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之中,杭州城內一派銀裝素裹。但整日死死緊閉的城門,讓杭州市民無法再像往日那樣觀賞西湖雪景,而日漸緊迫的戰爭氛圍,更是讓每個人都對遊山玩水徹底失去了興致。
自從髡賊從海上大舉入寇以來,杭州知府劉夢謙一直採用縮頭烏龜戰術,緊閉城門絕不出擊。
這種做法固然讓他避免了親冒矢石的危險,但也導致了杭州城外同樣人煙稠密的廣袤郊野,一時間完全成了髡賊們肆意往來殺伐的狩獵場,在過去的日子裡被蹂躪得夠嗆。所以最近這幾天,劉知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在髡賊結束了對城池的包圍之後,各縣雪片一樣飛來的塘報文書堆滿了他的桌案,還有一堆家破人亡的秀才舉人,進城來向他這個父母官哭訴求報仇:明末江南水鄉的文風頗盛,即使是鄉下地主,多半也有舉人或秀才的功名,按照大明的體制就是有着一定的政治地位,理應受人敬仰和尊重。
偏偏這夥髡賊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對待卑賤草民倒是馬馬虎虎還算客氣,對待縉紳士子卻是堪稱暴虐,動不動就抄家滅門,根本沒把那些“詩禮傳家”的名門大族放在眼裡,所過之處的縉紳大戶無一倖免,連退休的老尚書都殺了一個你們這些愚蠢無知的賊人啊,難道就不懂得“刑不上大夫”的道理嗎?
總之,劉夢謙知府非常清楚,在一下子死了那麼多身負朝廷功名的名門縉紳之後,作爲杭州的父母官和這場戰事的第一責任人,他的處境已經非常之危險,如果再不想辦法做點什麼的話,等到浙江巡撫回來或者朝廷追責,不光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勢必難保,甚至就連自己的這顆腦袋也有點兒玄了……然而,不想把縮頭烏龜當成死烏龜的劉知府思考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一個好的對策,最後決定集思廣益,借用衆人之智,廣邀全城讀書人前來獻計獻策,希望能夠在保住杭州城的同時,還要給髡賊一個狠狠的教訓!
嗯?爲什麼只邀請讀書的士人?當然是因爲讀書人有見識,而且堂堂朝廷命官,怎好與販夫走卒爲伍?
於是,知府衙門的大堂上一時間人聲鼎沸,各路窮酸秀才、落魄文人們都出現在了這次平髡大會上那些大富大貴之家的士人,眼看着賊勢如此浩大難敵,如今都在趁着這些天髡賊停止圍城的空隙,頂着大雪拖兒帶女地出城,往北面湖州、嘉興一帶逃亡避難。只有沒盤纏的窮書生,纔來衙門湊這個熱鬧。
雖然時局緊迫,但劉夢謙知府還是不忘擺譜,直到絕大多數與會者都喝完了第二杯茶的時候,才施施然現身。一衆等得望眼欲穿的監生、秀才、舉人和老童生,趕緊上前見禮,待到衆人禮畢坐定後。劉大人先是不緊不慢的用熱毛巾擦過手臉,又咂了一口下人送上來的龍井茶,這才悠悠地開了腔:
“……諸位,這海外髡賊僭稱宋室後裔,在閩粵之地勾結奸佞、殘害忠良的事蹟,各位之前應該也有所耳聞。時至今日,這羣跳樑小醜竟然喪心病狂,竄犯到了這江南首善之地!自古漢賊不兩立,可嘆眼下的杭州城外,不知有多少大明的忠臣義士,因爲惡了髡賊而家破人亡啊。若不是爲了這杭州城中百姓的安危着想,本官早已親自領兵出城,去會一會這羣惡賊了!但眼下守住這杭州城纔是第一要務。爲了避免這一城生靈塗炭,還請在座各位不吝獻計獻策。若真能打退髡賊,本官自當保舉在座各位一個出身。”
劉夢謙知府的這一番話裡面,既有大義又有私利,成功刺激了諸位落魄文人們的功利之心。於是當即就有一個顫悠悠的蒼老嗓音響了起來:“……府尊大人!咳咳!髡賊遠道而來,無非爲擄掠財物人口,學生以爲只要選拔數十名敢戰悍勇之士,混入鄉民之中,俟得機會行刺斬殺賊酋,咳咳!賊勢必退啊!”
一位鬚髮皆白、身形傴僂的老舉人,率先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激動得滿臉通紅,下巴上的幾縷白鬍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彷彿只要劉知府一聲令下,這個七十多的老酸子就要親自揣上利刃,出陣退敵似的。
受到這位老前輩的激勵,在場的諸位書生也紛紛開口出謀劃策,你一言我一語地出了不少主意,可惜多半是從《水滸》和《三國》之中獲得的靈感,雖說什麼刺殺、離間、詐降和美人計樣樣都有,但卻基本都是想當然,嚴重缺乏可操作性……故而劉夢謙知府起先還聽得興致勃勃,但很快就越聽越皺眉頭了。
開城門詐降?還要自己這個知府親自去敵營爲質?不管最終能否退敵,這不是讓咱送死麼?
擺空城計?可衆人皆知髡賊粗鄙無文,不知詩書,萬一直接衝進城裡來了怎麼辦?
刺殺賊酋?在萬軍之中斬殺賊首哪有這般容易?在杭州城裡能找到那麼厲害的刺客麼?
離間計?眼下大家對城外這股髡賊兵馬的內情一無所知,想要搞離間計也無從着手啊!
草船借箭?喂喂,人家髡賊哪兒來的弓箭啊?那可都是鳥銃和大炮!區區草船如何接得住?
就在劉夢謙知府越來越懷疑開這個“平髡大會”是否有必要的時候,終於有個人的說辭讓他眼神一亮:
“……府尊大人,各位前輩,關於究竟拿什麼計策去討伐城外的髡賊,這個大可以從長計議。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等在與髡賊鬥智鬥勇之前,勢必要弄清楚這些海外巨寇的底細,纔好應地制宜,有所針對……學生不才,近年來也有心於國家大事,一直留意打探髡賊內情,蒐集摘抄髡賊書籍,歷時一年有餘,彙總而成《平髡紀要》一冊,今日特此呈上,還請府尊大人一覽……”
這位名叫高玄的秀才,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穿着一身漿洗得發白的半舊直裰,可見家境不甚寬裕,但神情卻是異常的淡定自若,只見他淡淡一笑,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卷冊子,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劉知府。
這一招可謂是出奇制勝,當即就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雖然剛纔胡亂出主意的人很多,讀過《髡事指錄》的人也不少,但能夠把心中設想的平髡方略,系統性地整理成一份文稿的,除了高玄這個窮酸秀才之外就當真是絕無僅有。而劉知府也不含糊,當下就接過這本《平髡紀要》,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讀到不明之處,還會很客氣地跟高玄詢問兩句,彷彿對此人十分賞識似的……這一下子,原本其貌不揚的高玄,就瞬間成了衆目睽睽的焦點,那一道道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熾熱目光,幾乎都快要把他給點着了!
而深受衆人矚目的高玄,在聽了幾句阿諛奉承之後,也是一臉飄飄然的得意模樣,自以爲已經踏上了成功之路,即將平步青雲……於是整個人都進入了一種魂遊天外的狀態,彷彿看到了之前總是瞧不起他的岳父終於對自己刮目相看,而那個曾經對他滿臉嫌棄的大舅子規規矩矩地跪在他面前,向他請安問好……
這位在“平髡大會”上大出風頭的高玄高秀才,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得了個秀才的功名,可以算是年輕有爲,但是家裡實在是窮得緊跟這年頭的很多讀書人一樣,高玄沒有工作,全靠吃祖產度日。早些年家中還有些薄產,日子還能將就,他一個勁的讀書和結交師友,爲的就是能夠進學中舉,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高玄的父母突然相繼去世,偏偏在父母離世之前,他又娶了妻子……連番不斷的紅白大事,把高家最後的家底消耗得一乾二淨。最後只剩了一間祖上傳下來的破房子和些許破舊傢什,堪稱是家徒四壁。
到了去年的時候,高玄家裡的的柴米油鹽,已經多半要靠岳父來接濟了高玄的秀才娘子是個平民小戶家的女兒,老子是沿街賣酒的,因爲覺得和讀書人結親有面子才把女兒嫁給了他這個窮秀才。不想高玄這個秀才女婿因爲要給父母守孝,遲遲不能去考舉人,即使考了也未必一次就能中舉,結果夫婦倆反而要靠岳父來養活……於是在岳父的白眼和大舅子的冷言冷語面前,高玄總是很憋屈地擡不起頭來。
在這種萬事皆哀的鬱悶氛圍之中,“嶺南縉紳”趙引弓在杭州開設的完璧書坊,就成了高玄消磨時間,逃避現實的一個好去處爲了在杭州打出足夠的知名度,給自己這個外來戶“養望”,趙引弓在開辦完璧書坊的時候,實行免費借閱的策略,對那些窮秀才、窮童生在書坊裡面白看書的事情不但不干涉,還有茶水供應,以求謀得士林之中的美譽:這年頭沒有點名氣,得不到官府和縉紳的庇護,想幹什麼事情都是很難的……結果很快就形成了一個在全杭州都鼎鼎有名的文化沙龍,尤其讓那些窮書生們心生嚮往。
於是,心情苦悶又閒來無事的秀才公高玄,就在幾個同樣落魄的書生朋友的介紹下,一頭扎進了完璧書坊內浩如山海的精美書籍之中,天天看得廢寢忘食,直到書坊打烊才肯離開……不想就在去年夏天,原本讓杭州士人交口稱讚的趙引弓先生,卻突然成了“髡賊奸細”,而他開設的完璧書坊也被官府查封了!
當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來之時,高玄正像往常一樣在完璧書坊看書……店內的其它顧客和書坊的夥計聞訊之後,個個嚇得面無人色,紛紛以最快速度倉皇逃走,唯恐被官差不分青紅皁白一起逮了入罪。唯有高玄卻是神定氣閒,待到其他人逃散一空後,便撿了他們落下的筆墨紙硯,外加不知何人丟下的錢袋一個,還從書坊裡一口氣搜刮了足足幾十本書,這才高高興興地扛着一個大麻袋滿載而歸。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爲了維持生計,這些從完璧書坊撈來的意外收穫,都被高玄陸續典當了出去換錢買米。但在那一堆被他捲回來的書籍之中,卻發現了一本記錄了許多“髡賊秘聞”和“平髡妙計”的手抄小冊子,頓時讓高玄看得津津有味和絕大多數心懷天下的晚明儒生一樣,高玄也對‘格物”、“火器”和“兵學”都有着濃厚的興趣,這與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有關。各條戰線上的不斷失利,使得大明朝廷上下都期盼着能夠通過開發引進幾種新式武器和新戰法來扭轉危局。於是就在當時興起了一股“紙上談兵”的浪潮,很多原本對戰爭毫無基本認識與概念的書生,爲了趕時髦也紛紛讀起了兵書……
在完璧書坊的時候,高玄就曾經想找一些澳洲人的兵法書,來個出奇制勝。但卻沒有找到這類書籍,如今得了這本“平髡秘籍”,自然是如獲至寶,日夜攻讀不休,企圖從中學出什麼“屠龍之技”來。
他不知道的是,這本記錄了“髡賊秘聞”和“平髡妙計”的手抄小冊子,其實乃是某位臨高集團穿越者閒極無聊之時,蒐集廣州市面上對他們這些海南島穿越者的流言,結合自己腦洞大開的惡趣味想象力,隨手寫出來的一本自娛自樂之作,其性質大概跟後世網絡上胡謅的各種段子差不多……但卻在一次來杭州公幹的時候,不知怎麼地把小冊子給遺落在了完璧書坊,然後又讓高玄這個“雅賊”給偷了去……
如果是那些征戰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冊子裡這些內容的荒誕可笑之處。問題是高玄這個窮秀才,也和所有類似的大明“軍事愛好者”一樣,眼高手低,沒有任何專業的軍事經驗,只會純屬想當然的空談,看着這本大吹法螺的冊子裡寫得頭頭是道,他便信以爲真了。
看得入迷之後,高玄還將小冊子裡面的段子摘抄出來,結合自己的二次加工和藝術想象,以及從其它書籍裡查到的一些“髡人事蹟”,嘔心瀝血著成一本《平髡紀要》,自以爲已是“髡事達人”了。
非常可惜的是,《平髡紀要》雖成,怎奈髡賊卻遠在千里之外,身在杭州的高玄,就是想要拿着這本奇書自薦求功名都沒門路,同樣也沒多少人對這種閒事感興趣東林黨和復社的高層骨幹,都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能夠接觸到的,最後他還是隻是住在陋屋裡坐吃山空……然而,正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正當高玄整日哀嘆一身本事無用武之地之時,大票的兇悍髡賊卻從天而降,一下子就涌到了咫尺之外的錢塘江上!
對此,其他人是驚恐萬狀、整日憂慮,高玄卻是猶如瞌睡遇上了枕頭一般興奮莫名,先是將《平髡紀要》翻出來仔細謄寫了一遍,以備在自薦之時上呈給貴人,又找出手邊一切關於髡賊的書籍反覆研讀,還跟那些逃進城內避難的人攀談,以打探賊情……最終便有了此次“平髡大會”上的一鳴驚人
此時此刻,他就以“髡事達人”的專業身份,給眼下一腦子糨糊的劉夢謙知府出謀劃策。
“……傳聞髡賊多半腿不能彎,故多用火器,只要選拔若干敢勇之士,持竹竿將之撲倒在地,便不能復起,只能束手就擒。縱然黃口小兒、耄耋老翁,亦能手刃數賊,大人不妨一試,當可收神效……”
聽了高玄的這番“高見”,劉知府便決定徵發城內青壯,組織一支竹竿隊。雖然如若讓他們出城攻打鳳凰山莊的賊營,想必是力有未逮,但如果只是守在城牆後面用於巷戰的話,應該還是可以湊合的。
“……髡賊之中,頗多西洋外夷,自幼以牛羊肉脯爲食,食之不化,故需茶葉大黃,以利消食。外夷若不得此,則腸胃堵塞,無以爲命。此爲我華夏制夷之大權也……”
劉知府聽了之後,下令火速查封全城的茶葉鋪和藥鋪,決不讓一兩茶葉和大黃再落入髡賊手中。
接下來,高玄又對劉知府分析說,瓊州髡賊自南方萬里之外渡海而來,其所圖甚大,一心謀求我大明天下,但這些親自赤膊上陣的粗鄙武夫,都屬於黨爭失敗被流放出來的“罪髡”,故可以高官厚祿誘而用之,以夷制夷云云……這話暗合當今大明“文貴武賤”的社會現實,所以劉知府也是聽得不住點頭。
最後,作爲這一番高論的收場,腦洞越開越大的高玄秀才,更是抖出了髡賊之所以火器犀利的秘聞“……髡賊火炮以剜心法鑄之,故而最爲歹毒,奪人心肺無往不利,唯以至陽至陰至穢之物可破”……也不知道這貨是怎麼從不知那本書上翻出的鍛造制炮法,又進一步引申成了的剜心法,還舉一反三得出了“至陽至陰至穢之物可破火器”的詭異結論。這麼好的天賦不去寫玄幻小說真是可惜了。
總之,此刻高玄可謂志得意滿,自以爲憑着對髡賊的瞭解,想必升官發財已是指日可待!眼下天下大亂,豪強四起,到處都是四處走水八方生煙的模樣,而這髡亂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是完不了的,黎民固然塗炭,卻是他這等謀士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絕佳舞臺,猶如三國亂世之中的郭嘉和諸葛亮一般……
然而自古文人相輕,看着高玄憑着一點微末小道就得了府尊大人的青睞,在場的其他士子哪裡還坐得住?雖然他們對外夷之事知之甚少,但並不妨礙他們從老祖宗的故事裡汲取智慧,當即也是妙招連連:
“……不知劉父母可聞昔年靖難之役,鐵鉉相公守濟南退成祖皇帝之故智?此輩賊子自海外而來,僭冒大宋苗裔。若請出大宋諸帝之牌位,羅列於城牆之上,再做一篇雄文以斥敵膽,想來賊愧必退!”
這位年僅十幾歲的童生雖說有些想當然,但至少把本朝史事學得不錯。
“……不知劉大人可知三國赤壁之戰,東吳水師借東風以火船大破曹軍連環大船之事?如今髡賊鉅艦皆泊於錢塘江中,豈不是跟當年曹營水師之勢相差彷彿?如今時值寒冬,西北風大作,官軍若於錢江上游的富陽縣放縱火船攻敵,正好順風順水,必能於鳳凰山下重演當年赤壁戰局!然後大人再選拔精兵出城,走陸路趁亂偷襲鳳凰山莊賊營,縱然不能一舉破賊,也可使其陣腳大亂,多日之內無暇攻城了……”
這位舉人老爺的說法雖然還是有些空泛,但已經是本次大會上“最專業”的點子了……
總而言之,杭州府衙的這場“平髡大會”,就在高玄的一舉揚名和諸人的熱烈討論中勝利落幕。散會之後,整個杭州城都在知府大人的連番急令之下騷動起來張榜招募壯士的,蒐集竹竿去捅髡賊膝蓋的,查封茶葉鋪和藥鋪的,到處蒐羅黑狗血、淨桶、童子尿、婦人“騎馬布”(古代版衛生巾)等一干“至陽至陰至穢之物”的,查閱史料刻大宋諸帝牌位的,引經據典撰寫雄文罵賊的……當真是林林總總,無奇不有。城中閒人都爭相出來看這難得一見的西洋景,最終湊成了一場讓人啼笑皆非的杭州攻防戰……
不過,這場讓人啼笑皆非的杭州攻防戰,在剛剛開始的時候,雙方的行動倒是勉強還算正常。
這一場大雪初停的當天夜裡,還沒等縮在鳳凰山莊裡休整了多日的髡賊,隨着天氣轉好重新對杭州城展開攻勢,城內的大明官軍就已經搶先一步,從水陸兩路發起了全面逆襲!
在杭州方面的一再嚴令之下,錢塘江上游方向的富陽縣硬着頭皮徵集火攻船隊,強行奪取了五十多條民船,堆上柴草,澆上清油,並加入了許多據說能發毒煙的有毒中藥材,用於付之一炬。同時又重金招募了一批水性好的敢死之士,多半都是江湖上的豪俠,準備讓他們駕駛這些縱火船去撞擊髡賊的大船。
這支火攻船隊於黃昏時分從富陽碼頭升起風帆,乘風順江而下,預計在夜裡會抵達鳳凰山腳下,整個杭州的官宦士紳都期盼着這些縱火船能夠重演赤壁之戰的奇蹟……遺憾的是,在無孔不入的衛星航拍之下,這支火攻船隊剛出富陽碼頭,就被穿越者給注意到,之後更是被一路全程實時監控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派出小艇進行攔截,乃是因爲最初誤把它們當成了難民船,沒有太放在心上罷了。
除此之外,在黑夜裡行船原本就是一樁難度很高的技術活,如果駕駛的是帆船而不是機動船,那就難度更高了這些被官府賞金引誘來駕駛縱火船的勇士,論勇氣和水性固然不錯,但這駕船的本事卻未必很高明,同時也不見得每個人都很熟悉錢塘江航道。如果是在白天的話,還能一條船跟着一條船走,可火攻卻必須在夜裡纔能有奇效……結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這些縱火船一路上不斷擱淺和掉隊,最後只有區區三十多艘來到了鳳凰山腳下,而鳳凰山腳下的“髡賊艦隊”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下一刻,伴隨着碼頭上升起的代表遇襲的紅色信號彈,一陣尖銳的警號聲傳遍了李華梅船長的杭州號因爲這條船的泊位是最靠近上游的。早已久經戰陣的李華梅船長,立即採取了標準的反火攻戰術:雪亮的探照燈光掃過江面,讓這些自以爲潛伏得很好的小船一覽無餘;一門門裝填了開花彈或霰彈的艦炮隨即開火,如冰雹般的彈雨隨即橫掃過江面,把這些體型單薄的小漁舟打得滿身是洞!
之前看到雪亮的探照燈光束,火攻船隊上的勇士們就已經是一陣慌亂,有好幾條船當即撞成一團,在碰撞之中相繼傾覆。而隨即劈頭蓋腦掃來的彈雨,更是進一步加劇了他們慌亂的程度……隆隆的炮聲和撕心裂肺的哀嚎之中。這些其實相當怕死的敢死隊員們,紛紛立刻點燃縱火船,然後喝下一小壺禦寒的燒酒,匆忙跳水逃生。有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從船上跳水,就已經被同伴點起的火焰給燒着了衣服……
杭州號的船尾,李華梅手持一副剛到手的帶夜視效果的望遠鏡,表情輕蔑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鬧劇鳳凰山莊的岸防炮臺根本沒開火,其餘的戰艦也根本沒有動靜,從頭到尾只有她的杭州號進行了兩次側舷齊射,結果對方的三十多條船就全亂了套,有互相碰撞後沉沒或者在水面打轉的,有被炮彈擊中後起火沉沒的,有在很遠的距離上過早點火而燒沉的,有航向錯誤不知漂到了哪裡去的,還有逃往江邊企圖靠岸逃生的……只有一條最幸運的縱火船飄到了杭州號的附近,但也馬上就被船員用高壓水炮給澆熄了。
“……真無聊,簡直就是一幫孬種,比馬來人海盜的火攻差遠了啊。”
發現江面上似乎已經沒什麼熱鬧可看,她便不屑地撇了撇嘴,放下望遠鏡,轉身回艙室睡覺去了。
另一邊,就在鳳凰山莊裡的陸軍官兵們,都在興致勃勃地看着江面上的火焰之時,來自瓊州黎寨的陣煥上尉,卻奉命把山地步兵連的所有人都集合起來,聽一位穿着雪地迷彩服的首長訓話:
“……衆所周知,好獵人是不會只做一個陷阱的。雖然我覺得杭州的這些敵人多半不是好獵人,不過該提防的時候還得提防根據可靠消息,敵人的一支精銳部隊在今天下午離開了杭州城,並且向我們這邊悄悄摸了過來。而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該死的老鼠全都找出來,然後統統消滅掉……”
在鄭重其事地接受了任務之後,臉上畫着黑紋的陣煥上尉,就帶着他的黎族戰士們分頭出動,很快消失在山莊四周的茫茫夜色之中他不知道的是,這股敵人同樣是穿越者通過衛星發現的,並且從他們出城開始就在跟蹤觀察。只是當對方進入森林密佈的城西山地之後,才因爲夜色和樹木的遮蔽而跟丟了。
此外,陣煥上尉更不知道的是,當他們小心翼翼地頂着寒風踩着積雪,漫山搜索着這股不明敵人的時候,對方其實還在前來鳳凰山莊的路上慢騰騰地磨蹭着,並且有相當一部分人永遠都不會抵達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