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嗎,這不就是後來一戰成名封狼居胥被軍中奉爲軍神的大將軍外甥冠軍侯麼。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高傲倔強毛頭小子。
“原來是衛青的外甥。”
陳嬌笑了,自覺眼前的霍去病與她想象中的那個冠軍侯差別太大了,所謂外甥像舅,她還一直以爲霍去病是像極了衛青的那類將領,剛毅穩重鎮定自若,真麼想到他們舅甥二人的區別這麼大,雖然都是不世出的將才,可衛青的軍魂驕傲斂在低調含蓄之中,而霍去病的驕傲,就明晃晃的寫在臉上。
霍去病擡頭見陳嬌微笑,還以爲陳嬌也如旁人一樣聽到舅舅的名字便要給予他三分對衛家小孩子的好感,當下不高興的低聲道:“娘娘因何發笑?”
陳嬌覺得這霍去病確實與那些在她面前守禮恭謹好好表現的公子少爺大相徑庭,他似乎特立獨行慣了,只以自己的方式待人接物,全然不在意禮法框架的束縛。
這個性格恣意似乎還沒脫離“男孩”範疇的少年竟然會在往後的短短几年裡徹底征服強悍的匈奴,取得以往所有戰將從未有過的功績,這不禁讓陳嬌對年紀輕輕的少年霍去病生出一些好奇,也就沒有怪罪他的僭越。
“我笑你與你舅舅長相性情竟十分不同。”陳嬌答道。
霍去病昂然道:“舅舅是大將軍衛青,但衛青便是衛青,去病便是去病,爲何去病要與舅舅處處相同?”
他說這席話的時候眼中閃着驕傲與自信的光芒,好像在告訴全天下他就是霍去病,天下獨一無二的霍去病,即使是大破匈奴人人敬仰的衛青他也不屑複製。
“去病,怎麼能與娘娘這樣回話。”陳瓊知道皇后貴盛,向來目下無塵高傲非常,生怕霍去病性格要強衝撞了陳嬌。
“無妨。”霍去病這驕傲決然不服輸的性子讓陳嬌感覺有點像長大版的劉麒,再加上陳嬌對他的未來有所瞭解就更有了探究的興趣,她繼續問道:“那你既不想做‘衛青’,也不想同他一樣保家衛國嗎?”
“那怎麼能一樣,若是保家衛國,當然是大漢男兒人人該有的想法。我若有一日上得戰場……”
霍去病話沒說完就被陳君愛的到來打斷了。
陳君愛之前在小邱後面的水邊陪劉徹下棋,這纔剛結束棋具過來走走,遇到陳嬌就上來請安。
“拜見娘娘。”陳君愛向陳嬌行了個簡禮,轉而對陳瓊禮貌點頭道,“四姐。”
霍去病雖然與張琳琅交好卻並不喜歡見過兩面的陳君愛,他覺得此人話少到不能理解的地步,更不能接受陳君愛對誰都一副沒有表情的臉。所以此番見了陳君愛自然也愛答不理,把頭一扭看向別處去了。
嬌嬌和陳瓊與陳君愛簡單寒暄兩句,問了些閒話,又把話題轉到霍去病這邊。
陳嬌看着權當沒見到陳君愛這人的霍去病失笑道:“你方纔要說什麼,你若上了戰場又當如何?”
霍去病正色豪言道:“我若上了戰場自然有我的一套打法,定不與大將軍相同,大將軍出師雖然將兵十萬卻太過小心如履薄冰,雖然屢立戰功,但本可以有更大斬獲,如此還是太小心,長此以往怎能儘快解決匈奴邊患徹底將其肅清。”
他提起戰事態度一場認真嚴肅,連對衛青的稱呼都換做大將軍。不過他這一番言論卻招來了陳君愛的憤怒與不滿。
“信口開河,一派胡言。”陳君愛自從跟隨衛青北征後對他的爲人和戰略眼光都十分敬佩,誰人若是對衛青有所懷疑他必然強言維護。
此時聽霍去病說衛青對兇作戰的策略不能肅清邊患,陳君愛便在心中十分不悅,冷笑道:“大將軍當年帶兵直搗龍城之前我大漢百年從未有對兇大勝,若有戰士北上定是十死一生心中悲苦,然而大將軍奉陛下聖諭奔襲千里殺入龍城以哀兵取勝,至此開大漢對兇作戰部署之先河,樹萬千將士雄心,而今更是立下不世之功勳。而你還當年少從未經歷戰場廝殺,卻有多大能耐妄言大將軍作戰不足!”
霍去病毫不退讓,朗聲道:“大將軍當然是將兵雄才居功至偉,但能贏未必就贏得最漂亮,我雖從未北上,但陛下若讓我將兵我必身先士卒大破匈奴,未必就遜於大將軍。作戰謀略以實爲證,何必迷信一人?”
陳瓊見兩人似乎要因衛青起爭執,又怕在陳嬌這個皇后面鬧起來會連累衛青,於是趕快溫聲細雨的勸道:“好了好了,這春景宜人美不勝收,娘娘出宮來散心,怎麼成了聽你們辯論了。今日就不提兵事了,去病,你現在還小呢,往後長大了自然就明白大將軍的苦心與方略了。
衛青向來就認爲長在身邊的霍去病是個孩子,陳瓊自然也就這麼認爲,但這話在霍去病聽來就很不是味,加上他剛剛還被陳君愛這個年紀大不了多少的人鄙視年少就更不爽了,當下傲慢的偏過頭哼了一聲。
陳嬌覺得這霍去病還真是有幾分和劉麒相似的孩子氣,不過他又確有成年男人所不及的年輕氣盛、果敢英勇的魅力。
“霍去病,你多大了?”陳嬌問。
“十六了。”霍去病驕傲的答道,似乎是在說他這個年紀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當下便微笑對陳瓊道:“十六歲不算孩子了,你們這樣天天看着他才覺得他還小,其實君愛第一次去南疆也就只有十六歲。看你這個外甥也是儀表堂堂英俊不凡,現如今有機會好好歷練,日後能做出與衛青比肩的功勳也未可知。”
“娘娘說的是。”陳瓊當然不會多說,溫婉的笑着從善如流道,“其實想想十六歲也是該出去歷練歷練了,大將軍也有這個想法,還是臣妾眼光淺。”
霍去病聽說衛青有心讓他歷練,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當即問陳瓊道:“舅母,舅舅讓我如何歷練?”
“自然是聽你舅舅安排,你急什麼呢。”陳瓊微笑着嗔了他一眼,示意霍去病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亂說話。
霍去病是睿智聰慧的少年,看陳瓊的表現就知道剛剛的話不過是順着皇后說的場面話,不由有些失望,興致低落下來,佯裝不在意的看着別處的風景。
陳嬌看出霍去病的失望,她也不再與霍去病敘話,只對陳瓊道:“下個月天子去上林苑春獵,你回去問問衛青,若是得空就把他帶來見識見識,天子喜歡帶少年人從獵,我看他這身板,射獵也不在話下。”
“當真!”霍去病的精神一下就抖擻起來。
“當真。”陳嬌慢慢道,“你回去跟你舅舅說,就說是本宮讓他帶你去的。”
“好!”霍去病一下子就笑了,整個人似乎都充滿了幹勁,向陳嬌高興的抱拳謝道,“多謝皇后娘娘!”
他這一抱拳手裡那支桃花就樹在了眼前,他這纔想起自己是來給舅母陳瓊送桃花的。
陳嬌先是怔了怔,再看他一個大小夥子眼前樹着桃花就有些忍俊不禁,笑問道:“這花,是送來給本宮的?”
“這,這是……”陳嬌方纔纔給了霍去病一個表現的好機會,本來在上祀節送一枝桃花給她做謝禮也應當,可是這說好是幫舅舅衛青送來給舅母的,霍去病有些不好意思的猶豫了一下,不過又馬上果斷的答道,“這是給舅母的。”
陳瓊也楞了片刻,不明七意的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不由分手就將桃花遞給了陳瓊讓她趕緊拿過去,順帶一指河對岸的方向說:“舅母,是舅舅讓我送給你的。”。
衆人隨着他的指向一看,果然見河對岸的桃花樹下站着青衣曲裾的衛青,他也一指看着對岸的霍去病,見陳嬌看過來便雙臂平伸抱拳深深鞠躬向她的方向行了大禮。
陳嬌微微頷首,而後脣邊慢慢漾起好看的笑容,對陳瓊道:“該恭喜你,身邊有個有心人。”
陳瓊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又似乎有些尷尬,她並沒有特別的驚喜和羞澀之感,只是訕訕的笑而不語。
陳君愛因爲霍去病與衛青戰術的分歧對他很沒好感,站在一旁看陳嬌和陳瓊討論他的事早就覺得無聊。一時看到河對岸的對青,竟是眼前一亮,脣邊浮起不自知的笑容:“大將軍!”
他見了衛青邊想插翅飛過去,向陳嬌請辭,匆匆朝對岸去了。
當下陳嬌也覺得乏了要去帷帳中坐坐,這邊陳瓊等人也就散了。
午後劉徹在東岸開宴宴請羣臣,衛青酒量不小但宴到一半就已有些微醺,再怕那些朝臣一個個上來敬酒不好推辭,只好以醉酒透風爲由再次躲到灞河西岸來。
西岸的桃花開的豔麗,他沿着灞河散步吹風,無意間朝林中一望,竟又見霍去病策馬而來。
“去病,你又做什麼?”往日霍去病最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這時在此處見了他衛青便覺奇怪。
霍去病沒資格參與天子開宴,午間與朋友在小邱上宴飲罷了就早早騎馬回來了。此時看見舅舅立刻下馬過來道:“舅舅,你又躲出來了。”
“你跑這裡做什麼?”衛青直接問他。
“哦,我本要回來尋你和舅母一起回府的,無意間看到皇后娘娘在那邊看宮女們踢毽子呢,早上她爲我說了兩句公道話,我想折一束花謝她。”
霍去病最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他不喜歡的人就是看一眼都覺得多餘,要是他覺得可交之人便不會掩蓋真性情。現如今人人都把他當做大將軍府的“孩子”,尤其是在舅舅、舅母、還有那不相干的陳君愛都說他是小孩的時候陳嬌偏說他不小了,還給他爭取了陪天子隨獵表現的機會,霍去病如何不歡喜高興。
上午的事陳瓊也給衛青一一說了,此時他也理解霍去病的想法,當下點頭道:“娘娘好意你自當感激,今日上祀,敬進一束桃花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正是呢,我正要下馬來折一枝桃花就被舅舅喊過來了。”霍去病說着就要隨手去折花。
“去病。”衛青擡手攔住了霍去病。
“怎麼了?”霍去病收回手,用詫異的目光看着衛青,不知道舅舅阻攔他是什麼意思。
衛青攔下霍去病便擡頭在四周的桃樹上審視,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似得分外認真。片刻後他兩步向前,在不遠處的桃樹上折下一枝開的極好的嬌豔桃花,每一朵都在春風中舒展着輕粉的花瓣,正是最盛的時刻。
衛青將剛剛折下的桃花交給霍去病,霍去病皺了皺眉頭接過那枝花,又忍不住環顧周圍粉色的花海,最後將視線定格在手中的桃花上。
好像也沒有太大不同吧,只是這一枝上的花開的更舒展一些罷了,有必要費工夫挑選嗎?霍去病覺得舅舅真是小題大做,太謹慎的人啊,就是這樣。
上祀節過後不久就是春獵,今年的春獵劉徹似乎尤其高興,因爲他見到了一個與他年少時性格極像的毛頭小子。
不錯,位列中劉徹屹然發現十六歲的霍去病,他眉宇間的桀驁任性,爲達目的的堅韌和毅力,興起時的明朗和熾烈,這些都像極了劉徹少年的時候。劉徹甚至看着他縱馬的身影會恍惚的幻想,如果他沒有這麼多的束縛和責任,沒有這帝王加身的沉重和追逐皇權的隱忍,如果他向着自己心的方向恣意成長,他會不會就是霍去病這個樣子,洋洋灑灑坦坦蕩蕩,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什麼擋得住他北平胡擄的雄心萬丈。
這個小子,真是一塊可造之材。
劉徹將他對霍去病的想法告訴陳嬌,不想陳嬌竟然恍然大悟的笑了。
她道:“我說當初看到他的時候怎麼感覺他這性子像誰,當時一心只覺得奇怪,好像感覺麒兒長大了就是這樣子,你今日這麼一說,可不就是,難怪覺得有幾分親切。”
劉徹笑道:“是,你這樣說來朕也覺出來了,雖然大了不少,但那傲視一切嚷嚷着要上戰場的樣,還真是跟麒兒如出一轍。還是朕的兒子像朕,麒兒長大了必定比那霍去病還要出色。”
劉徹是父親,看兒子怎麼看都好,尤其是像自己的兒子。
“阿嬌,如今衛青大勝,北面的匈奴一時間不足爲患,朕考慮着想要到南邊去看看。”
“南邊?”陳嬌不明劉徹何意。
“去淮南,你和朕一起去。”劉徹的雙手輕輕撫上她的肩微笑道,“你說過你不喜歡總是待在宮裡,你想去看看朕的天下。朕帶你去。”
這個消息來的有些突然,陳嬌微怔,她確實厭倦了漢宮和長安的生活,她確實想過去看看那個廣博而富庶的大漢,可是那只是她偶爾產生的嚮往,她以爲只有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實現。
“我們借道蜀中,那裡有朕送給你的一份禮物。”
元朔四年,天子劉徹借道蜀中一路向東出巡淮南,淮南王劉安聽說天子將要駕臨誠惶誠恐,提前一月就帶着淮南國文武官員進行準備,但是天子御駕到來的速度似乎比他想的慢得多。