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原大地上紛爭四起、兵戈不休的時候,隔海相望的日本列島,也同樣陷入了遮天蔽日的戰火之中。
寬永九年夏,新崛起的西國霸主,幾年前剛剛改信基督教的長州藩毛利家,在以“護教聖戰”而發動的新一輪九州攻伐之中,拔掉了幕府在九州島上的最後幾個據點。隨後,藩主毛利秀就終於公開提出倒幕口號,動員西國“切支丹”大名組成一支基督教倒幕聯軍,打着十字旗浩浩蕩蕩地開始了“上洛”的征程。
而坐鎮近畿準備迎戰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這邊,卻是流年不利——進口西洋火器、聘請荷蘭顧問,花費巨資編練起來的五千幕府新軍,被突然降臨的二十一世紀穿越者軍隊輕易殲滅,導致幕府軍的實力大爲衰減。而且,德川家光最信賴的重臣保科正之(未來的會津藩始祖)也沒於戰陣,讓德川家光將軍在決戰之前就痛失臂膀,而幕府陣營全軍上下更是士氣萎靡,鬥志頹喪。
於是,當倒幕軍逐步剿滅沿途那些忠於幕府的藩國,最終大舉攻入近畿的時候,幕府軍的抵抗相當軟弱無力,在姬路城和澱川組織的兩次合戰,都被已經裝備着近代化火器的毛利軍打得慘敗。而還在用安宅船和小早船的幕府水軍,更不是已經裝備了西洋帆船的毛利水軍的對手。
到了十月初,德川家光將軍眼看着近畿戰場一片土崩瓦解,己方大勢已去,索性下令火燒京都,裹挾明正女天皇和其餘皇室成員逃往江戶,只留下幕府老中鬆平信綱,率領四千旗本武士和一萬雜兵堅守大阪城,利用這座著名的堅固城堡盡力拖住倒幕軍的腳步,爲江戶幕府在關東的籌餉募兵爭取時間。
十月十日,毛利秀就藩主率軍進入已經被燒成一片焦土的京都。至此,長州藩毛利家的上洛之役初步宣告成功。但近畿地區的戰事,卻遠遠沒有結束——沒得長州藩上下得意多久,就發現他們這一次貌似成功的上洛,並沒有意味着畿內戰局的塵埃落定:跟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在倒幕軍攻佔京都之後,畿內各地並沒有傳檄而定,反倒是民變蜂起、戰火燎原,讓毛利家一腳踏進了“人民戰爭”的泥潭之中……
西元1632年,大明崇禎五年,日本寬永九年十二月,近畿,大阪城
炮聲隆隆,黑煙四起;鼓角齊鳴,殺聲震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濃煙燻黑了晴朗的天空,鮮血染紅了皚皚的白雪。
在距離那場導致豐臣家覆滅的“大阪夏之戰”,又過了十七年的時光之後,這座由豐臣秀吉傾盡日本全國財力而打造起來的巨大城市,又一次化作了烽火燎原,殺聲彌天的血腥戰場。
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阪攻防戰,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個月。
雖然經過一系列的較量,倒幕軍已經逐一拔掉了大阪城的外圍據點,又縱火將大阪的城下町燒成了一片焦黑的殘垣斷壁。但那座高大巍峨的大阪城堡依然久攻不下,彷彿在嘲笑着倒幕軍的徒勞無功。
衆所周知,自古以來的所謂圍城,就是城裡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卻想進來。
伴隨着法螺、太鼓的轟鳴和亂哄哄的吶喊聲,一片片色彩斑斕的蠕動人潮,扛着倉促趕製的粗糙雲梯、撞木,舉着弓箭、竹槍和寥寥無幾的古老“鐵炮”(日式火槍),又一次奔跑出城外那片亂糟糟的簡陋營寨,如海嘯般一地衝擊向大阪城的城牆,其聲勢之浩大,簡直能讓人產生起一種大地都在搖晃的錯覺。
可這人潮根本沒衝到護城河邊,就已經灰溜溜地敗下了陣來——只見城頭火光一閃,十幾門黑黝黝的青銅火炮發出一串巨響,拋射出許多西瓜大小的圓形彈丸,筆直地扎進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之中,所過之處,未能避開的士兵無不是筋骨折斷、血污與腦漿飛濺,霎時間便犁出了一條條可怕的血肉長溝。
於是,前一刻還在氣勢洶洶地撲上前來的攻城隊伍,眨眼間就迅速從漲潮轉化爲退潮,以比進攻時還要快得多的速度從城堡腳下消失。只是在大阪城堡四周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地遺留下了幾十具殘缺的屍體,以及幾個哼哼唧唧的被遺棄重傷員,顯示着他們曾經付出過多麼“慘重”的犧牲。
接下來,似乎是作爲迴應,倒幕軍的炮兵陣地也向大阪城開火轟擊,一個個黝黑的炮口吐出無數明亮的橘紅色烈焰,伴隨着成串尖利的呼嘯聲,沉重的實心彈被強大的動能送出炮口,狠狠地砸向遠方的巍峨巨城……隨着炮彈的出膛,彌散的硝煙在地面上緩緩流動,幾乎要將整個陣地遮蔽起來。
遺憾的是,這一番炮擊的聲勢雖然壯觀,可惜由於射程和地勢的關係,大多數的炮彈都根本沒能擊中大阪城,而是落入了城外的泥地或護城河中,濺起一串高高的水柱。少數幾枚擊中了大阪城的炮彈,也不過是把堅固的巨石牆基給砸碎了一層外皮,留下了幾道淺淺的印痕,造成的損害簡直微不足道。
迎着刺鼻的硝煙,倒幕軍的大阪前線總大將,大名鼎鼎的“長州宿老”守隨信吉,此時正站在倒幕軍的炮兵陣地上,拄着一柄武士刀,神情疲倦地注視着倒幕軍又一次攻城的失敗,不時還低頭咳嗽上兩聲。
自從這場沒完沒了的大阪攻防戰爆發以來,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困獸猶鬥的幕府軍給打退下來了,只覺得自己的胸腔裡象是塞滿了一團團的棉花,憋屈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究竟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個幕府軍在畿內的最後據點給拔掉啊?
事實上,在大阪戰役的初期,憑着剛剛把軍旗插到京都的高昂銳氣,倒幕軍的進展曾經相當迅速。指揮着昔日由明國名將黃石大帥親手訓練起來,戰技嫺熟、銃炮犀利的長州新軍,守隨信吉只用了不到一星期時間,就把大阪的外圍堡壘相繼摧毀,甚至一度突入大阪的城下町,堪?是勢如破竹。
然而,就在大阪戰局勝利在望的時候,京都那邊的戰線卻再度陷入了危機之中。
面對着層出不窮如洪水般涌現的各路敵人,倒幕軍主帥,自封“西國探題”的長州藩主毛利秀就,被迫在這個關鍵時刻,將守隨信吉手下的精銳部隊相繼調走,用於鎮壓畿內此起彼伏的叛亂和民變……於是,隨着攻城兵力的急劇減弱,導致困守大阪的幕府軍獲得了喘息之機,從最初的兵敗如山倒之中緩過氣來,開始調整部署和戰術,跟倒幕軍互有攻守,讓戰事一直拖延到了現在……
但守隨信吉同樣也很清楚,這事兒完全怪不得藩主,因爲毛利秀就在京都承受的壓力遠比自己大得多:
“……唉,我毛利家的爭霸大業,之前因爲基督教而勃然興起,如今卻也因爲基督教而進退維谷啊!”
跟戰國時代任何一家揮師上洛的諸侯大名都不同,被黃石等一干穿越者給忽悠瘸了的長州藩,自藩主毛利秀就大人以下的整個家臣團,在數年前就逐漸皈依了基督教,正式變成“切支丹大名”(中世日本對基督徒的綽號),而長州藩的商人百姓見狀,也相繼效仿入教……再接下來,那些向長州藩降伏的諸侯大名,爲了討好毛利家,同樣紛紛受洗皈依。如此一來,毛利家的倒幕軍就變成了基督教聯軍。
這一宗教色彩在九州島攻略之中,給毛利家帶來了極大的助力——當地的日本基督徒在傳教士的鼓動下,紛紛踊躍投身“聖戰”,使得長州軍在九州島上所向披靡。但對於其它宗教卻是一場浩劫:在基督徒“聖戰”大進軍的過程中,無數寺廟和神社被改建爲教堂,平民百姓爲了活命和少納人頭稅紛紛改宗,和尚神主搖身一變成了神父,而巫女尼姑就成了修女,而那些虔誠信佛的武士,則不是切腹就是逃亡近畿和四國。
於是,待到毛利家“十字軍”的九州攻略結束之後,整個九州島已經在形式上淪爲了基督教的地盤。
可問題是,像這樣簡單粗暴的滅佛策略,在九州之類的邊遠之地尚可勉強推行,但越是靠近京都,深入傳統日本文明的核心區域,佛教的勢力就越發強盛,對基督教的反彈也愈發激烈。結果,打着十字旗幟的基督教倒幕軍,就在近畿地區遭到了傳統佛教勢力的殊死抵抗,從此陷入了全民戰爭的泥潭之中……
日本的佛教勢力有多大呢?從理論上講,在傳統的日本社會,每一個日本人都應該算是佛教徒!
因爲在日本,即使到了現代社會,喪事與墓地依然由佛寺獨家專營,所以一般人無論生前是信奉什麼東西的,死後都要花上很大一筆錢,給自己起個法號強制轉職爲佛教徒,否則佛祖就會拒收這一不守規矩的靈魂,導致其飄蕩在世間淪爲孤魂野鬼……簡單來說,就是任憑你生前信什麼,死後都得信佛!
至於古代的日本,佛寺的勢力還要更加厲害。很多佛寺都有大片廣袤的田地,裝備精良的僧兵,生意繁榮的坊市,早在平安時代,就已經儼然與一方諸侯無異,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還要比公卿與武士好得多。
——跟日本古代步騎炮俱全的武僧軍團相比,中國的少林寺棍僧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另一方面,作爲上層權貴的武士、皇族與公卿,又經常將沒有繼承權的小兒子送去寺院當和尚,跟着高僧學習知識,好爲自己謀個出路。此外,當武士與公卿們年老退休之後,還有着直接出家等死的風俗——也就是說,相當一部分的著名大寺院,往往兼具着高級幹部子弟教養學堂和高層退休官員養老院的職能。
於是,如此上千年折騰下來,佛教在整個日本社會中的影響力早已是根深蒂固,無論是在天皇的朝廷還是武家的幕府之中,都少不了各色僧侶的身影。而各種等級的僧官,則已經變成了國家機器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至於在社會下層,更是幾乎每一?城市鄉村都有信徒,差不多在漫山遍野都是寺廟。
尤其是在以京都爲中心的近畿地區,更是佛寺林立,梵聲陣陣,當地百姓至少有九成九信佛(同時還拜着其他亂七八糟的許多雜牌神靈),其中真正虔誠的佛教徒也能佔到三成以上——其中武裝力量最龐大,領地最多,在後世知名度最高的佛教勢力,自然是日本戰國時代的本願寺一向宗了。而近畿其它寺廟的勢力也並不遜色。尤其是奈良和比叡山這兩大聖地的佛寺,不僅歷史悠久,而且往往跟皇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自古就有許多皇子和天皇在那裡出家,早在平安時代就對日本政壇有着巨大的干涉能力。
由於具備着如此龐大而深厚的在朝與在野勢力,即便是掌握國家機器的歷代日本當權者,一般也都對佛教界奈何不得。幸好日本的佛教內部宗派衆多,各有各的教義和綱領,彼此分歧對立得非常厲害,寺院之間通常也沒有明確的隸屬關係,一直難以形成合力,這才未能搶班奪權,把日本變成一個“地上佛國”。
——戰國時代的本願寺一向宗曾經如此努力過,並且一度對武家社會構成過挑戰,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總之,日本的佛教徒們雖然一盤散沙,無法對國家政權構成強力的挑戰,但若是有誰膽敢與整個佛教界爲敵,那麼由此導致的結果簡直堪稱噩夢,跟在中世紀歐洲反對基督教的難度也差不了太多。
在日本古代歷史上多次降臨的亂世之中,地方軍閥若是被朝廷定爲“朝敵”,倒還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打個勝仗就能搖身一變成爲忠臣。但要是不幸被扣上了一頂“佛敵”的帽子,那麼就會如附骨之蛆一般,被一波接一波的佛教徒起義折騰得焦頭爛額。比如那位鼎鼎大名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就讓本願寺一向宗掀起的全面起義給折騰得好慘,最後還被一把大火做成了地獄燒烤料理……
——織田信長還只是本人對佛教不夠虔誠,他的部下依然基本都是信佛的,在近的遭遇尚且如此焦頭爛額。那麼,當西國和九州這幫正牌的切支丹大名們打進京都之後,佛教界的態度自然可想而知!
事實上,毛利家在出兵之前,已經考慮到京都的佛教勢力強大,故而下令約束軍隊,暫時禁止搗毀佛寺,而是準備在宗教問題上仿照奧斯曼土耳其,實施“溫和政策”,在允許異教徒保持信仰的同時,對他們課以重稅,而對於基督教徒則按人口分配土地,還有各種優惠措施。同時,原本被佛寺壟斷的喪葬墳墓產業,也被教堂所分潤,不再由佛教一家專營——跟西方一樣,日本的教堂也都附設着墓地。
但問題是,即便是這樣的“溫和”政策,也讓眼高於頂的日本和尚們根本無法接受了——在歷史悠久的近畿地區,他們這些佛寺僧團一向都是日本統治階層的重要組成部分,屬於人上人一般的存在,跟青藏高原上那些侍奉活佛的僧官也沒差多少!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歧視待遇?
再加上許多從九州和西國逃過來的和尚,都在哭訴“切支丹”拆廟滅佛的暴行,於是更是激起了近畿佛教界對這幫基督徒的惡感,認爲他們都是跟自己不共戴天的佛敵——要知道,日本的和尚可沒有中國和尚那麼謹小慎微、與世無爭,而是實打實的造反專業戶!多少年跟武士們一路廝殺過來的!
早在平安時代末期,後白河法皇就曾經發動奈良和比叡山的僧兵,跟平清盛的軍隊惡戰過,之後從鎌倉幕府到足利幕府,近畿僧兵一向都是決定日本前途和命運的重要武裝力量,一直要到幕末時代,佛寺的力量才終於沒落下去……而在戰國時代結束不久的十七世紀,日本佛教界的武力顯然還很強大。
如此一來,當毛利家大軍攻入京都之後,結果卻是一腳踏進了火坑,或者說是啓動了一場大爆炸的開關——雖然打着十字旗的倒幕軍在戰場上取得了全面勝利,但在佛教界的整體敵視之下,絕大部分朝廷公卿和整個日本皇室都拒絕與毛利家合作,寧可跟着德川家撤江戶,使得倒幕軍始終無法得到大義名分。
更要命的是,日本兩大佛教聖地比叡山和奈良的幾位佛教界首領,當然也包括軍事鬥爭經驗最豐富的本願寺一向宗,還公然宣佈信奉西洋番教的毛利家,乃是天下所有寺廟的佛敵,號召四方的僧侶和信徒與之戰鬥到底,在近畿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全民宗教戰爭!
於是,整個倒幕軍上下頓時全都坐蠟了——隨着近畿佛教勢力與西國切支丹軍隊的矛盾總爆發,不僅畿內幾個原本態度遊移的小藩,在各家佛寺的干涉與影響下,從此不得不跟倒幕軍血戰到底。就連倒幕軍陣營內,也有很多不夠堅定的武家勢力發生了態度動搖,開始出工不出力,導致戰局愈發艱難。
雖然近畿各家佛寺組織起來的叛軍,都是一些無組織無紀律的烏合之衆,甚至連一個負責協調各路人馬的總帥都沒有,軍械裝備也簡陋到了極點,不要說洋槍火炮了,連松木炮都沒有幾門。但面對幾萬甚至幾十萬被煽動起來的暴民亂黨,哪怕只是拿着石頭和木棍,也足以讓人頭皮發麻了。
一時之間,倒幕軍在近畿幾乎成了過街老鼠,輜重經常遭到劫掠,小股部隊則頻繁遭到埋伏。面對着風起雲涌的全面騷動,儘管毛利秀就藩主從大阪前線火速調回了最有戰鬥力的近代化新軍,用於討伐佛寺,彈壓佛教徒叛亂,但依然是焦頭爛額、捉襟見肘,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好幾次被打得岌岌可危。
至於大阪前線的戰事,更是一下子陷入了僵局——雖然守隨信吉在後來又得到了不少援兵,總兵力一度多達三萬,還牢牢掌握着制海權,糧食、軍火補給源源不斷。但問題是,他如今麾下兵馬多爲各藩湊起來的烏合之衆,以及狂熱基督徒自發組建的“聖戰”團體,戰鬥力和紀律性都跟之前完全沒得比。
另外,儘管大阪是港口,但大阪城堡距離海岸線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戰艦的火炮無法對城堡進行直接轟擊。而陸上的倒幕營地,又不斷遭到僧兵和鄉黨野武士的襲擊,使得倒幕軍難以專心攻城。
更糟糕的是,眼下天氣已經入冬,近畿開始大雪紛飛,地面變得泥濘,攻城之事愈發困難……當各路倒幕軍在大阪城下前後躺倒了上千具死屍,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之後,士氣開始變得一次比一次低落。起初那股子不要命的虛火也漸漸消退下來,讓他們基本恢復了骨子裡那種欺軟怕硬的滑頭本性。
最近的幾次攻城,各部兵馬都越來越虛應故事,純屬裝裝樣子……看來這一仗怕是要拖到明年了!
遙望着面前這座久攻不下的巍峨城堡,“長州宿老”守隨信吉神色陰鬱地嘆了口氣,轉身策馬離開了前沿陣地,又穿過圍城兵馬的營地,返回自己的本陣屯所。此時的營地之中,上萬名在大阪城外鼓譟忙碌了半天,眼下早已飢腸轆轆的倒幕軍士兵,已經動手搭建好了竈臺,生起了火,空氣中瀰漫着米飯和醬湯的香味。其中一些已經用過了餐的傢伙,正三三兩兩地躺在油布或草蓆上,抓緊時間進行休息。
其中,倒幕陣營之中各藩正規軍的營寨,不論規模大小如何,多少還有些正經模樣。而那些基督徒“聖戰者”團體,草草搭建出來的粗陋營寨,則是完全毫無秩序可言,簡直跟下雨天之後的蘑菇或狗尿苔一般,東一坨西一坨地散落得到處都是。講究點的,還用不知哪裡搶來的布匹圍成帳幕;不太講究的,就砍些樹枝拆幾塊門板搭個窩棚;甚至還有些懶人往火堆旁邊的地上,隨便鋪了一條涼蓆甚至一堆稻草,也不怕天冷,就這麼裹着條毯子直接露宿……然後在他們這些雜亂無章的營地裡面,還亂七八糟地堆放着不知從哪兒搶掠來的糧食、錢財和雞鴨,完全沒有一點最起碼的戒備措施。
不過這也是正常情況。畢竟他們原本就不是經過訓練的職業軍人,缺乏相關職業經驗也是在所難免。
雖然今天的攻城作戰已經結束,但在戰場的外圍,零星的槍聲和吶喊聲仍然在不時響起——在幕府和佛教僧團的煽動之下,大阪戰場附近充斥着許多大大小小的浪人團伙和佛寺僧兵,正在到處流竄活動,不時偷襲落單的小股倒幕軍部隊。而倒幕軍方面自然也毫不客氣地還以顏色,對他們展開血腥剿殺。
由於裝備、紀律和兵力上的巨大差異,以及彼此之間缺乏最基本的協調與默契,這些每股數量不過十幾人、幾十人,僅僅是憑藉一腔血性而戰的散兵遊勇,倒幕軍下辣手剿滅起來並不困難。不過,那些人數更多、並且有着堅固據點的“硬釘子”,就沒有那麼容易對付了……
守隨信吉一邊如此想着,一邊對身邊的侍從問道,“……城南的四天王寺,有沒有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