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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太方便吧?”衛綰尷尬地說道。
衛右渠說道:“有什麼不方便,我們外鄉人難得來長安城一次,買點紀念品還要盤桓一些日子,您先拿着錢用不用急着還我們。”
衛綰點點頭,互相通名才知道眼前四個半大孩子竟然是藩屬國的王太子。
想把錢退回去又怕揭穿自己的身份,尷尬的接過六十金趕快買了三個望遠鏡,心裡默默的恨上遠處正拿着望遠鏡玩耍的大行令田蚡,暗罵這混賬東西只顧着自己玩,根本不管他身邊還有四尊神,差點把他給玩死。
賽場上各個銷售點都有兜售望遠鏡的人,質量稍差的普通望遠鏡只要五金,再差點的只要一萬錢,稍有資產的人都在盤算着買一個,這玩意買回家也是個傳家的寶貝,指不定幾十年後還能賣個天價,買望遠鏡的人絡繹不絕,攀比心一起來就剎不住車,你拿一點我湊一些買個望遠鏡的也大有人在。
買瓜果梨桃的,叫賣冰飲醪醴(醪糟)的,還有乾果和肉脯蜜餞的絡繹不絕,長安城的貴人們從沒見過這麼有趣的景象,幾百萬人買吃喝排排坐等着看比賽。
三公九卿們剛安撫了家裡的小祖宗,擡起頭髮現哭笑不得的情況,忍不住笑道:“少府是鑽進錢眼裡了,到這一步還放着一丁點小錢不鬆手,端得可笑無比呀!”
着大喇叭吶喊的年輕人,站在每個看臺的面前聲嘶力竭的做着解說:“現在出場的是二百二十六號飛火流星!這是一匹血統純正的匈奴馬,騎手是一位北軍退役的騎吏,騎術精湛經驗豐富。”
“接下來是二百二十七號黑魔獸!名字起的威武霸氣,坐騎也非同尋常。這是一匹來自隴西高原上,海拔一千四百丈的凍土高原,那裡盛產最強壯的良駒,騎手是一位優秀的北軍騎都尉李敢,他的父親要是隴西李氏的飛將軍李廣。”
上卿們捧着一張紙上的詳細介紹發呆,紙張枯黃的顏色表示這只是最劣質的竹紙,劣質油墨散發着刺鼻的氣味令人不太愉快。薄薄一張紙竟然要1文錢,剛出過血的上卿們嘴角肌肉微微抽動着,暗罵曹時真的瘋了。
嗚嗚嗚……
比賽要開始了!
上卿們驚訝的看向場中,不知什麼時候幾百匹駿馬涌出柵欄,精壯的駿馬縱蹄狂奔長鬃飛揚,在騎手的鞭策下宛如離弦之箭疾射出去。
看臺成千萬人齊刷刷的站起來。忍不住爲自己的中意的駿馬高聲吶喊助威,幾百萬人的吶喊和尖叫聲讓老人家也不禁熱血沸騰。
駿馬們跑的越快,加油聲就越發激烈。
“下注!我買二百零三號!五百錢!”
“我也下注!我買一百一十六號,二百錢!”
“我買二百二十七號!一萬錢!”
下注聲此起彼伏,表面上漢廷是明令禁止賭博行爲,執行起來效果卻不太好,人有好賭的天性。賭是一種風險投機行爲,面對未知的叢林,兇猛的豺狼,成羣結隊的敵人,上古先民們會會選擇賭一把,搏一次爭個活命的機會。
當先民們擺脫死亡的威脅,不再需要賭博來決定下一次的生死,賭博的天性早就根植於本能之內。在預測風險時會不由自主的個體的賭性判定,並得出賭或不賭的各自選擇。
時至今日,上到皇宮下到民間早有應對之策,你不讓賭,我就變着法子去賭,博戲之類的博彩遊戲盛行於長安內外,連皇帝和皇后也會偶爾玩耍一番。三令五申的禁賭流於形式,只要不過分就當從沒發生過。
賽馬下注恰恰是過分的賭博。
廷尉牛抵嗖的一下跳起來,鬚髮皆張的怒喝道:“膽敢聚衆賭博!爾等視漢家律法如無誤呼?”
貴賓區正下注的人羣微微一愣,牛抵的面孔很生關東口音很重。若非知根知底決然不會想到他的身份是九卿之一,長安城裡沒見過新任廷尉的大有人在,他們對跳起來一個操着齊國口音的怪異老頭很不滿意。
“這位老人家先坐下來歇歇,我們也是打聽過情況的,賽馬競猜是少府利國利民的好事,內帑擔保無論輸贏童叟無欺,少府坐莊僥倖贏得錢會用於營造新工程,咱們長安城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少不了少府的匠人們和民夫們的辛勤勞動,咱們投點錢贏了皆大歡喜,輸了權當支援少府修建長安城,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憑什麼不行?”
“誰來監督?誰說的算?萬一徇私舞弊怎麼辦?”
“哼!我到說怎麼跳起來,原來是個挑刺說風涼話的人,那些敢徇私舞弊不是還有廷尉在嗎?大刑伺候便是,這還要我們凡夫俗子來教嗎?堂堂九卿的廷尉總比您聰明的多,我說您就少說幾句歇着去吧。”
豪強富商們鬨笑着繼續下注買單,根本不甩一個微服渡假的牛抵,廷尉氣的像只暴躁的野豬直跳腳咆哮,若不是身旁的上卿眼疾手快拉了一把,牛抵就掄起胳膊給那油嘴滑舌的商人一拳頭,堂堂九卿大庭廣衆下打人,傳出去這輩子的仕途和名譽都完了。
微服出遊的三公九卿臉色難堪,說的是牛抵一個人不識擡舉,打的卻是上卿們的臉。
當初誰能料到,小小的賽馬場竟然有這般景象,一百多萬人齊聚一堂搖旗吶喊,關中之內無論男女老少對賽馬顯示了巨大的熱情,銅錢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撒,一天花錢如流水,這不就是巨大的成功嗎?
當初嘲笑少府腦子不好使喚的上卿,恨不得挖個坑鑽進地底下不出來。
幾個死硬派臉色漆黑,牛抵攥着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不信,我就不信他能把賽馬辦的漂亮,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曹時一定會失敗,他必須灰溜溜的攆出長安。他不走咱們的位置就不能挪動,他不走列侯上卿的位置就空不出來,他必須走!立刻走!”
“大家且寬心,我認爲此乃平陽侯曹時的臨死反撲,咱們千萬不能先亂了陣腳給他機會翻盤,只要耐心等下去勝利早晚是屬於咱們的。”
一個個尊貴的公卿鐵青着臉點點頭,咬緊牙關彷彿受刑似的看着賽馬繞圈奔行。他們要看着曹時失敗,承受巨大的失敗!
田蚡全程縮頭縮腦不敢說話,賽馬場可能是曹時的臨死反撲,又或許是精心準備的致命一擊,無論那一種都絕不是這幫三公九卿能承受的。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可得小心泥足深陷。無法自拔跟着他們一起完蛋。”田蚡認爲自己早點抽身以免殃及池魚。
找了機會自稱去上廁所,把自家母老虎和半大小子一起鬨離座位,悶聲不吭的貓着腰往外戚的座次上靠攏。
憤怒到發狂的上卿們竟然沒發覺少了一家,他們正忙着詛咒曹時一不小心摔個半死,少府的位置空出來留給他們,主爵都尉奴眼巴巴的期待着九卿寶座都快要瘋了。
主爵都尉奴嘴裡唸唸有詞,好似在做巫蠱厭勝之術。或許他真的已經被即將到手的勝利幻覺給騙瘋了。
“一百一十六號!快!快跑啊!”
“三十三號加油啊!再快點!”
“二百六十二號又追上一個位次,殺進前三十名了!好樣的,我看好你!”
“我的二十七號好菜啊!你怎麼落到後面去了,跑快點啊!再慢你就去死好了。”
衛右渠攥着拳頭大嚷,他們四個人各自爲下注買了幾個注,每個人下注10萬錢到20萬錢不等,反正自己的開銷是父皇報銷的,花出去的錢不心疼。
衛綰坐在一旁大感吃不消。頻頻側目瞥視四個富二代狂撒黃金。
老丞相好不容易微服出遊一次,反而欠下這幫小子六十金的債務,想提醒幾句注意影響又說不出口,畢竟吃人手段拿人手軟,更搞笑的是衛綰和衛右渠同姓衛,祖上說不定是一宗一族的血脈至親,只是衛綰並不想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罷了。
其實。他原本也不用那麼吃力的,十幾年前憑藉軍功和恩澤獲封建陵侯,哪怕只是區區八百戶的小侯國,蚊子再小也是肉。大小也是個功勳列侯,兒子衛信在侯國里長期打理事物經營田產,建陵侯國裡兩百多頃良田是衛綰家的主要經濟收入,另一部分就來自侯國的稅收。
兒子娶了個關內侯家的女兒,一進門就生了兩個閨女,今年才懷孕要生第三胎,醫工和產婆都說這次八成是個男丁,衛綰和老伴格外疼愛唯一的兒子,就把侯國的那份田產交給兒子打理,只收取每年的封戶稅收作爲家用,平時就靠他當丞相的4200石俸祿吃飯,在長安這麼大的都市裡迎來送往是免不了的,丞相府不能太寒酸,稍微裝點門臉出手闊綽點,豐厚的俸祿就顯得入不敷出了。
女兒一家在長安城,跟着老兩口一起吃住,女婿熬了十年只是個秩比六百石的小官,女兒在家裡相夫教子不做事,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一家幾口日子過的有點捉襟見肘,
賽馬跑的飛快,衛綰的心很難受。
這種難受不像上卿們那麼瘋狂,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壓的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放眼望去,上百萬人的賽馬場人潮涌動氣氛激烈,面紅耳赤的富商豪客們揮舞着金袋子大呼小叫,此起彼伏的呼喊使他憂心忡忡。
衛綰與三公九卿微服出行暗訪賽馬場,不就是想看曹時的笑話,看着他如喪考妣痛哭流涕,看着他被憤怒的天子攆出長安城。
可是現在到底是看誰的笑話?到底誰纔是笑話?
他忽然覺得自己纔是笑話,每次想到那張嘴角掛着嘲諷的年輕面孔,衛綰的心口彷彿比錐子狠狠刺了一下。
曹時每一招都直達要害,幾次吊打竇家從不拖泥帶水,每次竇家被打的要死要活還偏偏拿他沒辦法,這次太皇太后親自出面指使三公九卿配合,務必要讓少府曹時從長安城裡滾出去,眼下的局勢不但沒有滾出長安的希望,反而地位越來越穩固。簡直恐怖至極!
“這小子心機深沉,早就挖好坑等着那幫老官僚們。”
丁公手捧望遠鏡,對着頂層的皇族區,下一層貴族區來回巡視,靜下信賴暗暗想道。
未央宮外的一場激變,孤立無援的曹時硬是從無人幫助的危急中站起來,以賽馬場成功把長安城裡的詭譎危局擰回來。不僅能體現他確實擁有了不起的智慧,還體現了他的長期規劃具有無與倫比的遠見。
“但是個人聰慧再強也是不夠的,他的棱角太銳利氣勢太盛,早晚會脫離天子的掌控,這個人有趣的很!”
丁公對潛伏的弟子遞了個眼色,安心的坐在角落裡看戲。
一場千載難逢的政治角逐大戲擺在眼前。不欣賞一番豈不是辜負了演員們的賣力表演。
“今天的比賽太精彩了,兩圈十六裡的極速賽只進行一半,頭名賽馬更換了數十次,前十名的變化眼花繚亂,位次升降只在幾個呼吸,幾個眨眼之間,比賽實在太激烈了!我沒想到賽馬竟然也可以這樣玩。實在太有趣了!”
“我們的投資是非常正確的,我就說過天無絕人之路,少府絕不會坐視咱們徹底完蛋的,這盤生意的投資必然物超所值,我們賠出去的本錢很快就能翻回來了。”
“我賠了六十億錢,你說我得多少年能賺回來?”
“你那還有二十多億錢,只要運營得當快則五七年,慢則十幾年可以回本。”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我知道賽馬的生意好。可你也別蒙我啊!”
卓王孫悶哼一聲面色不悅,他也是個快六十歲的老於商務的大豪商,從商四十五年走南闖北見識過的東西多了去,一盤生意的前景高低好壞用眼睛看也能看的出來,他這一生只有兩次投資失敗,第一是被臨邛縣令夥同騙子司馬相如騙走了閨女,第二次就是這莢錢之戰的大敗虧輸。
第一次是自己小看了司馬相如。第二次是小看了少府曹時,兩次小看給卓王孫帶來慘痛的教訓,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他絕不敢小看任何人。
“都怪當初咱們被利益衝昏了頭腦。非要擠進列侯和外戚的明爭暗鬥裡,白白充當一回竇家人的炮灰,賠出些錢貨權當是交學費吸取教訓,以後商人只做生意不議政事,哪個人不開眼犯了忌諱發了家也好,滅了族也罷,都與咱們毫無瓜葛,這盤生意是少府給他們一條生路,好好經營萬萬不能爲了蠅頭小利換了細水長流的買賣,誰敢亂打注意壞了規矩,少府和朝廷律法不饒,咱們商會內部也絕不輕饒!”
豪商們心有慼慼地點頭,當初犯傻惹了不能惹的人,沒被整死反而在關鍵時刻拉一把,給了盤了不得的大買賣來經營,幫助豪商們渡過資金匱乏的嚴冬,豪商們焉能不記這份情誼,時時刻刻念着少府的的好。
“少府給他們的要求是儘量造勢製造輿論,還必須得讓三公九卿們大敗虧輸,我派出的僕役一天十二個時辰盯着幾個敵對少府的上卿,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耳目,爲了這筆生意大獲全勝,我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砸進去,這次投資一定不能再輸了!”
“是的!一定不能再失敗了!”卓王孫喃喃說道,
駿馬跑了一圈半,原本你爭我搶的激烈競逐漸漸拉開成一條直線。
吶喊的觀衆們爲自己下注的賽馬喊啞喉嚨,年輕的男女面紅耳赤情緒激昂,多少人嗓子沙啞了也沒有察覺到。
“加油!二百二十七號!加油啊!”劉徹揮舞着拳頭小聲嘀咕。
陳阿嬌橫了他一眼:“一百八十二號加油!徹兒弟弟要幫着妾一起喊。”
“一百八十二號跑的太慢不行,二百二十七號已經殺到前十名了,還是我的好。”
“不行!你看一百八十二號全身純白多好看啊!一定是一百八十二號贏!”
館陶長公主臉色陰沉如水,她閨女陳阿嬌沉迷於賽馬,兒子陳蟜也在加油吶喊着,放眼看去一百多號皇族裡,除了她和母親竇漪房都在加油吶喊。
劉嫖怒吼道:“平陽侯曹時!你縱容百姓賭博違反漢律該當何罪?”
皇族們一下愣住,沒料到館陶長公主竟會突然開火,加油的皇帝夫婦也呆住,天子也在加油助威,你說違反漢律豈不是打了天子的臉。
“館陶,快給我坐下。”
“母后彆着急,我實在不能忍平陽侯的飛揚跋扈,憑什麼你就能做出違反漢律的行爲!難道漢家的律法是一紙空文嗎?”館陶長公主神采飛揚氣勢驚人,她隱忍了那麼久不敢動手,只爲了在此刻出一口惡氣,眼看大好機會擺在面前,她等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安靜坐着的少年人,只見曹時牽動嘴角微微一笑:“我原諒您的無禮行爲,請您遵從太皇太后的懿旨坐下,我就當剛纔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大言不慚,荒謬可笑!我看你還有什麼花樣能使出來!”
陽信公主劉婠想說話,被太后王娡一把按在身旁不能動彈,皇族們齊刷刷的看過來,都在想看結局如何。
“我又原諒了您一次。”
館陶長公主怒喝道:“還不住口!你原諒誰?我是先帝嫡女,位比諸侯王的長公主,你算什麼東西?”
“我忽然不想原諒您了,尊貴的館陶長公主殿下,還有您的寶貝兒子隆慮侯陳蟜,同樣尊貴的皇后陳阿嬌,你們做好準備迎接我的怒火了嗎?”曹時緩緩的站起來,嘴角最後一絲謙和的笑意隱去,冷酷無情的眼神像一把刀刺進劉嫖的心口。
彷彿一封無聲的戰書,曹家和陳家的全面戰爭,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