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正月,南京
當河北和中原已是兵戈蜂起、民不聊生之際,位於江南的金陵古都,卻依然在富庶與繁華之中酣睡。
在南京這裡,大明帝國按着北京的六部九卿,同樣又搭了一套班子,是以被稱爲“留都”……加之有長江和運河之利,南京應天府既是明代江南的最高政治中心,也是當時全天下聞名的經濟中心之一。
此時的南京,乃是世界第一大的宏偉城池,論規模甚至還在北京之上。全城有兩道主要的城牆,外郭共一百二十里,設有十八個城門,除城門是包磚的之外,牆體多爲夯土,相對較爲矮小。進入外郭之後,就已經算是市區了,雖然依然可見小片的菜畦田地,但已是房屋店鋪林立,人煙密集,行人車馬不絕於途。
——簡單來說,就是南京在最早的城牆外面又修了一道外牆,把發展起來的衛星城鎮同樣囊括其中。
從外郭再往裡走一段路,才能看到真正的南京城牆,這道城牆在明初由朱元璋主持擴建,不僅高大巍峨,而且皆不惜工本地用磚石壘砌,故而極爲堅固。城周約六十里,城垛一萬七千個,城牆上有窩鋪兩百多個,設城門十三座,人稱“神策金川儀風門,懷遠清涼到石城,三山聚寶連通濟,洪武朝陽定太平。”
總的來說,南京的城牆依託當地的地形而修建,不但利用了元代應天府的城牆,還大量利用了南京周邊的各座山丘,作爲防禦體系的一部分。有些地段直接使用山體作爲城牆的基礎。因而它是不規則形狀的。東連鐘山,西據石頭山,北枕玄武湖,南貫秦淮河,依山傍水,氣勢非凡。而城基也很奢侈的使用了花崗石或石灰岩條石,兩壁砌以大磚,磚縫用石灰、糯米汁拌上桐油,摻和成灰漿進行澆灌,故而異常堅固。
遺憾的是,這道貌似固若金湯的城防體系,在明軍的手中卻從來沒有發揮過應有的防禦能力……
(來也很奇怪,雖然南京的城防體系如此堅固,在冷兵器時代堪稱巔峰,不亞於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堡。但在明軍的手中,無論是朱棣大戰建文帝的靖難之役,還是清軍渡江滅南明,南京都是望風而降。倒是在清朝治下經歷過不少惡戰,從清初抵禦鄭成功的登陸,到清末的辛亥革命,南京都是重要戰場。)
對於那些滿心遐想着風花雪月、詩情畫意的文人騷客來說,一提起南京這座江左的六朝古都,就絕對不會忘記那條彷彿充滿了詩情畫意、旖旎綺夢,留下過無數才子佳人美妙傳說的秦淮河。
——這條名震天下的秦淮河,從東南方流向南京,然後經通濟橋過城壕入通濟水門,河流進入城牆的位置就在淮清橋,這裡也是南京城內秦淮河的起點。秦淮河水從淮青橋往西南流去,經文德橋、武定橋、鎮淮橋,與青溪會合,最後出三山水門入長江,這段水路就是後世傳揚的十里秦淮。
其中,秦淮河的風月之地叫作“舊院”,又稱“南曲”,那裡既有教坊司的官妓,也有私妓,有檔次的青樓大多集中在那裡,而南京城內的另外兩處風月之地,“南市”和“珠市”,則是低檔妓女所在——“南市”乃粗鄙之妓所居,販夫走卒出入其中,不說也罷。“珠市”多是半掩門的歪妓之流(類比紅杏出牆),雖是偶有豔色,景緻卻差了許多,被當地人稱之爲勾欄,也是日後文人稱呼低級妓院爲勾欄之地的由來。唯有南曲甲於四海,文人墨客趨之若鶩,在樂籍之官妓便可兩千上下,尚有許多私妓和婢女,不可勝數。
這一日雖然並非節慶,但在十里秦淮的“南曲”上,依然是一派冠蓋雲集、熱鬧非凡的景象。
——之前自告奮勇,率領熱血士子南下瓊州查探“髡賊”底細的桐城名士方以智,在一度失陷賊手之後,居然成功帶着一票“東林旅遊團”返回南京,順便大肆吹噓他們精彩跌宕的“敵後逃難記”……
於是,方以智的好友張溥?張岱、冒襄等復社名流,還有南京東林黨的一些前輩宿老得知此事之後,便發動南京城內的復社士子,在秦淮河上設宴置酒,召開盛會,一是爲“虎口脫險”的方以智等人接風洗塵;二是爲東林黨的“正人君子”成功擁立新帝朱以海,再次掌握朝堂,實現“衆正盈朝”的局面而慶賀。
作爲復社士子的領袖,這個時代的天王偶像明星級人物,張溥在江南讀書人之中的號召力自然非同凡響。一時之間,通往秦淮河歡場的街巷間,儒服葛袍的文士絡繹不絕。而在消息傳開後,更引得諸多富貴閒人過來湊熱鬧……最終使得秦淮河畔處處人頭攢動,笑語雜沓。豔裝女兒,倜儻少年,黃髮老者,垂髫幼童,如涌如流。秦淮河中,畫舫遊船,穿梭往來,絲竹管絃,樂聲如縷,好一副太平盛世的安樂景象!
——即使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明末的十里秦淮,也是車馬如流,熱鬧異常,而且處處透着富貴和奢侈,有些轎子窗格甚至是象牙做成。出遊的女子沿街大聲說笑,顯得風氣十分開放。百姓衣着亦很華貴。尤其是女子的衣服更是爭奇鬥豔,色澤明豔,款式也很豐富,並不比現代都市女性的打扮差多少。
儘管此時僅僅隔着一條長江的淮揚之地,就已經在兵戈馬蹄、烽火狼煙之中呻吟了……
“……唉,這可真是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內啊!不知道此番景象,還能看到幾時?”
秦淮河上最大的一條豪華畫舫之中,跟着方以智一起回到南京的新晉才子,以豪勇而著稱的“無爲幼虎”俞國振,手捧一杯香味四溢的熱茶,一邊賞着船上盆栽的梅花,一邊望着河中各艘畫舫上彼此招呼問候的各地士人,聽着飄散的陣陣絲竹樂聲和歌姬的吳儂軟語,不由得低聲嘆息起來。
他眼下待着的這艘畫舫,除去甲板下面之外,光是船面上就有兩層,樓下是廳堂,樓上是臥房和露臺,廳堂很是寬敞,裡面裝飾得也十分考究,兩?設了坐塌,擺了茶几,中間是一張大圓桌。此時此刻,本次盛會的主賓,皮膚被南海烈日曬得微黑的方以智,正坐在那張大圓桌旁,唾沫橫飛地向一衆士人講述着他的“瓊州賊窟脫險記”,而同樣作爲當事人的俞國振,則很識趣地躲到一邊,默默地喝茶吃點心。
雖然方以智將他們的海南島之行說得跌宕起伏、驚險萬分,但無論哪個版本的“真實經歷”,其實都是相當無聊乏味的——具體來說,首先是“東林旅遊團”的紈絝子弟們一路遊山玩水、吃喝玩樂地來到廣州,隨即就被“髡賊來襲”的謠言給嚇跑了大半。接着,在“髡賊來襲”的謠言被證僞之後,剩下的人又在同爲江南士子的俞國振這個穿越者內鬼的忽悠之下,懵懵懂懂地渡海上了海南島“查探賊情”,先是在臨高上岸,然後又乘火車去了三亞。期間,俞國振設法與“有關部門”取得了聯繫,表明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順便把方以智這一干人當作投名狀給賣了……最終導致這幫愣頭青自投羅網,在三亞的旅店裡被一網打盡。
然而,儘管這夥江南士子在明末的聲望非常響亮,對於現代思維方式的穿越者們來說,方以智他們這幫紈絝子弟的利用價值實在是很可憐——在使用了哆啦A夢的二十二世紀黑科技道具進行了催眠式審問,確認了他們不是什麼大明007,更不是什麼傳說中的錦衣衛高手,真的就只是一幫尋求刺激的富家少爺之後,這幫人就成了有關部門眼中的雞肋:這麼一幫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書生,下礦井挖石頭沒體力,臭脾氣卻一個比一個更倔強,想要策反和籠絡也很困難,進行思想改造更是沒有可能……該怎麼處置呢?
對此,在當時就有人提議,索性把這幫廢物全都槍斃了,丟到海里喂鯊魚去吧!
幸好,在俞國振的求情之下,上述殘酷的提議總算沒有被落實。而來到這個時空的幾位考古工作者,因爲正打算考察一番明朝的江南風景名勝,於是也趁機提出一個“廢物利用”的建議……雖然俞國振覺得自己就完全能勝任導遊了,但如果方以智等人都在瓊州失陷的話,他自己一個人又怎麼敢回江南去呢?
於是,在又一番催眠和灌輸記憶之後,頭腦已經渾渾噩噩的方以智等人,總算是顫巍巍地走出了拘留所,然後在笑容可掬的俞國振和其餘幾位穿着明朝衣冠的老人的迎接之下,登上了一艘前往廣州的大海船。
——按照俞國振的描述和灌輸的虛假記憶,在方以智等人因爲“誤會”而被瓊州髡賊抓捕的時候,當時因爲生病而在外就醫,僥倖逃過一劫的俞國振,立刻到處發動關係,想要把他們從監牢裡撈出來。只是一時間苦於找不到門路,故而無可奈何,到底還是讓方以智他們吃了幾天牢飯。
幸好,最後俞國振總算是找到一位熟識的大海商,然後又通過這位海商的關係,對瓊州髡賊上下使錢打點,總算是把他們給弄了出來。不過爲了防止夜長夢多,大家還是儘快乘船返回大明的地界爲好……
嚴格來說,這樣的說辭簡直就是漏洞百出,好在俞國振這一次獲得的外援實在強大——“有關部門”對方以智一行人都用了極強的催眠暗示。另一方面,登上海南島的“東林旅遊團”畢竟全都安然脫身,連隨行的小廝和鏢師都沒少掉一個,只是損失了一些隨身財物(如果在進了監獄之後,行李中的錢財都沒有損失,那就反倒是不正常了)。所以,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諸位紈絝子弟,都很自然地接受了俞國振的解釋。
接下來,在抵達廣州、稍事休息之後,方以智又在俞國振的介紹下,去拜訪了那一家“從瓊州髡賊手中救出他們的大海商”——雖然明末的讀書人多半都自高自傲,鄙視除了士子縉紳之外的任何低賤小民,平常都是用鼻孔看待商賈的,但畢竟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麼說也應該要答謝一番……
然後,在彼此客套一番之後,那一位由原臨高元老院特工扮演的大海商——其實他?來就是幹這一行的,只不過在落難破敗之後投奔了臨高穿越者集團罷了,所以完全是本色演出——便順勢向方以智和俞國振提出,他有幾個家人長輩和兄弟好友,想要跟諸位東林士子結伴北上,見識一下江南風物……
對於這等區區小事,不用俞國振這個穿越者內鬼敲邊鼓,方以智就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於是,幾位換上了明朝衣冠的考古學和歷史學教授,以及隨行保護的鏢師扈從,就這樣跟着方以智等諸位江南士子,踏上了北返的旅途,一路走走停停,遊訪各種名勝古蹟(尤其是那些在二十一世紀已經不復存在的古建築),足足磨蹭了半年時間,才最終抵達南京。而且,由於古代人和現代人之間巨大的思維觀念差異,期間遭遇的各種麻煩事簡直數不勝數……虧得東林黨和復社的金字招牌,在南方各省的面子夠大,還有俞國振在一旁想方設法百般掩飾,再加上後方的即時通訊支援,總算是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來。
可饒是如此,當這一行人終於抵達南京的時候,俞國振還是累得心力交瘁,感覺整個人都老了十歲。
更要命的是,在抵達南京之後,爲了諸位高級知識分子的“古代文化考察之旅”能夠順利進行,俞國振依然有着許許多多的事情需要張羅,其中不僅包括客串導遊和解說員,甚至還有某些更加掉節操的囧事……回頭看着旁邊這位身穿青衫、戴着假髮的馬彤小姐,俞國振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帶着女扮男裝的妹子逛青樓”這種三流古裝劇裡纔有的情節,怎麼也發生在了自己身邊的現實中呢?
更別提這位女扮男裝的馬彤小姐,似乎一點都沒有低調安分的意思,反而對周遭的一切都深感興致勃勃,在踏上畫舫之後,就饒有興味地左顧右盼,還不時湊到俞國振的耳邊低聲發問。
但另一方面,俞國振也不得不承認,在明末的南京城裡,值得一看的“有趣”玩意兒確實挺多。
“……吶吶,小俞啊?河對岸那個非主流的傢伙是怎麼回事?是男扮女裝?還是女漢子?”
順着這位馬小姐的手指望去,俞國振眯眼一看,只見對面的橋上矗立着一個紅色的人影。粗看上去還以爲是個女子,再一細看,原來是一名男子用紅絲帶束髮,嘴脣上塗着嫣紅的脂膏,臉上撲着白色的化妝粉,又補了一點紅色胭脂,腰帶上掛着一個紅色帶玉墜的香囊,身上裡面穿一件紅色的長裙,下襬上繡着花草鳥獸,外面又套了一件絳紫色短衣,“……呃,這傢伙我有點印象,好像是松江府的一個舉人……”
“……真是男的?”馬彤微微有些吃驚,再回頭望去,卻又看到兩個穿着男裝的女子,與另一個穿女裝的男人,從一座小樓裡走出來,笑嘻嘻地跟河邊那位女裝男人招呼着,互相捏着蘭花指打情罵俏,不由得十分感慨地嘆道:“……女穿男裝,男穿女裝,而且還不止一個……這明朝的江南果然夠時髦的啊!”
“……是啊,如今這江南一地,千奇百怪之人甚多,還整天炫耀說是什麼名士風流。當年詩畫雙絕的唐伯虎便曾穿女裝見客,之前還有人在鬧市騎鹿,招搖過市……”俞國振如此答道。
“……騎鹿上街?真有這事?”馬彤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沒錯,是真的鹿,還有弄鹿來拉車的,用歌姬的鞋子喝酒的,購買非洲黑奴打扮成妖怪來看門的……總之就是怎麼酷炫怎麼弄。”俞國振聳了聳肩,“……跟現代那些鬥富的大款一個德行……”
對於俞國振說的這些奇聞怪事,馬彤似乎頗有些興趣,可惜沒能親眼目睹,於是只得繼續睜大了眼睛四處打量這秦淮風景——有一點不得不讚嘆的是,古代的環境污染果然比現代輕微得多。儘管這秦淮河水穿城而過,但從畫舫上所見,河水依然清澈見底,隨處可見游魚。岸邊停滿各色畫舫,矗立着樓臺歌榭,當真是朱欄綺疏,雕樑畫棟,臨街的窗格竹簾輕紗,屋前岸邊植滿花草,點綴奇石,淡雅而別有風味。
與現代影視城裡那些佈景道具相比,眼前這片原汁原味的秦淮街景,顯然更有某種動人的風韻。
遺憾的是,作爲一名喜歡看耽美文的腐女,馬彤小姐觀察景物的側重點,似乎也跟常人不太一樣……
“……誒?橋對面的那家青樓是怎麼回事?爲啥有許多打扮得妖里妖氣的男人在勾肩搭背,卻不見一個姑娘?”視力不錯的馬彤突然皺起了眉頭,對俞國振問道,“……就算是牛郎店,也該有幾個女客吧!”
“……哦,那個是小倌館……”俞國振不太樂意地回答說,“……就是男妓賣屁股招待男人的地方……”
“……什麼?明朝也有同性戀酒吧?真是先進啊!”身爲腐女的馬彤,霎時間聽得眼神閃閃發亮,“……對了,既然有搞基的男同性戀酒吧,那麼有沒有招待女客的百合吧呢?如果有的話,我很想去看看……”
“……抱歉,這個實在是沒有聽說過……請你也考慮一下如今的時代環境吧!”俞國振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一滴冷汗,“……那些有消費能力的豪門貴婦和小姐,除了去寺廟上香之外,一般來說都是很少出門的……當然,如果你一定想要搞那種調調的話,也可以花幾兩銀子買個丫鬟,隨便怎麼玩都可以……”
“……那個就不必了,小姑娘麼,在明朝到處都有得賣的,沒必要專門到南京來……”
馬彤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人家就是想要體驗一下秦淮河上的情調和氛圍罷了……沒有就算了!”
——跟腐女百合族交流真是好累……“無爲幼虎”俞國振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今天也很心塞……
由於此時天色尚早,客人也沒來齊,所以安排在這艘畫舫上的姑娘,還在岸邊的小樓(河房)裡梳妝(雖然在畫舫上有牀榻,但一般來,很少有誰會真正住在船上的,姑娘們都是招攬到了生意才上船接待一下)。不過饒是如此,店家也不會讓先來的客人枯坐,很快就有一個小丫鬟出來道了個萬福,端上了剛剛沏好的熱茶,另一個小丫鬟則在茶几上擺上了配茶的細點——剛出鍋的熱騰騰的小包子,以及蜜煉楊梅、金絲酥和千層酥,都是小碟盛裝,每樣的數量都不多,但卻十分精緻,此外還有一小盅新制的松子糖。
於是,正被腐女馬彤小姐問得冷汗直流的俞國振,便趁機岔開話題,指着那碟熱騰騰的小包子笑道:
“……你看,這是正宗的淮揚口味的五丁包子,看似簡單,卻是最講究不過。首先包子的麪皮要潔白勝雪,吃起來則軟中帶韌,食不粘牙。所謂的‘五丁’則是從其‘三丁’的基礎上發展而來。三丁又稱三鮮,即雞、肉、筍;雞丁選用隔年母雞,既肥且嫩;肉丁選用五花肋條,膘頭適中;筍丁根據季節選用鮮筍。三鮮一體,津津有味,清晨果腹,至午不飢。以這三丁作餡,鮮、香、脆、嫩俱備,肥而不膩。後來又有廚師別出心裁,在三丁的基礎上又加上兩味:青蝦和海蔘,從而變成了‘五丁包子’。號稱是‘滋養而不過補,美味而不過鮮,油香而不過膩,鬆脆而不過硬,細嫩而不過軟。’……快趁熱嚐嚐。”
“……哦,居然還有這麼多門道?聽着跟廣告似的……嗯,味道好像還真的挺不錯嘛……”
馬彤如此嘀咕着,但還是依言嚐了一口包子,果然滿口鮮香,脣齒留芳。看馬彤吃得香甜,俞國振又繼續說道:“……聽張岱說,吃這包子還要配上‘魁龍珠’茶,才更是令人叫絕。這種茶乃是選用浙江龍井、安徽魁針、江蘇珠蘭等名茶搭配窨制而成,取魁針之色,球蘭之香,龍井之味,堪稱色香味俱佳——這張岱就是寫《湖心亭遊記》的那一位大文豪,論講究吃食,當今天下沒有哪個士人比得上他……”
……
如此閒聊了一番飲食之道,端上來的幾樣茶點也都被吃了個乾淨,可作爲東道主的張溥還是遲遲未至,而畫舫的藝妓自然也不會出場。倒是幾位化妝成明朝人去秦淮花街閒逛的老教授,一個個都回來了。
於是馬彤便興致勃勃地跟他們聊起了街頭的見聞——總的來說,秦淮河的“南曲”雖然是著名的風月之地,但並非只有青樓畫舫。相反,這裡食鋪、客棧、戲院、雜貨店、衣鋪一應俱全,看着更像是現代的高檔綜合性購物消費廣場。當然,青樓自然也不會少。街道都是青石做成,十分整潔,路旁綠樹掩映,翠竹點綴,兩側水渠清溪流泉,讓這一衆歷史學、考古學老教授們流連忘返,還偷偷拍了不少照片回來。
看着照片上那一幢幢宛如蘇州園林般精緻的小樓,直接走【隨意門】來到南京遊玩的馬彤,不由得頗爲驚訝:“……這房子就是妓院?怎麼這樣素淡高雅,跟高檔別墅區似的?電視上不是都是掛着許多大紅大綠的綢布,弄出一副富貴氣象,然後門口站着幾個濃妝姑娘,甩着手帕叫‘大爺來玩玩嘛’……”
“……那是什麼檔次,不過是導演在胡亂佈景罷了,這裡可是明朝的頂級會所,比弗利山莊那類的……”
拿着智能手機給她觀看的那位老教授,聞言不由得渾身一抖,忍俊不禁的低聲笑道:“……你當這些青樓會招待古裝劇裡的江湖俠客啊?它們的顧客羣可都是江南的文人縉紳,一個賽一個的附庸風雅,追求格調!如果當真那麼大紅大綠地佈置起來,絕對會被嘲笑成是俗不可耐,哪裡會有文人墨客願意光顧?
即使是現代世界的那些高檔會所,似乎也都是拼命要弄成古典園林或者西式花園宮殿的模樣吧!在真正的有錢人裡面,除了那些沒文化的土豪,誰會去那種鬧哄哄的低檔MTV夜總會裡消遣呢?”
“……呃……好像是這樣啊!我確實是沒法想象,秦淮八豔會出現在韋小寶的麗春院裡攬客……”
馬彤轉了轉眼珠子,如此咕噥道,但隨即又眼神一亮,對俞國振說道,“……對了,我說小俞啊,既然咱們來到了明末的秦淮河,那麼能不能想辦法見識一下秦淮八豔的風采?不然總感覺有些遺憾……”
這回輪到俞國振翻白眼了,“……拜託,所謂的秦淮八豔,根本就是後人牽強附會硬湊出來的。陳圓圓和董小宛她們的故事發生在大概十年後,現在她們纔不過幾歲,根本沒到可以出來賣的年齡。柳如是今年倒是十四五歲了,聽說已經出道了,但她是蘇州吳縣的名妓,現在還沒來秦淮河活動呢!而秦淮八豔之中最老的那個馬湘蘭,更是嘉靖年間的人,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你想去給她掃墓嗎?”
馬彤聞言,頓時又癟了下去。而俞國振則是勉強鬆了口氣——跟一隻元氣妹子和一羣老教授在秦淮河上談嫖妓,怎麼看都是節操掉盡的事情……最近的這段時間裡,他總是感覺自己的節操在越掉越少……
正當俞國振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卻猛然聽得船孃在艙外一聲嬌呼:“……天如公到了!”
話音未落,一箇中年人邁步走入艙中來,只見此人身材筆挺,一身錦緞長袍,腰懸美玉,頭戴一頂文士巾,氣度儒雅,美髯過胸,神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從容和傲氣……這正是江南士子之首,天如公張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