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間,就是六年過去。
寒玉海州內外,已是法壇遍地,靈湖波盪,氤氳霧氣籠山罩海。
弟子于山中修道,攬書在懷之際,耳畔可聞百禽鳴聲,蟲鳴蟬唱,而仰首顧看,則可見玄靈羽士遁光行空,出入青冥,宛然一派仙家景象。
此處風光,與海州之外的蠻荒界域已是成了截然相反兩個天地。
這日,天中一隻黃翅飛鳥銜書而來,落在館閣之內,自有侍女上來,摘下書信,遞給坐於榻上的煽黎青,然而他卻不敢打開,對着身旁一名道童拱手道:“我山陽氏中又有書信到了,勞煩仙童請周仙師到此。”
道童也是有禮,道:“尊使請稍後,小童這就去。”
道童轉身離去,此刻無人看着,煽黎青也不敢把書信私自打開,而是規規矩矩坐在那裡,在此處待了數個念頭,他已是十分清楚這些修士的手段,哪敢存有半點心思。
少時,周宣與一名青袍修士走入此間。
煽黎青忙不迭的上前見禮,並把主位讓了出來,待周宣在位上坐好,他便捧着那封書信遞了上來。
周宣拿在手中,並不立刻打開,而是看着他問道:“到了如今,這書信還是三月一個來回,無有中斷麼?”
煽黎青苦笑道:“正是。”
他心裡十分明白,過去這麼許久,族中非但未曾見疑問,還總是一派好言好言,怕早已知曉使團出了問題。
那青袍修士冷笑一聲,不屑言道:“不過只是想暫且穩住我等罷了。”
周宣一派渾不在意之態,道:“此事我兩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煽黎使者,你再寫一封書信回去,”末了,他又加了一句,“這是最後一封了。”
煽黎青身軀一抖。“貴方這要是征討我山陽氏麼?”
周宣笑了笑,不置可否。
煽黎青頹然嘆道:“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的,我煽黎青族中是罪人啊。”
那青袍修士諷笑道:“只你先前所言那些,其實無甚大用。尚還做不了山陽氏的罪人,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這小肩膀還擔不起來。”
煽黎青臉色漲得通紅,這話分明是諷刺他連做叛徒也不夠格,說得也太過刻薄。奈何人在矮檐之下,他還不想死,也只能生受着。
周宣這時才把書信打了開來,與先前一般,上面所言多是一些客套之語,但是他卻看得極爲認真,好一會兒後,他露出一絲玩味,遞給那青袍修士,道:“道友。你來看看。”
青袍修士接拿過來,兩邊往來交流六載,對面也學會了使用筆墨,而且知道書信最後可能落九洲修士到手中,上面用得也是九洲文字,倒也寫得似模似樣,
他來回掃過幾眼,冷笑之色道:“比之上幾回,落筆頓挫之時力道大了少許,筆鋒之中更是多了一股飛揚睥睨之意。全不復往裡那謹慎刻板的模樣,這說明書寫之人心下有了倚仗,故比往日多了數分底氣。”
周宣呵呵兩聲,道:“應是山陽氏得了天鬼部援助。故才膽大了幾分,他卻不知,我之所以這些年晾着他,一來是在做準備,二來就是等天鬼插手進來。”
煽黎青聽得心驚不已,沒想到這兩人只從筆劃中就看去這麼多東西。他又偷眼看了看,卻仍覺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周宣把書信又拿回收好,站了起來,道:“我去面見師祖,道友可要一同來麼?”
那青袍修士搖頭道:“小弟也就管管雜事,到了孟真人面前也不知曉該說什麼,也就不去丟那個臉了。”
周宣也不勉強他,拱了拱手,就離了此處,直孟真人修行之地遁去。
此刻渡真殿中,姜崢正帶着一名模樣乖巧的少年人站在下方,向着坐於殿臺之上的張衍稟告道:“恩師,弟子已是把人帶來了。”
張衍掃了一眼,頜首道:“根骨尚可,叫何名姓?”
姜崢代那少年人言道:“這弟子名喚荊上川,修行五載,於千人之中率先開脈,且根基紮實,因此弟子請準授恩師頒諭,允他修習太昊派功法。”
這幾年下來,在山海界中的確找到了不少可以替代修行的外藥,但因此界地域遼闊,有許多寶材蒐羅不易,特別是草木之物,更是難得,而且隨着各派弟子越來越多,照這麼下去,最後顯然是不足用的,這便必須自家栽種。
而要做這等事,卻沒有哪個宗門比得過太昊派,是以從數年前前開始,九洲各派就從各自人種之中挑選出合適弟子,合計千人,準備開脈之後,皆是修習那太昊派法門。
張衍這時一彈指,一道符籙飛入那少年眉心之中,道:“回去用心修習吧。”
那少年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幾個首,道:“多謝真人賜法。”
張衍微微點頭,又對姜崢溫和言道:“山海界草木種類繁多,千人仍是少了些,徒兒你拿我諭令,回去之後,再挑選萬人,以備將來之用。”
姜崢知此事重要,說是關乎到各派傳承也不爲過,若做好了,便是一樁天大功勞,便肅容應下。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得外間轟隆一聲震響,霎時山搖地動,威勢驚人之至。
但不說張衍神色毫無變化,便是姜崢和那少年人也都是一臉平靜。
六年前張衍擒了煥明妖祖入門後,準備待兩位掌門自天外回來之後再做處置,便用元陽派的鎮派之寶玄機陽璧將之定鎮定在了寒玉海州之下,外間又用了禁陣相困。
只是其每過一段時日,便會試圖闖陣,這難免會鬧出一些動靜,幾載下來,門中幾乎每一個人都已是習慣了。
張衍不去理會,於功行之上指點了姜崢幾句後,才令其離去,
景遊這時送上一封書信,道:“老爺,孟真人送來的書信。”
張衍拿來看了看,淡笑道:“時機已至,可以動手了。”
他雙目閉起,起得神意出遊,與在天外採氣的兩位掌門做了番商量,而退後退了出來,言道:“傳我諭令,明日請得靈門四派真人到此議事。”
吩咐過後,他便回了玄澤海界之中修持功法。
這數載下來,他已是成功破開第八重障關,不過越往後去破關越是不易,但也因此,可以把根基打得更爲牢固。
若是單修氣道一途的修士,怕是到此一步便已停手,轉而煉化元胎了,但他身具力道六轉之身,卻不必在意這點,決意修至完滿之境才着手此事。
一夜過去,到了天明時分,景遊走入進來,躬身道:“老爺,幾位真人已是到了。”
張衍睜開雙目,將法力徐徐收了,便就出得小界,來至外間大殿之上。
宇文洪陽、薛定緣、溫青象、東槿子四人此刻正坐於殿下,見他到來,都是站起行禮。
張衍與四人見禮過後,請了他們坐下,道:“貧道收得消息,天鬼部族使者已然到了山陽氏中,我等發動的時機已至。”
對付山陽氏,他當然不可能只憑借周宣那一番紙面之上的判斷,司馬權在去往西空絕域之前,同樣在山陽氏潛伏下了不少魔頭,地淵之中大大小小的變動,他都能及時得到消息,可以說,山陽氏從上到下,對九州各派來說,已無太多秘密可言。
宇文洪陽四人聽得此言,都是精神振起。
此前他們早已打探清楚,那山陽氏所居地淵也是一處福地,地界廣闊暫且不說,更緊要的是,還有大股濁氣匯聚,此正適合他們靈門各派立足。
宇文洪陽打個稽首,道:“張真人,我等四人此回攜帶鎮派法寶而去,只要不是遇得妖祖之流,打下山陽氏當無礙難。”
因山陽氏實力遠不及滅明鳥,族中也不過有數幾位妖聖,是以此次征伐,只以他們四人爲主,其餘諸派真人並不插手。
張衍言道:“雖此等鬥戰,妖祖之流不會爲出力,但亦不可大意,爲確保安穩,貧道會命玄武真人與諸位同往。”
溫青象道:“那便萬無一失了。”
眼下他們幾個已是重新開闢出了洞天,只要是真遇到危機之事,大不了遁入洞天之內,事後再設法回來就是。
張衍又道:“此一次征伐山陽氏,東荒諸國與我有盟約在前,其早有允諾,一旦我九洲修士出戰,其亦會派遣十名大玄士助陣。”
東荒諸國總共才三十餘名大玄士,這幾乎是東荒百國三分之一的力量。
其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爲雙方盟定,另一個,則是九洲各派答應東荒百國,此回出戰之國,可爲其都城要地皆是佈置下守禦陣法。
若得此陣法護持,那麼妖魔異類的威脅的將會大大降低,諸國國主公卿豈能會見不得其中的好處,如不是擔心國中空虛,恨不得把人都是遣來。
宇文洪陽等人雖認爲憑他們四人之能就可力壓山陽氏,卻也不會嫌棄己方這處再多得幾分戰力。且東荒百國那些大玄士一旦合力出手,實力倒也不容小覷。
張衍再與四人商議一陣後,便就定下了征伐之日。他心下忖道:“北天寒淵三大部,滅明已亡,心蝶部早已與我結盟,待把山陽氏打了下來,北天寒淵之上便再無與我九洲各派對抗的異類部族了,在此之後,就可全神應付天鬼部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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