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梢抽在地上,捲起點點雪末,從半空灑下,落在常謙的頭臉上。
車輪突然加速轉動,帶着點點污泥,因爲離的近,也是飛濺在了常謙乾淨整潔的衣衫上。
木兵見狀怒視錢戴的車輛。
常謙卻渾不在意,不過隨即就是臉色一僵。
遠去的馬車內響起漸行漸遠的聲音,“果然是小妾養的,上不得檯面,長的那般俊俏,不如塗個紅嘴脣,去江畔行館……”
常謙最在意的就是身份!
小妾養的?
聽到這一句,他就已經捏緊了拳頭,而再往下聽,那些話語更是讓他咬緊牙關臉色扭曲!
江畔行館那是提供孌童……
雖然儘量壓制,但常謙的口舌間仍然冒出一股子血腥氣,一絲刺目的血跡從嘴角緩緩流出。
“公子爺!”木兵慌恐。
“有朝一日,此仇必報!”常謙一張嘴,就是噴出一口鮮血。
木兵趕緊上前摻扶,正要叫人過來,卻被常謙阻止,他不想太多人知道又給人氣吐了血,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再有,錢戴的那些話太過難聽太過刺耳。
一直等錢家車隊走遠,常謙才扶着木兵的手臂走回馬車。
行進間,步履沉穩,但等到上了馬車,常謙就再也撐不住,軟倒了下去。
“常謙畢竟很得常尚書偏疼,公子爺又何必得罪狠了?”在錢戴乘坐的馬車之中,有一個戴着方巾的中年文士,皺眉說道:“將來說不定就會在此人手中吃些小虧。”
“不過一個小妾養的,難不成我還要委屈自己不成?”
錢戴不屑,“在本公子的圈子裡,才華能力已經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出身,是要根正苗紅,他一個庶出的,連嫡系子弟都不是,能讓本公子吃什麼小虧?
在整個京城,整個大齊,能與本公子比肩的同齡人,能有幾個?
我看他不順眼,就直接說出來!”錢戴相當的霸氣,“常謙有點才華有點小聰明,以爲就能彌補嫡出與庶出的差距?簡直是幼稚可笑,命的貴賤,在一出生時就已經決定了!
探花郎?高中探花又怎麼樣?
即便是得了皇上的賞識,他一輩子也仍然是捏在他大哥的手中,將來他大哥繼承了常家的家主之位,常謙有膽子敢不遵從家主的意思麼?除非他脫離常家不再認祖宗了!
連老祖宗都不要了,這樣的人走到街上,也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在京城,有多少家族的族長家主並沒有在朝廷任職,但是家族內那些已經爬上二品三品高位的庶出子弟,還是不敢稍有族肆?嫡系纔是正統,庶出子弟再有能力,也只是爲嫡系服務的。
二品三品的大員,見到只是普通百姓身份的族長家主,也一樣要恭敬卑微的彎腰行禮,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很多,但都是上了年齡經歷過事情的,像常謙這樣的毛頭小子,不碰個頭破血流,是不會明白的。”
豪門子弟大致分爲三個等級,最低等的就是庶出子弟。
在這個年代,對於血統非常的看重,嫡系纔是正統,在嫡系的眼中庶出子弟只是身份高些的奴僕罷了。
位於第二等的,雖然是嫡系,但卻不是長子,不是繼承人。
最高等的,自然是豪門的嫡長子嫡長孫了。
因爲將來要繼承家業,所以這些人與親兄弟的待遇相比也是高要出一截,小時候家裡的長輩就要維護嫡長子嫡長孫的威嚴,如果與兄弟爭執,那麼捱揍被處罰的,大多數不會是長子長孫。
其實從皇族就可以看出來,將來會繼承皇位的太子,地位遠高於普通的皇子們。
太子是儲君,儲君也是君!
皇子們不管是私底下與之碰面,還是在大型的儀式節日裡相見,都是要跪下行禮的。
豪門世家中不及這般嚴格,但嫡長子嫡長孫的待遇,的確是最高規格的。
嫡系子弟的地位高,那麼家主族長之位,肯定由嫡系繼承,還有一些族中權力最大的位置,也由嫡系子弟霸佔,這就造成整個家族都是掌控在嫡系一脈的手中。
庶出子弟哪什麼來爭,哪什麼來鬥?
越是勢力龐大的家族豪門,這種現象越是嚴重。
真如果是出身豪門,又才華橫溢,但偏偏是庶出子弟,那麼這些人恐怕恨不得自己只是出身在普通百姓家中。
出身平凡,他們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攀爬上去。
但如果是在豪門中,那麼就要永遠的低人一等。這份枷鎖是甩不掉的,除非是像錢戴所說,脫離家族,不再認老祖宗了,但是連祖宗都不認的人,皇上又怎麼敢重要?
“以往這個常謙不是挺傲氣的麼,仗着有常尚書撐腰,連他的大哥都不放在眼裡,今天卻主動下馬車,跑來說什麼景家小子強勢。”中年文士太瞭解這位公子爺的,頭腦聰明,擅長權謀,很有主意,一旦有了自己的看法,誰勸也沒用。
“要麼是他自己在景家小子手裡吃了癟,所以想要告誡我小心一些,好替他報仇!要麼便是故意要激我,讓我大意之下也吃個大虧,總之不會是什麼好心就是了。”錢戴冷笑。
他與常謙根本不是朋友,常謙也不配做他的朋友,所以常謙絕對不是好心好意來提醒。
“公子爺思慮周全。”中年文士讚道。
“敢利用我,我自然不給他臉!”錢戴端起溫熱的茶杯,輕啜一口,潤了潤嗓子,“不過這個景家小子,的確頗難對付,其實如果景府沒有被奪掉爵位的話,他也算是與本公子同一個圈子裡人。”
“公子是說上邊?”中年文士指了指京城的方向。
錢戴點頭,“景家小子難纏有二,第一景府有塊免死金牌,而且景府養着一羣不怕死的瘋子,那個景老太婆也是敢作敢爲,如果景家小子在我手裡吃了虧,怕是景府那邊不答應,到時會打上家門。
而若是景家小子真的被我傷了性命,估計景老太婆敢舉着免死金牌,帶着家丁護衛去屠了錢家。
這樣的後果不是我能承受的起的。”
“公子爺說的有道理,景府畢竟只有那麼一根獨苗了。”中年文士附和。
獨苗身隕,等同於斷了香火,景府不拼命纔怪。
“第二,是皇上有意讓景家小子坐鎮靈通縣,並且隱隱暗示,只有景家小子才能把數百萬畝的良田開發出來,不然爲什麼召常謙回去?就是不讓常謙打擾了景家小子。”說到這裡,錢戴不由皺眉。
做爲錢家下下位的繼承人,他甚至可以不走仕途。
但卻絕對不能惹的皇上不高興,他不當官,但如果錢家沒有在朝爲官的子弟那就要沒落了。
中年文士也是蹙眉,作爲臣子最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違逆聖意。
“可這份天大的政績,讓景家小子拿大頭,本公子心不甘。”錢戴板起了臉來,聖旨中寫明,是讓他去靈通縣輔助協從江龍,即然是輔助,那麼將來事情做成後,便只能是沾點光了。
江龍纔是主政之人。
而錢戴自小到大,一直是站在人前,拿大主意的,別人附和,現在讓他退到第二位輔助別人,那是相當的不甘願不舒服。
入朝爲官後,他當然也有上級,不過在自己的小部門中,他仍然也是拿主意的人。
事情如何來做,他確定,做完之後,再彙報給上級。
除了不舒服,再有就是眼紅政績,如果能把大頭搶到手中,那麼就等於有了一個非常紮實的基礎,以後朝廷吏部官員考覈評定,單是這筆政績就足夠他一步步攀升到三四品的官員之列。
中年文士靜靜思考着,一陣沉默。
錢戴突然又道:“原本常家佔了先手,常謙這個笨蛋更是好運,被第一個派來靈通縣,卻不想竟然是被灰溜溜的召了回去,真是可笑!想來常尚書現在也非常後悔吧?
居然派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跑來撈政績。
如果換成常謙的大哥,以此人能力,只看搶到的政績是多是少,絕對不會被景家小子欺負,然後空手而回。
其實要我說的話,常謙的大哥也真的是無能,即便常謙有常尚書偏疼又怎麼樣,以他的身份,居然錯過這等大好機會,常尚書是家主不錯,但他總不能一意孤行,與全族的人做對。
常謙只是個庶出,這是事實,如果發揮族中的能量……”
說到這裡,錢戴突然擺了擺手,“不過常家的情形與錢家不一樣,當年奶奶早亡,母親嫁入錢府後,才能很快的掌控權柄,父親能力不凡,在族中的地位非常高。
雖然爺爺後來續取了填房,但也搶不回管家之權了。
這樣使得我在族中的地位非常穩固。常謙的大哥在這方面,就是不及我良多了。所以他不敢輕易拿常謙怎麼樣,不然常尚書一旦發怒,要免掉他繼承家業的權力……他還有幾個嫡親弟弟,估計他的父母不會與常尚書硬頂,不然常尚書若是選擇嫡次子一脈,嘿嘿……”
“相對來說,常尚書脾氣比較火爆,也強勢一些。”中年文士插言。
車隊行進,幾天後來到了望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