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交代的任務至關重要,孫九芳不敢耽誤;昨兒夜裡趁着夜色朦朧就趕回孫府了,閉門謝客到今兒午時後也沒見出來。
孩子看着乖巧懂事,說起話來也是有禮有度的;可這父母是最清楚,這孩子打小就是個死心眼,認準要做的事兒必定要做,雖說不爭不搶但絕不碌碌無爲。
這房門一關,他若不出來那就是任誰去勸都沒有用的,誰來都不好使。
關了一夜,茶飯未進。
黃昏時,孫九芳終於在無數畫紙中挑出了一張還算是稍稍滿意的畫作了。
遍地廢紙,紅墨渲染;一夜半日,不眠不休終於是憑藉他的天賦,畫出了一張足夠以假亂真的王印印圖來。
孫九芳嘴角微揚,仔細端詳着畫紙,心情正好還吹了吹紙上的紅墨;無論字跡還是大小都與王印紅章如出一轍,若非高手必定瞧不出當中偏差。
盛京城中有能者居多,但找出一個書法極好又聰慧機敏,還得深得先生信任的人可寥寥無幾。
他就是這幾中之一。
王印自有用處但絕不能用上真王印,昨日的那封書信就是雲磊費盡心思想要傳給先生的一句話。
制王印。
大先生撫養他長大又自幼教習,孩子隨口一句話他自然是清楚明白的,何況如今形勢如此嚴峻,天津又被戒嚴實屬舉步維艱;唯有兵行險招了。
孫九芳是這羣孩子裡頭書法最好的,而且聰慧,一點即透;喜帖送到之日,大先生就命人傳信要他過府。
孩子聰明,如今朝中形勢看得清明,三兩句話就明白了郭府這一番大辦喜宴的目的。——爲了給天津城的爺一個機會。
一個能傳信入京的機會。
盛京是天子腳下,陛下明裡暗裡耳目衆多,但凡是與德雲有關之人,哪怕一個郭府廚娘都被看得緊緊的;眼下傳信出京實屬天方夜譚,只能爲天津城找一個機會送進來。
所謂疑人不用,不相干的人就更是不能用了;那日少爺隨口一句戲言說是辦喜宴,大先生一下就想到了當初兒子娶親。
仔細思量一番後,去書院找了名頭聚集幾位學者名曰探討學問,期間與李家老爺密談,請求他助郭府一臂之力。
這個忙就請尚在天津求學的李家少爺秘密帶回一封信,屆時大鬧婚宴與孫九芳起爭執,事後勸阻再拿出信件;大庭廣衆之下,衆目睽睽的爭執,越鬧越大的事兒才越不會讓人起疑心。
如今與德雲有所交好又不被陛下所注意到的,只有李家了。雖說有些事無法告知,但既然大先生開了口,這既是學問上的大師父又是多年的老友,李家老爺點頭了。
用那樣無禮的方式或許旁人會覺得大先生私心太重,保住了自家孩子卻連累李家少爺落個壞名聲;但李先生可是個明白人,盛京必有大亂,此時越是莽夫一個,越是衝動易怒的就越是不惹陛下注意。
屆時無論結果如何,李家都會安然無恙。這就如同大先生選中了孫九芳一樣,他聰明謙遜又爲人謹慎,還沒在陛下面前露過臉,正是最不惹眼的時候,一舉一動不會惹人懷疑動機。
孫九芳一接到信件就去書房侯着了,確實是個謹慎的好孩子。
如今製圖成功,正是歡喜時也確實累壞了;仔細對摺信紙後,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嘟囔了兩聲兒,可愛極了。
這一地廢紙雖然無用,可傳了出去可就是孫家滿門抄斬的罪過;孫九芳嘆了口氣,屈膝蹲下,開始一張張撿起來。
銷贓滅跡。
他一下笑了出來,想不通自個兒是怎麼想到這個詞的,又不是偷人東西。
剛畫好,累了一整夜;如今一分神笑了下,猛地醒了過來,忽地聽見剪窗處有聲兒響,眉心一蹙,瞬時把手裡的十幾張紙給揉成一團。
罵道:“出去!”
這語氣聽着像生氣,不是惱怒;雖然矛盾卻不難懂。意思就是,這是一種軟聲兒哄兩下子能哄好的情緒。
剪窗處的聲兒響並沒有放輕,反而重重地被什麼東西撞開來。
他已經撿起了所有的廢紙,站起身來走向內室的暖爐。
身後一聲輕微的落地聲響。
他擡手拉開了暖爐蓋,掃了一眼裡頭過了一夜已經燃燒殆盡的碳火;從懷中掏出火信丟進爐子,再一擡手就把廢紙都給丟了進去。
身後極輕的腳步靠近。
暖爐一陣青煙薄霧,隨即燃起火簇包圍所有信紙,越燃越旺。
他終於轉身,皺着眉頭,張口就要斥責兩句:“不是說了不許進來!你這…”
轉身是不見半個人影,垂眸一看,這才明白剛纔的響動都是眼前腳下這小東西的。
他忽地一笑,蹲下身抱起這隻略微有些其貌不揚的狗子,道:“八寶,你又跟着人販子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