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韓嫣也是個悲劇,真是有點同情,一代玉容消盡於此,換來的不過是他一世執着之人的一聲輕“恩”,一個字,一輩子,真爲他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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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詔獄的大牢裡,面容冷厲刻薄的年輕廷尉張湯坐在長案之後,陰冷的目光注視着用刑之後傷痕累累的韓嫣。
這個長安城人盡皆知的絕美男子,這個未央宮中青雲直上的天恩寵臣,一朝落在這骯髒又罪惡的詔獄中,也無法倖免於殘酷的折磨。此時他的身體已經佈滿了猙獰的傷口,曾經飄逸的白衣沾染盡了鮮血,卻仍舊用倔強而清高的眼神蔑視的看着張湯。
張湯雖然年輕卻已是長安有名的冷心廷尉,他面色如霜語氣涼薄而威嚴,對韓嫣挑釁的目光視若無睹,仍舊嚴肅的平聲問:“韓嫣,本官再問你一遍,你僭越私用天子儀仗不敬江都王,藐視宗親擅寵弄權污衊隆慮侯,目無臣綱染指清涼殿宮女數人,這罪名你認還是不認?”
“你再問多少遍,韓嫣的回答也是不認!”韓嫣身受重刑卻依舊不輸氣勢,用盡全力冷聲道,“天子儀仗是陛下所賜,江都王見儀仗如見天子理當行跪拜大禮,韓嫣無罪;隆慮侯目無法紀尋釁滋事致人受傷已有天子明裁,韓嫣無罪;至於不守臣綱淫亂宮廷染指清涼殿宮人更是無從談起的欲加之罪!韓嫣從未做過!”
張湯聽罷慢慢離開主位踱步到韓嫣面前深吸一口氣道:“韓嫣,我勸你早日招供,如若不然你生,不若死;死,亦無全屍。”
即使痛楚徹心韓嫣依舊揚高了下頜堅定道:“韓嫣無罪。”
張湯微微點頭,然後轉身甩袖對獄卒厲聲說:“行立測之刑。”
聽着韓嫣隱忍不能的喊聲張湯目若寒冰,鎮定的站在一旁觀刑,直到書吏在他耳畔小聲回稟說:“天子身邊的東方朔來了,請大人過去一下。”
張湯走出刑訊室,看到東方朔負手站在木欄隱蔽的拐角,直接上前問道:“東方常侍,陛下有何旨意?”
東方朔聽着柵欄後的刑訊室傳來一聲聲的慘呼,扁着嘴似乎有些不忍猝聽。咳了一聲纔對張湯耳語道,“張大人,對於裡面那位,上頭的意思是,他若不招,張大人想辦法幫他招了便是,斬刑已定不必太費周章。”
張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依舊沒有變化,很輕的頷首示意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東方朔說完又好奇的向柵欄裡面張望了兩眼,看着韓嫣手腳皆帶枷鎖在只容雙腳站立的一尺木墩上接受鞭笞打板不由挑着眉頭感嘆道:“如此姿容天成之人受這等刑訊,真是令人惋惜無奈。
張湯眼底波瀾不興,淡淡道:“咎由自取,何足言惜。”
半個時辰後遍體鱗傷的韓嫣倒在刑架下,他已無力抵抗拿起他右手強迫他畫押的獄卒,只能用充滿恨意的桃花眼怒視張湯,斷斷續續的咬牙道:“張湯,你受何人指使,敢迫我畫押。”
張湯接過獄卒呈上的畫押白絹再次瀏覽一遍放在了一旁,語氣仍舊平靜的像一潭死水,他說:“天子諭,韓嫣目無宗室,淫亂宮禁,按大漢律法判五日後腰斬於市。”
韓嫣聽到“天子聖諭”後明顯激動起來,在兩名獄卒的強行按壓下用盡全力咆哮道:“張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竟敢假傳天子聖諭!韓嫣固有一死,,他日陛下知道也不會放過你們!我要見陛下!”
張湯起身走到蓬頭垢面的韓嫣面前長出一口氣道:“你既已在詔獄便該知自己身負何罪,當日天子不肯見你,你還不明白嗎?”
韓嫣先是一怔,進而眯起眼睛道:“我懂了,太皇太后要殺我,呵,她終於還是按耐不住要減除陛下的羽翼了。韓嫣死又何妨,卻愧對陛下!張湯你既自詡爲天子之臣卻甘做後宮婦人爪牙,你有何顏面面對天子!你若尚存一絲忠義,便了我最後一樁心願,讓韓嫣面見陛下死而無憾。”
張湯對於韓嫣的指責毫無反應,只道:“將韓嫣關入死牢,五日之後實施斬刑!”
韓嫣被拉下去後張湯終於回頭,看向不起眼角落裡的東方朔半晌開口道:“煩請東方常侍回去向陛下稟報韓嫣最後之言。”
東方朔有些好奇的抱膀走了過來,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張湯,好像在研究這塊食古不化的石雕,最後他終於用疑惑的口吻問道:“張湯大人,你真的讓我捉摸不透,我以爲你真的做到了冷面冷心,沒想到你竟然會爲韓嫣求恩典。”
張湯表情如故,聲無起伏,只是那雙隱瞞了一切情緒的雙眼在那一瞬間彷彿閃過了一絲難以捕捉的悲哀,他說:“哀莫大於心死,我只是想讓每一個手下的犯人都在漢律之前死得明明白白。”
東方朔“哦”了一聲,點頭道:“好,我會把張湯大人的這番話如數傳達天子,至於陛下是否願意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東方朔可就不敢保證了。”
椒房殿階下外越來越大的日頭曬在陳豔絕望而悲傷的美麗面孔上,她已經跪了兩個時辰,從晨光熹微到日過正午,透着絲絲寒意的青石御階沒有讓她退縮,晃着萬丈白光的白日強光也沒有讓她退縮,她就那樣直挺挺的跪着,因爲她的心早已冰涼,如果抓不住最後的一線生機,韓嫣死她也生無可戀。
“夫人,皇后娘娘讓您回去。”椒房殿裡大寒帶着幾名宮人走出來,在陳豔身旁委婉勸道:“夫人,何必徒勞呢,娘娘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韓大夫的事她幫不了您也不會幫您。”
“不幫,呵,爲什麼不幫?”陳豔擡起頭,濃厚的眼妝蓋不住她紅腫的眼眶,她悽聲道,“當初他們覺得韓嫣有用時將我嫁給他,如今韓嫣獲罪他們卻一併將我拋棄再也不管了嗎?娘娘啊,我求求您,同爲陳家姐妹求皇后娘娘賜給陳豔一個向陛下進言的機會吧。”
陳豔高聲的懇求聲中帶着低低的嗚咽,絕望而痛苦。
不多時臉色倨傲的小寒走了出來,她不像大寒對陳豔那樣溫和有禮,低頭看着哭泣的陳豔直接道:“陳夫人,皇后娘娘說了,你是怎麼嫁到韓家的你自己心裡最清楚,當初瓊小姐無端在府中染上紅疹致使她暈倒劃破面頰的事,其中緣由,你應該心裡明白。府裡的時娘娘無心跟你計較,至於陳家是不是對不起你,陳夫人你可要摸着良心說話,娘娘當初勸你不要嫁給韓嫣的時候是誰一意孤行,如今說出那種爲陳家犧牲的話,你難道不覺害臊嗎?!”
小寒把話直接說到陳燕臉上,陳豔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赧然又不知所措,但她想救韓嫣的心情已經超出了一切,遠遠凌駕在她曾經引以爲傲的自尊之上,她跪地向大寒和小寒磕頭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從前的一切都是我錯,娘娘要怎麼罰我都可以,但是韓嫣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不敢勞煩娘娘爲韓嫣求情,我只求二位姑娘,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給娘娘行行好,讓娘娘給我一個面見陛下的機會,韓嫣兢兢業業他的腦袋裡只有爲陛下盡忠一件事,他是被冤枉!娘娘,求求您,求求您了!”
小寒眼皮一翻對陳豔的求情完全不爲所動,大寒卻有些不忍,還要好言相勸:“夫人,你這又是何苦。”
韓嫣推開想要扶她起身的大寒,揚高聲音大聲喊道:“娘娘,我知道陛下一定會救韓嫣的,您爲什麼不讓我見陛下!還是您希望陛下的忠臣冤死獄中!”
“誰都救不了韓嫣,陳夫人,你不用在這裡求皇后。”
在陳豔高聲呼喊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威嚴的男聲,她回頭正看到身着冕服被一種宮人簇擁的帝王劉徹向椒房殿走來。
“陛下,陛下!”陳豔像看到了救星不顧麻木生疼的膝蓋,膝行上前道,“陛下,請陛下救救韓嫣,韓嫣在詔獄被人嚴刑逼供,您當知道,那些罪狀都是廷尉府捏造,韓嫣是無罪的陛下!”
韓嫣的罪狀當然是捏造的,因爲他本身之罪原比那些更令劉徹忍無可忍痛恨噁心。
玉冕之下劉徹面容冷峻,他涼聲道:“韓嫣罪無可赦你回去吧,看在堂邑侯府的顏面上,朕不會誅連他的家人。”
陳豔畢竟是個遠離政治的後宅女人,她只知道她的夫君韓嫣天恩加身恩寵無貳,卻不瞭解帝王的狠辣絕情,不可置信的辯解道:“陛下一定是受人矇蔽,韓嫣不會背叛您,我去詔獄看過他,他,他說他死都不怕,只怕不能再見您不能再爲您盡忠分憂啊陛下。”
劉徹聽到這裡,英眉一蹙心中莫名火起,好一個韓嫣,到了這一步還不知罪!還想用忠君之說自欺欺人,他難道還想顛倒黑白將他劉徹這個天子玩弄於鼓掌之中嗎?!
劉徹甩袖冷哼一聲跨過伏地的陳豔道:“韓嫣之罪罪有應得,你若再在此處胡言亂語混淆視聽朕治你與他同罪!念你是皇后的族妹,來人將她拖下去趕出宮禁。”
陳豔的請求沒有觸到劉徹的惻隱之心,卻讓他深切的明白,就這樣放韓嫣去死對他來說還是太仁慈。
韓嫣趴在詔獄潮溼的腐草中迷濛醒來,朦朧中視線裡出現了一個高俊威嚴的身影,與他連日來夢中日思夜想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陛下……”韓嫣用虛弱的聲音輕喚,似夢中囈語。
“韓嫣。”劉徹的聲音在韓嫣頭頂響起,波瀾不興,喜怒難測。
劉徹的迴應讓韓嫣迅速的清醒過來,他猛然睜開眼睛,騙了的震驚過後是滿腔的驚喜:“陛下,陛下……韓嫣拜見陛下。”
“免禮。”劉徹淡淡的回答,“朕來給你送行。”
送行……呵呵,早已料到。
雖然劉徹的話讓韓嫣知道他已無一線生機此次必死無疑,可韓嫣卻並不失望,太皇太后的淫威重壓之下天子救他不得他能理解,他願意爲劉徹的山河理想和大漢藍圖而死,他的陛下已經帶着不捨和愧疚來到了這骯髒的詔獄,他已經心滿意足,他已經死而無憾了。
“多謝陛下,韓嫣,感激不盡。”韓嫣微微一笑,靠着柵欄艱難起身,“陛下,含煙知道太皇太后的旨意您無法辯駁,其實只要爲了您,爲了大漢韓嫣雖死猶榮,絕無半句怨言。”
劉徹眸光中閃出一絲不屑,他沒有點穿韓嫣,只是偏過頭問:“韓嫣,你受朕的旨意,爲朕處理過多少人?”
“數十之多。”韓嫣目光不錯的看着劉徹回答,好像只要他一錯眼就會與他跟隨一生的主上陰陽永隔。
劉徹冷冷的笑了一聲對韓嫣道:“爲朕殺了那麼多人,你還不明白朕是什麼樣的人嗎?”
韓嫣愣住不明所以的看着劉徹道:“陛下是什麼意思,韓嫣不明。”
劉徹伸出手將寬袖下的紅玉髮簪微一用力丟在了韓嫣面前。
對韓嫣而言,詔獄裡枯黃的腐草上,那枚玉質晶瑩通透的髮簪顯得各位刺眼。
“還用朕多說嗎?”劉徹平靜的聲音裡微微帶上一點感慨,“你就是用這種辦法向朕效忠的嗎?”
“陛下……”韓嫣怔怔的看着那枚紅玉簪,忽然拼命的急於解釋,“下臣這枚玉簪遺失多時了……”
“韓嫣。”劉徹的聲音響起,韓嫣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看到他暗下的眸子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你在這裡,不是因爲朕在太皇太后那裡救不了你,而是,朕比太皇太后更想你,死。”
韓嫣難以置信的靠在柵欄上,看着劉徹滿眼都是陌生和不解,“陛下,爲什麼,就爲了這韓嫣不明不白遺失的玉簪嗎?
“因爲你不再好用了。”劉徹說,“朕已經有一把叫做衛青的好刀了,再留着一把沒有刀柄隨時會傷及自身的鈍刀豈不是有百害而鮮微利嗎,所以這樣的刀,朕會毫無猶豫的處理掉。”
“不,陛下!我爲你做的事衛青做不到!”韓嫣膝行跪在劉徹面前,他猶豫着終於開口道,“這些年來,陛下難道不明白韓嫣的心?”
劉徹冷笑,而後踢開韓嫣道:“但朕並不需要你的心,朕不需要對朕有感情的刀。”
劉徹數萬轉身欲走,最後對韓嫣道:“韓嫣,你當明白,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好自爲之。”
“不”韓嫣忽然奮力爬到劉徹腳下,他眼中含淚帶着否認和刺痛的光,攥着劉徹的衣襬他句句錐心泣血道,“不,陛下,韓嫣,韓嫣,不信。”
劉徹回身,昂然的俯視着韓嫣微出一口氣,金絲龍紋翹頭履的鞋尖一擡,勾起韓嫣的下巴迫使無力的韓嫣擡起頭,看着他那雙美麗的含淚桃花眼熱切又悲傷的望着自己,像是要望穿他此生的執念。
“你這張臉,讓朕覺得噁心。”
韓嫣死了,在劉徹離開詔獄的當天晚上,他沒有等到腰斬於世的那一日,他用劉徹曾經賜給他以示恩寵的紅玉簪刺喉自盡,死狀異常慘烈而絕望。
而坐在宣室殿與衆位內臣議政的劉徹在聽到韓嫣的死訊也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而後繼續着他與大臣的政論和議題,從始至終都沒有再提起過韓嫣的名字。
韓嫣死後不久,漸臺就傳出另一件大事,上夫人王娡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