓮芳聽後,理解趙曜這番話的意思。
“你打算拿先皇后的事情對付皇后?”
趙曜點頭:“對,先皇后的死是皇后所爲,爆出這件事情,皇后必廢。”
“先皇后被皇后害死一事,你並沒有證據。”很多年前,趙曜就請賀蓮芳派人調查先皇后的死,但是老鎮國公夫人太厲害了,沒有留下一點證據,就連蛛絲馬跡都沒有。
趙曜是沒有證據,但是他有辦法讓謝皇后自己承認。
“我可以先把皇后害死先皇后一事傳的滿京城皆知,二叔你覺得皇后聽到這樣的傳言還能坐得住嗎?”
“只是傳言,沒有證據,皇后不會承認的。”皇后再蠢,也不會蠢到自己承認。
“二叔,傳言傳多了,就會有很多人相信。雖然沒有證據,但是大臣們和百姓們會不懷疑皇后嗎?”趙曜詭笑道,“父皇不會懷疑嗎?再說,父皇正等着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廢掉皇后。”
賀蓮芳微微頷首道:“這就是你說的輿論戰。”
“二叔,人言可畏啊,再加上皇后本來就心虛。”趙曜原本打算把皇后害死先皇后一事用在最關鍵的地方,現在只能提前用了。不過,這個時候用也不差。“再慫恿代王的人提議立榮貴妃爲後。”
“謝家人會以爲是代王派人散佈的謠言,等皇后被廢,景王和謝家人會更加痛恨代王。”賀蓮芳讚賞道,“一箭雙鵰。”
“是一石三鳥。代王和景王勢不兩立,勢必會置對方於死地,屆時雙方斗的更厲害,就不會有功夫找我和母妃的麻煩。”
趙曜又跟賀蓮芳說了一會兒後,這纔回到自己的院子。
“同喜,你去把樑灌叫來,我有事找他。”
“奴婢這就去。”
少頃後,樑灌來到王府。
“殿下,您找我。”
“你替我回一趟京城。”趙曜跟樑灌說了下潘才人自縊一事,接着囑咐他道,“三母妃在宮中自戕,又是在過年前,這是大忌諱,也是大罪,她的家人肯定不敢,也不願意讓她葬入祖墳,你回京城後,替我送三母妃回樑家。”
“是,殿下。”
“我會寫信給外祖父,請他老人家認三母妃爲女兒,這樣三母妃就能堂堂正正地葬入樑家祖墳。”趙曜繼續交代道,“如果有合適的人選,過繼一個孩子到三母妃的名下,這樣三母妃就有人祭拜。”
“殿下考慮的周全。”
“葬禮在揚州辦,辦的隆重些。”他能做的只有身後事了,讓三母妃風風光光地下葬。“再請高僧爲三母妃做法事。”
“是,殿下。”
“我剛剛說的事情讓外祖父他們不要跟母妃說是我安排的,就說是你們的想法。”
趙曜又叮嚀一些事情,這才讓樑灌離開。
等樑灌離開後,同喜給趙曜端來一杯安神茶。
“殿下,喝杯安神茶緩緩心神吧。”
趙曜沒有喝。
“殿下,潘才人的死不是您的錯,您不要埋怨自己。”
“如果我把玻璃交給朝廷,就不會引起代王和景王他們的眼紅,這樣三母妃就不會死。”趙曜滿心愧疚,“真正害死三母妃的人是我。”
“殿下……”同喜嘴笨,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趙曜。
趙曜揮了揮手,示意同喜退下去。
同喜滿臉擔憂地退了出去。
趙曜雙手交叉擋在自己的面前。他低着頭,交叉的雙手後面的一張臉面無表情。
對於潘才人的死,趙曜是非常難過,但是並沒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不會爲了潘才人跑回京城,之前在賀蓮芳的面前一副失去冷靜的模樣,不過是裝出來的。
二叔擔心他失去理智,衝動地跑回京城送命,可事實是他非常惜命,絕不會爲了此事回京城,讓自己陷入危險。
趙曜的額頭抵着雙手,表情變得若有所思。
父皇特意讓護龍衛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把三母妃的死告訴他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