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蟬借張衍所賜偉力,遁入鏡湖某處現世之中,很快找到了那入世小兒,並將其安置在了演教一處道宮之中。
造化之靈入世,可以是任何生靈,小可爲蟲蟻,大可爲象鯨,甚至若無肉身寄託,便是成爲先天妖魔也是可以,但究其根本,與諸有之物皆是不同。
這次是在張衍偉力推動之下,故是成爲了人身。
這小兒入世之名喚作孟壺,其生來聰穎,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只是機靈調皮,精力又是旺盛異常,總是給底下之人找麻煩。
張蟬對待頑皮小兒沒有什麼耐心,態度從來就是簡單粗暴,不服就打,反正其身爲造化之靈轉世,天賦異稟,皮糙肉厚,只是普通責罰也不怕打壞了,故是這小兒每回見到他都是服服帖帖,不敢鬧騰。
“孟壺,將今日功課及宮中訓誡背有三遍。”
孟壺道一聲是,老老實實背上三遍,哪怕早已滾瓜爛熟,仍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背了出來。
張蟬見其沒有不耐,大爲滿意。他遵照張衍囑咐,不是要將孟壺教導成什麼大神通者,而是要其心性偏向人道這一邊。
因爲即便他不去傳授道法,造化之靈自行觀摩自然大道,吐納天地靈機,也一樣可以走上修道之路,而且一路之上沒什麼瓶頸可言,若得玄石,有極大可能達到旦易這等層次。
孟壺見自家老師心情甚好,在座上扭動了一下,試着問道:“師父,弟子什麼時候可以加入演教?”
張蟬瞥他一眼,道:“你便這麼想着入演教?”
孟壺使勁點頭,演教道衆飛天遁地,到處擒殺妖魔異類,在他看來實在快意逍遙。
張蟬能看出他在想什麼,不過這也是他願意看到的,之所以帶着孟壺來到這道宮之內,就是要其最終耳濡目染之下,自視爲演教之人,現在無疑是個好情況。
他道:“你修行得如何了?”
孟壺一下蹦了起來,振奮道:“弟子已能蹬氣入雲!”
張蟬儘管知道造化之靈生來不凡,此刻也是嘖嘖稱奇。
孟壺此時不過七歲不到,換了常人這個年紀還根本不適合入道,至少也要到個十來歲之後纔有這等可能。
他道:“憑你眼下這等本事,也只能望望風罷了,連逃跑都是不能,下來好生跟我修行幾載,待得心性沉穩之後,再談此事不遲。”
孟壺興奮言道:“是,師父。”
下來百數年中,孟壺不是跟隨着張蟬修持道法,便是與演教道衆一同討伐妖魔凶怪,只是每回問及何時能加入演教,張蟬都是言時機未到。
隨着功行漸長,總是覺得近來自己在坐觀之中好像有誰在背後看着自己。
某一日自外殺滅妖魔歸來,因是法力消耗過大,故是不及迴轉內室,就在正堂之上調理起了氣機。
只是一個恍惚之間,他卻發現自己似乎沉浸到了一片茫不可測的地界之中,隨後聽得背後有一個聲音響起道:“你終是來了。”
孟壺心下一驚,轉頭看去,卻是見到那裡站着一個道人,但是身影面目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他奇道:“你是何人,這是什麼地界?”
那道人言道:“此是你自家之心界,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只是我知你,你卻不知我。”
孟壺翻了個白眼,道:“尊駕可否說人話?”
那道人卻也不惱,意味深長道:“我知你不信,等你知悉自己之本來,自然明白我之言。”
孟壺疑惑道:“我之本來?”
那道人言道:“你莫非不曾覺得,你天生修行快於常人,莫說同輩之中,便是放在那些前輩之中,也無人可比,而你繼續修行下去,也很快就將趕上此輩,並超邁過去,這俱是因爲你天生根性非同凡俗。”
孟壺連連點頭,理所當然道:“那是自然,我孟壺豈是庸碌之輩可比,上天生我,便是要我成就一番大作爲的,尊駕說得不錯,或許我尚有許多長處連自家也未曾發現,不知尊駕可否告知於我?”
他十分期待地看着那道人,臉上表情分明在說,你有什麼好話儘快說來,我承受得住。
道人沉默了片刻,似乎覺得再往這方面說下去會偏離自己的初衷,於是轉開了話題,道:“我知你向來痛恨異類。”
孟壺隨口道:“那又如何?尊駕可能再說一說我還有什麼長……”
道人果斷打斷他言語,道:“可你是否知曉,便是你那老師,其實也是一個妖物出身!”
孟壺露出吃驚之色,道:“我恩師是異類成道?”
那道人沉聲道:“正是如此,”他冷笑一聲,“你現在四處討伐異類,可曾想過,你老師也是其中之一,可他卻欺瞞了你這麼許久,你現在知曉此事,又準備如何面對其人?”
孟壺想了一想,道:“唔,下回見得恩師,我定要設法問一問,那到底是何異類出身……”說到最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之事,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道人見他如此反應,顯然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道:“我知你對待異類態度向來是斬盡殺絕,而今你老師乃是異類,你莫非不想將他剷除麼?”
孟壺看了看他,道:“老師便是異類又如何?什麼是人,什麼是妖?心在人道,那便是人,心存邪祟,那便是妖魔,與出身無關,況且我老師早是棄了凡身,只有法身在世,與那些斬破凡身的同道一般無二,還有尊駕有句話說錯了,我斬殺的異類俱是禍害人道之輩,天生萬物,根本相同,只要不來損及我演教,那又於我何妨?道宮之外有不少藤妖花怪,我可曾對那些異類斬盡殺絕?”
那道人搖了搖頭,嘆道:“你這是被世人蠱惑了而已,”他目光定定看着孟壺,“不過有朝一日,你終會明白自家歸處的。”言畢,轉過身去,似要離開。
孟壺看他要走,急道:“且慢!”
那道人頓住腳步,轉首回來,道:“哦?你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與我言?”
孟壺認真道:“記得常來看我。”
那道人沉默良久,周圍景物轟然破散。
孟壺身軀一震,猛然從定中醒了過來,自己仍是好端端地坐在正堂之上,只是張蟬卻是站在不遠處,忙是站了起來,躬身一禮,道:“老師怎是來了?”
張蟬劈頭蓋臉一頓罵,道:“你也太過大意了,定坐之時無人護法,虧的是我到此,要是換得對頭到來,你豈不是已然了賬?”
孟壺諾諾稱是,並言稱下回再也不敢。
張蟬見他受教,滿意點頭,隨即身化虹光飄去,顯然這次到此並非爲了他事,而是特意爲他護法而來的。
孟壺本想說些什麼,想了一想,嘿了一聲,將方纔那件事拋在了腦後,腳下輕移,就往自家洞府步去。
張衍在推動所有造化之靈入世後,每一人都是派遣有緣之人前去引導,大多數都如孟壺一般認同演教,不過也並不是處處順利。
就在塵姝治下那一處造化之地中,那造化之靈卻是無端覺悟了自我,認知到了自身天生不凡。
若是放任不管,或許當其修行到一定境地後,會和那先天之靈勾連上。
但其人顯然沒有什麼機會,張衍偉力一直籠罩此間,其方纔有這等念頭冒出,識意就被輕易碾碎,並被送去轉生。
若是轉生過來後仍是如此,那麼等待其的就是下一次輪轉,直至其本我就範,方不會再重蹈覆轍。
張衍以爲,那困在劫力之外的造化之靈,其定世之基,或許並不是那些崩散爲不知多少數目的造化之地,而正是來自於這些與自己同源的性靈。
其實若是有什麼辦法將之全數消殺了,或許就能阻其入得諸有。
可真要尋到這等法門,他也不會去如此做,正是因爲造化之靈,才使得通向大道源頭之路變得有跡可循,既然諸位大德開創了這番局面,那他又何必去辜負。
不過與他相比,微明那裡的做法卻是狠辣許多。
這位大德再回到造化之地後,同樣也是將造化之靈推入世間,但爲了防備其被那尚未歸來的造化之靈利用,不想自己造化之地內出現什麼額外變數,所以每回此靈託生,就會被他偉力殺死,而後再去轉生,並一直這般循環往復,如此此靈註定無法真正落到人世之中。
在兩人各自施爲之下,凡是在諸有之中見得的造化之地,都不會讓造化之靈沉寂其中,俱是設法推動其入世。
然而諸有之外那些糾纏在一處的偉力卻不會因爲兩人動作而停下,又是百載過去,便有重重偉力往諸有中落來,而後諸世開始明滅不定,這是又一位大德即將回返的徵兆。
張衍試着推算了一下,想看一看這位到底會是誰人,但卻發現最有可能歸來的那縷氣機卻是有些陌生,顯然並非是自己以往所知所見,同時也做好了承託劫力的準備,以免此人歸來之時諸有崩塌。
只是隨着他深入推算,還有那越發激盪的偉力,卻是發現一絲不對。
他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這一次歸來的偉力當不止一個,而是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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