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嫂在楊輝和程筱雨期待的眼神中,走進了如同前世滄桑的往事:
楊老伯全名叫楊謙,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而且是一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獨子。可他偏偏是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人,八字也屬陰,並且天生陰陽眼,可以看見凡人都看不到的東西。也因此他從小就對這些陰陽八卦方面的事情投入了相當多的興趣並以此爲業,荒廢了祖宗家業。
從嚴格上來說他是一個陰陽師,還是一個相當出名的陰陽師,“名利雙收”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爲過。他不但懂得觀星宿、相人面,還會測方位、知災異,畫符唸咒、施行幻術。對於人們看不見的力量,例如命運、靈魂、鬼怪,也都深知其原委。而且他還具備與另一個空間的生物通話的能力,也就是說他可以見到已死者的靈魂,並且可以與他們交流。
也許是因爲經常陰陽相通的緣故吧,他有三件寶貝是從不離身的——一個是現在程筱雨手上戴着的綠玉珠;一個是和田玉觀音,早在容嫂離開他的時候贈予她擋災避邪。還有一個就是楊輝現在戴着的“楊家祠堂”的護身符,這可是他至關重要的命符。上面“楊家祠堂”那四個硃紅色的字是調和了童子之身時楊謙的血和他師傅的血以及提煉過的硃砂一起寫的,據說戴着它,沒有任何鬼怪妖魔可以近身。
這一次楊謙病重估計就是與失去這三件東西有關。
楊謙本欲一生不問情事。可在他三十歲那年,逼不得已的他還是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和容嫂成了親,奉行了傳宗接代的義務。不過兩人婚後的感情還是很不錯的,加上一索得二子,家聲也鼎盛,日子過得也算和樂融融。
可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
也許是因爲透露了太多天機的緣故吧,楊謙的父母在他們婚後不久就仙逝,卻非因壽終正寢。他們的兩個兒子更是可憐,在十六歲那年因食物中毒雙雙死亡。痛不欲生的容嫂就在十年前,兩個兒子頭七(也就是回魂夜)過後就離開了那個家,離開了楊謙。她無法繼續呆在這份苦痛的回憶裡,無法呆在那個陰森森的大宅——那裡到處都是飄蕩的靈魂。
也許是因爲妻離子散的心灰意冷吧,容嫂離開後不久,楊謙也在那行業金盆洗手,改在夜市做些賣小古董之類的生意。面對那樣的一間空宅,賺錢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了多少實在的意義。喚不回的是已經失去的親人,補救不了的是已經破碎的家庭。
容嫂雖然離開了老宅,離開了楊謙,但心裡依然牽掛着他的安危。畢竟在這個世上,他們已經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而且人都已近六十,還有多少歲月可以遺忘?
回憶的痛不僅燒灼了容嫂經年的痛楚,也讓楊輝和程筱雨淚流滿面。楊輝怎麼也沒有想到楊謙居然把他防身的命符也送給了自己……也許這就是容嫂說的孽緣或是孽債吧?!
他站起來,靠在亭柱上點燃了一支菸。眼光隨着煙霧飄散,飄散在蔥鬱的樹蔭和明亮的陽光裡。他的臉有淡淡的憂鬱的陰影,感覺到自己溫暖的眼淚滲入嘴角。他吮着它,淚水的滋味很鹹很鹹卻帶着點點的甜。他又想起了楊老伯那雙關愛的眼睛……也許前世,他們之間是有淵源的吧。
“容嫂,我想認您當乾媽,楊老伯他……會允許嗎?”
“你說什麼?”容嫂驚訝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搖着手說,“不不不,楊輝,你們誤會了。我說這些不是想要你們感激我們,這只是……”
“我知道,容嫂。我都明白。”
楊輝幾步走到容嫂跟前,來到程筱雨身邊蹲下身子,牽起程筱雨的手一起握住了容嫂放在膝上的手說:“容嫂,我和筱雨的生命都是因爲有了楊老伯的庇護才得以重生,所以請您相信我們是真心誠意的。我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爲您們盡一份兒女的孝心而已。”
容嫂低頭看着眼前的這兩個年輕人,感覺到眼睛裡溫暖的淚水大有缺堤之意。而這股透明液體的源泉不再是產生於淚腺,是在心臟最底處緩緩涌出。她張了張嘴,正待說些什麼。另一個掌心中再傳來綿軟的緊握的炙熱溫度,她不由得轉首看向了程筱雨。
“容嫂,求求您不要拒絕我們好嗎?讓我們還能收穫一份來自父母的關愛。”
“傻孩子,能無端端的得到兩個孝順的孩子,容嫂我是幾生修到啊?!怎麼會拒絕呢?只是你楊老伯他……他對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根源的,斷不會輕易說出今生情緣已盡之話。所以我沒有辦法代替他……”
“沒有關係啊,反正您現在也不和楊老伯一起住。你就搬來和我一起住嘛,這樣我們就可以相互有個照應了。至於楊老伯,在他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像親生兒女一樣守護在他身邊的。”
“筱雨,你這孩子……”
“乾媽,就這樣說定了好嗎?是你讓我重新領悟了生的意義。”
程筱雨一邊說着,一邊用一隻手撩起了額前的秀髮。陽光下,那一道傷痕猶顯猙獰,像一條正在發怒的蜈蚣張牙舞爪。可程筱雨的臉上卻是燦爛的笑靨,那樣的明媚,那樣的耀眼。
“乾媽,在這之前,我一直耿耿於懷這裡,這一條傷痕的存在。可是我現在忽然明瞭,它的存在對於生命來說無足輕重。就像楊輝說的,這印證了我們的愛!而且也印證了來自於乾爹心底那一份沒有言說的關愛。如果沒有他,也許我和楊輝已經不可能有今天了。人活在這個世上,更多的應該是感恩而不是念惡,對嗎?”
“嗯。”
容嫂輕輕地攬程筱雨入懷。這一個溫暖的女孩讓她原本遲暮的心靈透進了一大片陽光。不管明天有多長,可在今日,在這一剎那,能擁有這些足以深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